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的黎明》【第二十八章 凡人】

在《理想国》中,有一个十分著名的洞穴之喻(Allegory of the Cave),柏拉图想借此说明洞穴中的投影就是我们生活的物质世界,而真实的世界则是天上的概念世界。这种理论被称为“理念论”(Idealism),构成了西方唯心主义哲学的基石。至于西琳而言,当如同洞穴囚徒那般挣脱精神的枷锁,从人格结构的细丝中抽走崩坏意志织入的纤维时,少女走出了洞穴,来到真正的太阳之下,由衷体会到难以言喻的自由与幸福。
这一夜,如此甜美而深沉的睡眠阔别许久。自从第一次“预知梦”开始,唯存静谧与如深海包覆的温润之沉潜,便消失无踪。而今再度感受后,西琳睁开双眼,整个人仿佛彻底更新了一遍,再也没有精神上的疲惫与倦怠。
“……金属色的,天花板?不是,木屋?”应该是迎来了一个清爽的早晨,西琳从柔软的床榻上起身,拉开附近墙壁上的遮光板,从飞机的小窗口向外探视,只见朝日从东方的地平线上冉冉升起,曙色照亮了只剩半截的巴比伦塔,还为苍茫辽阔的平整雪原披上霞衣。
“黎明……我挺过来了?我回来了……终于,我回来了。”
似乎,一切问题都解决了。
抬起掌心,已没有黑气与斑纹,那诡异的清凉感消于无形。此时,西琳才发现自己的衣服换成了轻薄的套头睡衣,不是原本的那件白色希腊巾褂(himation),而且床头柜上放着一套精心叠好的黑色水手服,前襟绣着天命的徽记。
“这么说来,上仙把我送了回来,而这里是天命的飞机?”西琳稍微整理一下现状,认为自己还是尽快穿戴整齐去见导师比较好,“原来是常服?我还以为是礼服……”
作为新生的象征,和为了过渡仪式的需要,西琳误以为摆在这里的是正式的礼服。
“不过也好,礼服应该很贵吧?穿脏了还要小心翼翼地洗,”担心着没什么意义的小问题,西琳捻起布料的一角,通过分子与原子信息知晓其质料与大概的制作过程,“棉……还有金丝、针织法,感觉……好贵呀……”
能自由创造一切物质的人嘟囔着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最终还是开开心心地穿上新衣。干净整洁的水手服描绘着细腻的金边,暗金的领巾配合深沉的底色,优雅而庄重。尽管水手服的裙摆比希腊巾褂短了许多,让西琳不免羞涩,但那只是相对长及脚踝的巾褂而言罢了。
“长筒袜……真的要穿吗?”
据说,天命女武神的制服标配之一就是过膝袜,这种奇怪的标准到底是谁制定的呢?
第一次穿长筒袜的西琳不太适应,绸缎与小腿肌肤摩擦痒痒的,坐在床边揉了揉,才慢慢穿上一旁准备好的女式圆头皮鞋。翘起锃亮的鞋头,西琳打量了好一会儿,还细心掸去沾染的些许尘埃。在“外物”上,这套衣服应该是西琳拿到的最昂贵的东西了。
梳理好长发,在房间角落的盥洗池边整理仪容。
“这是洗脸用的?”拍拍洁面乳的抽取阀,结果跑出了一大堆白色的泡沫,“……怎么用的——哇啊啊,进眼睛里了!好辣!”西琳不禁怀念起舰长的“老偏方”,以草药与露水调制的洁面水。
“哼哼哼——♪ ♪ ♪”
来到落地镜中的少女亭亭玉立,紫水晶般莹润亮泽的长发如瀑布垂到腰间,宛若晨光绮丽悠远的淡金眸子澄澈明亮,白皙娇嫩的肌肤如调和了牛奶与蜂蜜的丝滑,纤薄娇嫩的樱唇淡雅水润。盈盈转了一圈,衣摆轻轻飘扬,娇小可爱的身姿在镜中起舞,西琳反复观察了好几遍,这应该是自己最美丽的样子了。
咚咚的敲门声惊扰了西琳的自赏,忽然为自己一时的得意忘形而不好意思起来。
“……请进!”
