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田尚子（图左）：《利兹与青鸟》监督；藤田春香（图右）：《紫罗兰永恒花园外传-永远与自动手记人偶-》监督。

新人时期的回忆

——首先，请两位分享一下进入京阿尼的经历吧。

山田：我是在大学的就业课程上发现京阿尼的招募启事。

藤田：我也差不多。我是大学同学告诉我，京阿尼在发招募启事。

山田：那可能我们是在同一个地方看到的呢。

藤田：一定是这样，因为山田小姐也是我的大学前辈（※1）。我在找工作的时候，京阿尼刚好在做《轻音少女》，当时我们大学有很多人讨论这部作品。我第一次了解京阿尼就是从《轻音少女》大热那时开始的。

山田：其实我直到入职都没怎么听说过京都动画。总之就是创作，因为想要创作影像所以选择了动画公司。当然也有“既然去到了一所学美术的大学，那还是从事画画的工作吧”这部分的理由。

藤田：我是大学的时候就学的动画方面的课程，所以一开始就想成为一名动画从业者。其他的动画公司也接触过很多，但是最后还是选择了京都动画。

 

——进入公司开始工作后感觉如何？

藤田：今年是我加入公司的第10年，刚进来的时候自己十分拼命。公司的氛围张弛有度，感觉非常舒适。我作为动画师的第一份工作是《轻音少女 第二季》第十二集《夏日祭！》的动画，原画中描绘了很多人物，我要拼尽全力地进行清线工作。

山田：关于那一集动画，当时担任原画工作的大家都比较时髦，所以就连主要人物之外的一些角色的服饰也画得很有特点呢。

藤田：是的！甚至参加夏日祭的游客们服装都画得很时尚，特别愉快。之后，我从《日常》开始担任原画工作，我还记得通过原画考试时得到的评语是“普普通通，不好不坏”（笑）

山田：这是我加入公司的第15年，我一开始的工作是其他公司的动画作品。我入职没多久，京阿尼开始制作第一部元请（※2）作品《AIR》，那段时期公司上上下下都充满了热情、闪闪发光。从这个意义上来说，《AIR》可以说是一部令人倍感怀念的作品，即使是现在，只要听到主题曲，我的脑海里就能浮现出石原先生的脸庞，让我非常感动。

藤田：山田小姐是什么时候成为原画师的呢？

山田：记得不是特别清楚了，大概是入职之后的半年到一年之间。当时想成为原画师，就通过了原画师的考试。作为原画师的第一次工作是制作《AIR》的特别篇。当时担任角色设计的前辈的画作太美妙了，我深深地被折服了。

藤田：虽然我特别喜欢山田小姐的分镜，但是没有怎么参与过山田小姐执导的作品呢。

山田：确实，好像只在《日常》中有过一点交集。在制作的流程中，有些人一旦没有一起工作，就会陷入一直没有交集的循环。

藤田：是的。我一直没有什么参与剧场版制作的机会，公司制作剧场版的时候，我总是会被分到同期制作TV作品的团队。不过总有一天，我要参与山田小姐监督的作品！

 

监督不善言辞？

——我想两位是有机会接受采访的，在接受采访之前会做准备吗？

藤田：不存在的，即使知道自己不擅长应对采访也不会去做准备（笑）。我不善表达，所以直到接受采访当天都在逃避现实。

山田：我想知道提问者对什么感兴趣，所以会仔细地看问题列表。不过采访这种事还是该随机应变吧，所以不会特别去准备。毕竟如果自己的回答变成了那种应付采访的客套话，也是很失礼的。

藤田：说起来，《紫罗兰永恒花园外传-永远与自动手记人偶-》（以下简称《外传》）是我执导的第一部作品，所以我接受采访的经验比较少。在参与《紫罗兰永恒花园》（以下简称《紫罗兰》）的系列演出之时，总是有监督石立先生在身边，他会帮忙处理那些我不擅长的采访工作。《紫罗兰》还有一些在海外的动画活动中登台的机会，话说山田小姐是如何进行主创见面会的呢？

山田：主创见面会也不会提前准备，大概因为我一般都是与声优和其他制作人员一起登台吧。大家的发言都特别精彩，所以我觉得我不能说重复了。如果提前准备的话，就会想，上台之后别人先把我要说的说了怎么办。

藤田：那样的话脑袋就一片空白了。

山田：在台上的时候基本全程都是脑袋一片空白（笑）。

 

