【翻译】堀辰雄《芥川龙之介论》(13)
倒数第二弹!
请先阅读《齿轮》
原文——https://www.aozora.gr.jp/cards/001030/files/47895_49218.html
下期预告:请阅读《西方之人》

13
“你创造了新的战栗。”这是夏尔·波德莱尔的诗集LES FLEURS DU MAL(恶之花)出版时,维克多·雨果对这位诗人说的话。
为了用言语表达我对于《齿轮》的感动,除了雨果的这句很有名的话之外,我找不出其他合适的话。真的可以说《齿轮》是现在的“新的战栗”。“以艺术上的良心为首,我没有所谓良心,我所有的,只是神经。”这句话是逐渐走向死亡的他,一有机会就吐露的。我觉得,他的话像这句话一样,这样有个性的、这样真实的,从来没有。然后,他用近乎死亡的疯狂的、强烈的笔触写尽了那种神经的鲜活姿态的,是《齿轮》。因此,我觉得,与其说《齿轮》是他一生的最高杰作——我会毫不犹豫地断言,这是他最original(个性的)杰作。
这篇作品完全没有情节。只是痛苦地讲述了触及他病态的、尖锐的神经的东西——那是普通的神经完全感受不到的——是如何在他的肉体、他的灵魂里,像电波一样渐渐扩大,正如这种纤细的神经。而且,其中的片段把他对“不知道是什么”(他称之为“复仇之神”)的恐惧用一条直线一一贯通。因此,在读着作品的时候,我们读者因一个个的片段而战栗,又在这样的战栗的连续中,激起了一贯的恐惧。
除了他,还有谁以这样的恐怖逼迫着我们?那就是和他一样,因“不可见之物”而病态、痛苦的瑞典人奥古斯特・斯特林堡。这个瑞典人的《地狱》(Inferno),让人想起他的《齿轮》里的恐怖。而且,斯特林堡的一生中的一种危机,也就是他的(《齿轮》的作者的)最后的危机。不过,与宗教将斯特林堡中这危机中解放出来了不同,那宗教最终也没有把《齿轮》的作者从他的危机里解放出来。
斯特林堡的悲剧、他的悲剧,都是因为性格里同时有着全然相反的一对事物。这也不能光说是全然相反的事物,而是两者像是电的两极一样,一旦相触,便会忽然烧起来。来听听《齿轮》里他和他生病的弟弟的对话:
“还以为你离群了,人的欲望还很强烈呢……”
“你觉得我是好人,我却是坏人呢。”
“不,有没有比善恶更为对立的……”
“那么,是大人里的孩子吗?”
“也不是。我也说不清楚……就像是电的两极。总之是相反的东西相触。”
这像电极一样全然相反的东西,突然剧烈接触,起了电,烧了他自己。
《齿轮》带着我们,时而去像精神病院一样的旅店的可怕的一间房,时而去柏油马路上落着人脸一样的纸屑的银座大街,时而又去像他唯一避难所的破旧咖啡店。近乎疯狂的他,在那旅店、银座大街、咖啡店里不断的感受到“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在盯着他。自己的视野里不停转动着的半透明齿轮,就是这种东西的象征。然后,充斥着bizarre的错觉与幻觉的黑暗,逐渐地笼罩了他。——但是这篇作品,不单单是精神病学记录。我们不能只注意这篇作品对主人公的病态心理描写。我们一定要通过那感觉的漩涡,探究不断盯紧他的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不能不看着还有那“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如何为了提高他而让他沉落。不得不看着他因加给人类的不幸与命运这种不正当而愤怒,对“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发出果敢的挑战时,是怎样在地狱的痛苦中挣扎。还有最后,不得不看着他因为自己意识到的罪、意识不到的罪,相信自己在地狱里,痛苦地焚烧,呼叫着“神啊,给我以处罚。请勿生怒,恐怕我将灭亡”。
于是,我们在这篇《齿轮》里看见了他痛苦地成为他年轻时的作品《孤独地狱》中没说出的那句“我自己也是一个孤独地狱中受苦的人”那样。 而且,他在那地狱里试着相信神。但是,他和斯特林堡一样,做不到相信神。《齿轮》里的他,和一位热心的基督教信徒这样对话。
“怎么样,最近?”
“还是老样子烦躁。”
“那吃药不行呢。没有适合的信仰吗?”
“如果我也能信……”
“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信神、信神子基督、信基督所行奇迹……”
“倒是能信恶魔呢。”
“那为什么不信神?如果相信影子,不就该相信光吗?”
“可也有没有光的暗啊。”
“没有光的暗是?”
我沉默着向外走。他也和我一样,在暗中行走。但他信着在暗之外,还有光。我们就只有这一点理论上的差别。但就是这,也是我难以跨越的鸿沟。……
这样的他,羡慕着能相信神的力量的中世纪的人。而信神——只是信神的憎恶,信神的爱,他最终也没有做到。没有做到这最后的事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