“抱歉,是不是打扰你了,西琳?”
来者把西琳吓得不轻,她后悔没有提前预感到对方的身份而空间移动跑路。
“师……师姐夫?”话说回来,齐格飞是否知晓西琳与舰长、塞西莉亚的关系,西琳还不确定,突然如此称呼肯定会让人觉得困惑吧。
“哦——!”
然而,毫不怀疑的齐格飞朝气蓬勃地应了一声,竖起大拇指,洒然一笑,“很好看!西琳,你还待在房里做什么,快去食堂和大家见见面吧!”说着,他让出一条道来,指指门外走廊的一端。亲切热情的话让西琳不知所措,她没料到有这么一出,按理说在目击了瓦尔特被西琳“吞噬”的场景,不应对她恨之入骨吗?
“好、好的……我这就去。”
不论如何,齐格飞还是西琳的师姐夫,是长辈。
在打消对其作为“蛇之后裔”的怀疑后,理应为曾经对他的猜忌与暴行而道歉才是,但现在气氛如此,西琳艰难地找到机会开口,“那个……师姐夫,我有些话……啊,对了,还没问您的名字……”
事到如今,西琳还不知道齐格飞的名字呢!她对塞西莉亚的家庭关系也是一无所知。
“唔,对,说的也是……”
在西琳侧身面朝走廊的刹那,齐格飞从腰后拿出了天火圣裁,双枪合并,天火出鞘的同时将神机系统的手机启动器送入腰带,大剑对准少女的肩头猛劈下去。可是在接触之前,剑与手机就同时从齐格飞的手中消失了,手机扔到床上,而大剑出现在西琳的手里。
“……蛇,你终于直接控制他们了吗?”火光在剑刃上升腾,巨大的崩坏能充入神之键的核心中,随着“charging”的提示音,天火大剑的神威逐渐在西琳的掌中复苏,“——我现在就把你从洞里揪出来!!”
西琳的左手刺入了齐格飞的胸口,死之律者的治愈之力保护着心脉,秘仪之力强行将潜伏在这具肉体中的蛇之力凝聚、固化。在血肉的膨胀爆裂声中,漆黑的长蛇从伤口窜起,却与西琳在金星所见的黑蛇有所不同,不止是色彩更加稀薄、体型更加短小,还有某种别的、难以言说的差异。
天火大剑以不可阻挡之势横扫而去,但破空而来的犹大锁链扎进周围的地板,第十一神之键“支配之键”的第零额定功率启动了。然而,那对西琳而言毫无意义,体内近乎无限大的崩坏能让无效化领域不过是竹篮打水——
比声音更快,左腕刺入走廊尽头拐角后的德丽莎胸膛,将黑色的长蛇扯出。天火的斩击超越了空间,一挥就将两条虚影切为碎片,化作空气中飘散的漆黑颗粒。
“蛇!终有一日,我会在概念世界找到你,然后亲手将你打败!”