——难道两位都不擅长与人交谈吗？

山田：我们两个都是，我直接先代表藤田小姐说了（笑）。

藤田：确实。

山田：别人主动跟我说话我还是挺开心的，毕竟跟我搭话了，应该是对我比较感兴趣，一般不会被讨厌。但是想到万一自己主动搭话被讨厌了就会比较难过，所以不敢这样做。不想给对方压力。

藤田：即使是别人主动跟我说话，我很多时候也应对得不好。经常对话结束后就开始一个人开反省会：“为什么那个时候没有很好地应对呢？明明有些更有趣的话题可说。”

山田：总是在“脑内回放”。

藤田：我懂！

山田：回放时发现自己做得不好就会独自心烦意乱。

藤田：回想那段对话的时候，总会觉得“那个时候真是对不起！”也并非说想开反省会吧，只是突然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会反复想之前说过的话。

山田：如果能把这种回顾用在成功的体验就好了，不过一般做不到呢。

藤田：不知为何总是应用不好……

山田：每次都会陷入全新的失落之中。

 

监督“二三事”

——有什么作为监督才有的辛苦和快乐之处吗？

山田：自己监督之外的作品，那些制作人员貌似很开心的样子；其他作品进行协商的时候，看起来特别愉快。（笑）

藤田：我懂！其他作品进行作画协商的时候，总是能看到他们有说有笑，“制作那部作品的大家，看起来都好开心啊！？“让我非常慌张。

山田：自己这边的作画协商，安静得都能听见水滴声……

藤田：这时候就会想：“到底哪里有问题呢……”

山田：我经常在想，大家是不是在开开心心地工作呢。我认为staff的心情一定与作品制作息息相关，因此作为监督就必须有一种觉悟，那就是一定要把作品做好。我希望制作完成之后，所有相关人员都能感觉“制作这部作品真是太好了”“参加这个项目真是太好了”。

藤田：就我而言，自己画的分镜经由演出的阅读和解释，其中的内容被传达给别的成员，这种过程十分令人享受。《外传》的全篇分镜都是我画好后，交由各部分的人员进行演出工作，所以在画分镜的时候有种作为“监督”的压力，让我心里非常不安，但一想着演出们在后面支持着我，就让我特别安心，真的非常感激！虽然之前也画过分镜交给别人做演出，但是这次作为监督更有实感。

山田：我也有这种感觉。自己监督的作品逐渐被其他的演出人员制作出来，会产生一种厚重感。可能这就是京都动画·Animation Do的强大之处，大家相互依赖，就能挖掘出作品的深度。即使有不同的意见，也必定是建立在彼此的共识之上的，我想自己身边围绕的正是这样一群令人安心的staff。

——为了向其他的staff传达作品意图，会准备一些参考资料吗？

藤田：我有收集很多，特别是关于《紫罗兰》架空世界的世界观。我觉得画画的时候可以参考的资料多一点比较好，所以我这边会收集一些分享给他们。

山田：这个问题很难。在能够明确指示“就是这个”的情况下，我会和参与作业的人员分享一些资料，但如果这些出示的资料变成了制作的最终“目标”，又会让人很头疼，所以我基本不会分享资料。虽然我自己会做一些调查和准备，但究竟要公开到什么程度还是要进行选择和取舍。毕竟每个人接受事物的方式各不相同，如果他们不用承担责任的话，我觉得可能还是不看会比较好。

藤田：我在语言表达方面比较薄弱，所以经常把自己写分镜时参考的一些资料分享出来，这样其他人也不用花很多功夫去收集。只是我收集的资料比较庞杂，有的时候可能会偏离自己的目的，所以要一边提醒自己一边进行筛选。

山田：在制作《外传》的过程中，我见识了藤田小姐和staff的交流，学习到了很多。能够把自己的愿景明确地分享出来是非常厉害的。这一点我也感到很苦恼，因为各位staff都有着自己的想象力，我不清楚能够与他们对话到何种程度。我不想不负责任地随心所欲， 而是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让大家都能够朝着同一个目标拼搏，并在此过程中完成一部作品。所以还是想珍惜从交流中获取的东西。

 

追寻感觉的共通点

——举个例子，音乐方面的协商是如何进行的呢？

藤田：《外传》所用的伴奏大部分都是TV动画中的配乐，所以在这方面我也想听听山田小姐的心得！

山田：我也想听听藤田小姐的心得呢。《外传》中的舞会曲目特别精彩，那首曲子是如何协商的呢。

藤田：首先直接传递出对舞会曲目的需求，然后找一些节奏相近的曲子作为参考和大家共享。我这边大概做到这个样子，然后作曲的Evan call先生就为我们制作出了特别棒的曲子。