德丽莎与齐格飞是无辜者,是与西琳一样,只是因为先天血脉而染上此等不幸之命运的人。西琳为自己曾经魔怔的猜疑而忏悔,却无法否认自己想击溃崩坏的渴望,因此面对蛇的暗算,她的愤慨可想而知。
经由声音传达的意志,通过消散的黑暗碎片抵达量子之海的波涛,空虚的灵魂回荡着久远的意志,古老的世界之蛇发出无奈的叹息。西琳抱住昏迷的德丽莎,将她送到自己房间的床上,而齐格飞瘫软在门边,不省人事。万幸的是两人的情况都很轻微,只是由于高强度的基因共鸣而暂时丧失了自我而已。
“……刚才的‘蛇’,与我身上的不同。那么,崩坏意志与这条血脉的祖先,二者应该也有所区别。”
情况再度令西琳头痛,自己之前还想着把这条血脉上的所有个体统统抹杀,如今却推断血脉之源的那条“蛇”与崩坏意志所化的“蛇”本质上有所差异,那么二者到底是隶属或对抗,还是异体同心下精心烹制的苦肉计,根本说不分明了。
但是有些信息是确定的:崩坏意志与“蛇”的关系匪浅,这点舰长也曾提起——“蛇”与崩坏意志分享了力量,并拥有一模一样的象征物,“他”是距离崩坏意志最近的存在。一直以来,西琳将“蛇”与崩坏意志视作等价之物,舰长对此亦不置可否。
而事到如今,“敌人到底是谁”——这个问题可能值得更深重的考量。
早晨的好心情被破坏殆尽,西琳叹息着通过走廊,她感应到熟悉的气息就在附近。步下运输机的折梯,站在舱外宽广的雪地里,感受着沉眠的大地逐渐明亮,西琳望向前方十多米开外,架起的一座伞盖,伞盖下摆放着长方形的简易餐桌与长条凳。
西琳连忙将天火大剑收在背后,小步挪到桌边。
“导师,上仙,还有阿波卡利斯叔叔,早上好。”
尽管冬日的寒风依旧凛冽,但长桌边温暖祥和的气氛让属于日常的舒缓感沁入心灵。
“早上好,西琳,”舰长淡淡一笑,扫了一眼,让出长条椅的一边,顺势将天火大剑接过,还原为双枪搁在一边,“坐吧,西琳。”
奥托从手中的平板电脑上略微移开视线,点点头,随后继续检阅早晨的报告;符华向东而坐,静坐调息,不理会外界的影响,周围的一小片空气因为她的功力运转而趋于暖和。西琳略有拘谨地坐在长条椅的边缘,瞧瞧桌上的烤餐包与奶油蘑菇汤,嗅嗅飘散的香味。
桌上没有人多说话,西琳在沉闷的气氛中,望着奥托欲言又止,只好小口啜饮着汤汁等待机会。舰长代替她把话说了出来:“奥托,德丽莎与齐格飞被‘蛇’上过身了,他们现在就在西琳的那间休息室里。”
奥托刷的放下平板电脑,犹有余力地扣在桌上,目光含着无法掩饰的愠色。
“我失陪一下。”
言罢,他拿出通讯器与对讲机,招呼医疗班与应急处理小组,匆忙奔入运输机内。眼见慌张忧虑的身影远去,西琳在略微和缓的气氛中松了口气,她连忙询问舰长:“导师,他们是没有危险的吧?我没有伤害他们,只是把‘蛇’的虚影铲除了。”
“没有危险。齐格飞只是在月球勘探上纪元遗迹时,被‘蛇’影响了而已,德丽莎是返回地球后受到连累的,影响更浅。”舰长语之甚详,对现状了若指掌。
“啊,您都知道了?那您为什么不将他们体内的蛇拔除呢?”
“原因,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蛇’与崩坏意志的那个‘蛇’,是敌对者?”
“这件事无法简单说清,但主观上那只‘蛇’是不会伤害齐格飞与德丽莎的。”
既然导师都这么说,西琳不再过分担忧。
“那……上仙,她之前没有受伤吧?”西琳怀着忐忑瞄了一眼符华。
“呵,”舰长不禁莞尔,“放心吧,她只是用力过猛,乱了内息,调理一番即可。”
“贝拉呢,她还好吗?”
此处,舰长却沉默了半晌。
“她早就醒了,不过她先走一步,在终点等着你。”
西琳茫然应了一声,不太理解这番话的含义,“诺基安维塔宁先生之后怎么……噢,他是逆熵盟主吧……对不起,是我不该问的。”怯怯补上最后一句话,西琳勉强把意思又吞了回去,她想起来在1955年的“感恩节事变”中,逆熵与天命形成对立关系。奥托与舰长为至交,西琳自然不能过于关心敌对组织的领袖。
不过诺基安维塔宁先生是好人——西琳在心里默默念道。
“没关系,西琳,你没有问什么不该问的。逆熵不是敌人,而逆熵盟主也不是坏人。他如今的处境不差,再费点时间就能回到地球了,”舰长轻轻抚摸着西琳的头,柔声道,“你能认识并考虑这一切,证明你成长了,西琳。”
虽然被摸头与称赞很开心,但西琳却没来由地不安起来,舰长似乎根本不在乎“蛇”与逆熵针对天命的敌对或半敌对关系。这点她不太理解,如果舰长坚持站在天命这边,逆熵组织应该完全没有成立的机会,而且“蛇”处于暧昧不清的地位,舰长理应竭力抵制才是。
“西琳,今天我会带你去一个地方,那里什么时候都不算晚。”
“贝拉在那里?”
尽管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仍不能消除内心的忧郁,为了拭去对未来的不确定感,西琳下意识地加快了用餐的速度,想尽快看到谜底。沉默无言的舰长拄着双蛇杖,坐在一旁柔和地注视着。自东而来的光线逆着他的面容,少女悄然的余光望不见舰长的表情,唯有那深邃的眸子如《荷马史诗》所言,展露出非人间的神采。
“我吃好了。”
惴惴不安的心悬在胸中,西琳慢慢起身,站在一旁。
“那就动身吧,”舰长越过长椅时,低声告别,“我走了,仙人。”
雪原的冰冷空气中,无声无息泛起了蔷薇色的薄光,空间的涟漪如同紫罗兰花瓣盛开,一扇神秘的门扉显露。西琳没有感觉到空间的波动,这个类似时空门的存在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前方,仿佛亘古以来就放在那里。
“嗯……”
听见身后传来的一声轻轻应答,舰长微笑着牵起西琳的小手,一起踏入白光之中。
门扉之后的世界,一切都是暗淡的水色。
西琳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两人孤悬于某个地方,四面八方都是以不知什么方式微微照亮的空间。明明不是在海中,但西琳却感觉自己是潜伏在海面之下,窥视着照射进海水的日光的观测者。遥远而寂静的波涛与暗流在涌动,分辨不清哪里是上,哪里是下。
“这是哪里,导师?”
说话间,居然没有吐出气泡,西琳也没有海水涌入气管的痛苦。
“这就是物质世界,或者说物质世界的‘可视化’。来,我带你上去。”
没有像游泳者那样摆动双腿,也没有感到类似海水的浮力,西琳就慢慢飘动。头上的光线越来越强烈,当光源似乎近在咫尺时,西琳被带出了水面,却没有溅起一丝浪花。这是寂静无垠的海洋,暗淡之蓝在四方无限辽远地延伸开去,西琳站在水面,极目远眺:这不是曲面,没有视野尽头的地平线,一目无穷的永恒让她一阵眩晕,大脑在质疑、以恐惧告诉她这一幕有多么超越自己的界限。
地球曲面、光速不变、肉眼结构与神经递质共同限制了人类的视觉,而此时西琳并非借助外在的眼睛观察,而是凭着“内在”的眼睛。仰望无垠深空时,只能得见漆黑的夜幕,但在此时此刻的大海之上,所能“眺望”的距离是无限的,因而反馈到大脑视觉中枢的信息亦是无限,被迫将可视化后的“无限”一口气纳入脑海。
精神的理智在崩塌,西琳为见证了宇宙的伟大真实而颤抖。
“物质世界……”彷徨在大海上,西琳喃喃自问,“这就是……物质宇宙‘之上’?”