山田：既表达了乡愁，又充满着东欧风情，真是一首绝妙的曲子。我也喜欢音乐，一直都很憧憬，所以我的作品中也会很注重这方面，协商的方式会根据音乐家和作品进行变更，在制作《轻音少女》时，就提出“拜托您制作电子流行乐类型的曲子”这种要求，在那之后的配乐都会根据作品采取不同的方式进行制作。虽然会传达一下作品的方针，说一下想用的乐器，但并没有一成不变的方式。我不会说“制作一首像这首曲子一样的作品”，用别的音乐去进行要求音乐家，那样的音乐，已经是为了别的目标而创作的了。在不想制作完全相同的作品这一前提之下，即便直接把同一首曲子拿过来用，其意义也会不同。被要求模仿的音乐家，也会不知道到底要模仿什么要素，拍子、旋律，还是乐器呢？

藤田：根据音乐家的做法和类型去指定吗？

山田：我比较在意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在交流的过程中，我会一边思考对方的视点，一边寻求情感的共通之处。根据场合的不同，有时也会给出曲子的节奏和类型等具体指示，当然这只是一个例子罢了。

藤田：音乐的画面感很难用语言表达呢。“自己想要的这段旋律要如何通过语言表达给音乐家”之类的，完全不知道怎么传达关于音乐印象的情况也有，画面的话多少有点办法，音乐是真的很难，我一直苦恼传达的方法。由于从音乐中能感觉到的印象不一定是语言，所以最近也不会勉强一定要用语言表达了，而是用“圆圆的”或者“暖色调”这样子的表述，来表达听到曲子的感受。

山田：因为对方也是创作者，我想应该是能从各种各样的部分感受声音来制作音乐的。我十分信任对方的能力，所以我觉得把自己的感受传达给对方就好了。在创作《玉子市场》时，由于用颜色来表达音乐的感觉更能引起共鸣，我就通过颜色来进行音乐创作交流。这样子，传达音乐感受的形式就能不仅仅局限于语言了，通过颜色或者其他方面的艺术形式能进行更好的交流。虽然给出了一种确定的印象，但我会在不缩小彼此想象范围的前提下寻找广阔的道路，同时在交流中留心各位音乐家是如何理解的。不管是画还是音乐，都不是“自己想做什么”，而是以“这部作品是怎样的作品”为轴心，反复对话后创作出来的……就像是给出一个素材，然后双方一起将其雕刻的感觉。我时常觉得，从零开始制作一个新作品的过程一定要慎之又慎。

藤田：山田小姐的分享真是令我大受启发。寻找感觉的共通之处这一点真的特别重要，不能没有这一环节。

山田：虽然传达感受的方式多种多样，但是要到底要传达什么东西，我想还是由分镜最早定下来的。但实际上，不能什么事都画个分镜出来。不知道如何有魅力地组织语言的时候，无法很好地用表情传达意思的时候，就总想：“全都画成分镜了请你自己读吧！”（笑）

——作为创作者，有什么平日里比较留意或深思的东西吗？

山田：什么都要考虑。因为在平时生活中会遇到各种事情，而其中获得的感动和体验，都一定与创作相关。将自己的生活和创作完全联系在一起，感觉活着就是为了获得创造新事物的灵感，可能我是彻头彻尾的“创作脑”吧（笑）。我想每个创作者大概都是这样，生活与创作无法分离。如果硬要说我在想什么的话，其实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具体事物，感觉是非常模糊的。有时我会把感受到的东西深入挖掘一下，也有时会直接在那基础上将思维发散出去。

藤田：我最近会更加仔细思考自己的生活方式和为人处世的一些方法。如果能够不去把人分成不同类别，实事求是地待人处事，是不是能够得到更加深刻的理解呢。虽然尽量不加入自己的主观意见，但既然自己看到了，就会不自觉地用自己的标准去看待，所以想从中退一步去思考。比如说，检查原画的完成情况。不同人的人有不同的理念，这是理所当然的。说宽容可能有些狂妄了，但我想，如果我能原封不动地接受那个人的画就好了。

 ——今天非常感谢两位。

※1 山田尚子和藤田春香均毕业于京都造形艺术大学。

※2 元请：总承包，指从委托方直接承包工作。

原文：感谢祭BOX《我们的，现在！！全集2019》

翻译：符悠静远

校对：yszk

润色：抚璃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