“是的。而在物理学上,这副景象被命名为‘量子之海’,是由无穷多的‘世界泡’组成的海。或更现代化地说,称为全能宇宙(Omniverse)也无妨——‘树叶’与‘泡沫’联合起来,涵盖了所有的意识形态、时空、规则与维度,包含了所有已知、未知的宇宙。”
舰长向上一指,那里是释放光辉照亮一切的源头,也是一条光辉之路。
“如果觉得头疼,可以向上望。西琳,那就是我们未来的终点。”
颅内隐隐生疼,西琳勉强扶着额头,抬起病痛中虚弱的脖子。
“那就是生命之树,十大原质(Sephirah)将概念世界的‘光’运送到物质世界。”
在学习犹太教喀巴拉神秘主义时,西琳只是在观想中朦胧地梦见这一幕,幻梦与直观感受的冲击力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在辽阔无边的暗淡之海上,光辉流溢的淡金逆生之树贯通两极,树根在上,树枝在下,枝杈完全沉浸在海洋之中。它仿佛就是这片海洋的源头,似乎每一片树叶都比西琳亲眼所见的太阳更加巨大。
那每一片叶子,都是一个大千世界。树上的嫩芽、绿枝与枯叶,不知凡几,不可胜数犹过恒河沙数。这颗无尽光辉灿烂之树倒逆着生长,深深扎根在概念世界的土壤中,那繁荣苍翠的树冠深潜于海平面以下,原来这就是水底所见的光彩。
“概念世界是一切的本源,通过这颗大树,概念下降、积淀为物质。西琳,你当初就是走过这里,降生在人世。”
尽管西琳遐想过自己的身世,因被舰长称为“半神”而沾沾自喜,但是她未曾设想自己是通过这条“天路”下降到人世,从永恒的世界沉淀到无常的宇宙。这可能在旁人眼中是更大的荣耀,可是西琳只感到不实与迷茫,自己的伟大甚至超越了自己的认知。
《罗摩衍那》中的大英雄罗摩(Rama),是毗湿奴的十大化身之一,自造投胎,下凡救世;当西琳阅读蚁垤的这篇千古史诗时,她以为自己只是神猴沙努曼——不,更确切地说,只是完成最后一击的配角而已。西琳想成为英雄,又觉得自己不配。
“这、这样啊……”
舰长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缓缓续道:“在最高的第一原质——王冠(Kether)之上,就是概念世界,永生的终点:无(Ain),无限(Ain-Soph)与无限光(Ain-Soph Aur)。抵达那里,便是抵达了‘解脱’。”
孕育生命之树的土壤,站在这里完全看不清,或者说,无人能真正得见概念世界,除了飞升的永生者与崩坏意志。当西琳集中注意力,全神贯注于生命树之根部的景象时,只能得到虚无的淡影,就像投射在稀薄雾霭上的影子,无可捉摸。
“……路还很长,不要气馁,不要焦急,你真的很有天赋,西琳,要相信自己。”
“是,导师我会努力的……”西琳不自觉地点点头,立刻做出保证,而出神的目光仿佛是被吸入,不能自已地聚焦在光辉之树上,回过神时又忍不住流露悲观的心,“但是,我真的……真的可以?”
“你才学了四年,还有漫长的岁月呢。我等了四千多年,如果你能相信自己,千载悠悠而过,如白驹过隙,倏忽而已。”
闻言,西琳若有所思地与舰长的眸子对视了一瞬,随后又黯然地低下头去,将视线汇聚在奥托称为“虚数之树”的灿烂之树上,怅然道:“我相信导师,而对我自己……也想去相信。可是我未来还会添很多麻烦,我还有很多弱点,甚至……我的罪孽……”
舰长对西琳的所作所为完全知晓,那份罪孽的前因后果也知之甚详,不过他选择保护塞西莉亚而非西琳,并非出于对前者的偏爱,而是源于对尘世因果报应的先知先觉。他挥舞了一下双蛇杖,洗去一切色彩的白光不知从何处绽放。
“那,我们换一个角度来见证这一幕好了。”犹如电脑绘图上的色彩被橡皮板擦去,所见的一切顷刻间全然亮白,被拭去了表象的世界只剩下作为“画布”的本质。之后,万事万物重新化形,在刺眼的白光中产生新的意象。
在新生的景象中,散发微光的巨大白蜡树于纯白空间中耸立着,但它毕竟没有高出人类的常识。西琳曾来过这里,这是概念世界的边境,形式与质料结合的夹缝间。舰长若无其事地率先向参天大树走去,而西琳却在谨慎地观望,她四处搜寻之前宏伟无比的生命树与概念世界——它们都不见了,只有白蜡树在不可思议的风中婆娑摇曳,落下枯碎的黄叶。
“过来,来石潭这边。”
原来在二十多米的大树根部,舰长的身旁有一块小石潭。
那是半径不过一两米的小水洼,清澈见底,暗淡的潭水波澜不兴,底部铺满了落叶。
“来,站在这里听听看。”概念世界的边境应该与量子之海上一样,是没有声音的,但西琳不疑有他,赶紧小跑到石潭边倾听。
“像是……山涧的水声?”
哗啦哗啦的轻响,是浪花溅起的声音。
“——是小瀑布的声音。”
舰长坐在石潭边的一块石头上,将手杖搁在身边,就像行远路的人找到了一片适合乘凉的树荫歇脚,上方白蜡树梢间跃动的光斑落在军服上。一小片黄叶轻盈飘下,恰好在此时落在石潭上,西琳好奇地顺着轨迹抬头,仰望那如海浪起伏的枝叶,繁盛浓密的枝头大部分还是青葱鲜嫩,但有些却像是初冬时还挂在枝头,即将被寒风吹走的可怜枯叶。
“这道声音就是概念世界的‘光’流淌的声音,而这枯叶……”
叶子倏地沉没在水中。
“就是一个世界……又一个世界被崩坏意志毁灭了。”
西琳瞪大了眼,惊诧万分地盯着层层铺满的潭底,数不清多少黄叶堆积。
“这、这些全都是?在全能宇宙中,到底有多少世界被……”
“所有。所有的世界,一切的宇宙,都存在崩坏,”舰长面色平淡地说出可怕至极的宇宙真相,司空见惯浑闲事,“生命之树将概念世界的光运输下来,沉淀为了一个个宇宙,也就是一片片叶子,而叶子的枯黄就意味着崩坏意志的渗透;每一次叶落,都代表一个宇宙失去了概念世界的支撑,坠落、溶解在量子之海中,成为刹那芳华的泡沫,或无根飘零的浮萍——而逆熵的那些科学家将崩坏意志毁灭宇宙的过程称为‘熵增’。”
“所以,他们才自称逆熵……”
崩坏意志何等强大,以逆熵与第一律者之力终究难以挽回大局,瓦尔特与伙伴们的悲壮抗争令西琳黯然不语,但是她敏锐地觉察到,熵显然是物理名词,崩坏意志与物理学到底有什么关系,因而必须如此命名?
舰长拿手杖指指树梢边缘处,一片混杂在茂密丛中的绿叶。虽然西琳分辨不了是哪片叶子,却莫名其妙地找到了所指的位置,顺着手杖的底端望去。那片叶子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只是与周围的叶子一起翩翩起舞。
“那就是我们的宇宙,看上去很平凡对吧?具体而言,生命之树是逆生到物质世界的海洋里,只不过现在这样更能体现出崩坏意志的作用。”
将生命之树倒生的表现方式上下对调了一下,很好理解,可是石潭意味着什么呢?“泡沫”与“浮萍”——这两个字眼让西琳十分在意。既然生命之树的每片叶子都是一方世界,而概念世界的光形成了无数宇宙,那么脱离了光源的沉积物会飘向何方呢?
树叶与海水构成了所有的物质,将“世界”与“泡沫”联合起来……
“难道说,”西琳不禁捂住悸动的心口,“我们所见的海洋……其实是……”
“啊,是的。那是被崩坏意志摧毁的宇宙堆积起来的,泡沫的海洋。”
恶寒从脊背升起,如闪电窜到后脑勺,然后贯通整个心灵。西琳晕晕乎乎地退了数步,不敢置信地再度打量那个小石潭,悚然道:“所谓的量子之海就是宇宙的坟场吗?”
“物质一旦形成,就不会被物质抹消,只会在物质与能量之间彼此转化。失去了概念之光作为第一原动力的宇宙,理所当然成为一片死寂、彷徨的泡沫,这就是奥托所说的‘世界泡’的来历。
“无数年来,生成的宇宙无穷无尽,而死去的宇宙更形成了你所见的海洋。有些世界泡还能通过崩坏能运转、保存自己,哪怕只剩一颗星球,仍然会努力地存活下去,而有些则消亡在熵增的尽头,”舰长在小石潭中捻起手指,指尖夹住了一滴水,“譬如说,这个宇宙曾繁衍了繁盛的星际文明,多种生物共同缔造了辉煌的星河时代,然后——”
五指一张,小小的水滴被扩大,变成点点星辉汇聚而成的织布梭状。
“——这个宇宙在量子之海中不断与其他的残骸摩擦,最终从一开始的‘落叶’腐朽、分解为了‘泡沫’,宇宙中心的引力与空间膨胀只能维持住如此残破不堪的星系。文明与文明依靠的物质根基一起,化作暗淡之海中的浮渣。”
西琳凑近细看,一支散发着淡银星光的扁梭在舰长的掌心旋转,不知为何,能感受到那凄婉的光辉中残存的拒绝死亡的执念,还有对无理由恶意的强烈憎恶。
“在飘零的宇宙落叶中,反抗必然抵达的死亡与奢求无法完成的复仇的生灵们,最终化作了‘量子之影’,在量子之海中巡游,渴求有朝一日吞噬生命之树,将崩坏意志毁灭。”这就是树与海之间长达万古的战争——不,应该说是幕后推手崩坏意志创作的荒唐剧本,它没有意义,只是把世上一切美好毁灭罢了。
“导师……我们什么都不能做吗?只能眼睁睁看着……”
“自然有能做的。”
舰长捏紧手指,为泡沫注入力量。在西琳惊异的目光中,浑浊的液滴以不可思议地速度变化为一点新绿。如象征希望的白鸽那样,奔放的绿意从舰长的掌心腾空而起,飞上树梢,安身枝头,成为未来新叶的苞芽。
“导师,您刚才……莫非您……”
舰长却没有丝毫感动,平静的脸上没有半分笑意。
“我让一个宇宙重新开始,但那又如何?……西琳,你好好看看这石潭。”
小石潭不大,水很清冽,一望到底。
“我的时间是有限的,哪怕一瓢舀尽这江河,若不根除源流,它难道不会再积蓄么?况且,崩坏意志一直在毁灭……你看,又是一片。”一片枯黄的不归人悄无声息地脱离母亲的怀抱——就在西琳的眼前,就在舰长淡漠的目光中,飘落在石潭上,没有泛起一丝涟漪,缓缓沉在潭底,“生命之树上的宇宙是无穷尽的,叶子上的光点,你可看清了?”
无垠的叶浪,还有无限的光点。
“嗯……”
“每一个光点,都是一个文明在消逝,”舰长站起身,与西琳并排而立,师徒两人一同注视着参天大树抖落泪珠如雨的悲哀凄厉之景,“……在我们谈话间,在我们成长间,每一分每一秒,在此广漠无垠的全能宇宙中,不可计数的生命在死亡。
“纵然舀空了量子之海,重启了所有世界泡,却永远无法救到生命之树上还生活在未破灭宇宙中的生灵们。西琳,我们能救一个人,救一方文明,救一个世界,但崩坏意志每分每秒都在无穷大数的宇宙中冷酷无情地杀戮着,再小的数字乘上无穷大,都在彰显我们救助的生命的微不足道。”
“可是,至少我们能……”
“最后怎么样呢?在无止境的旅途中,情感枯萎了,人性消亡了,最后成为心灵之泉干枯的救世机械,踏上没有终点的无间之道就是正确的方法吗?……当我们存在永远终结崩坏的可能性时,必须得舍弃什么东西,方能斩断轮回的锁链。”
此时此刻,西琳方才幡然醒悟,符华所言的“他的目光我们不能达到”是什么意思。她木讷地见证舰长从潭中捧起一掬昏暗的水波,深邃辽远的目光跨越了时空与位面的长河,在如恒河沙数的世界泡间来回扫视,然后流水渗过指缝,落回石潭中。
“果然,您真的是……Гермес?”
四年前,十岁的西琳尽管知晓了真相,却以为只是重名的巧合,又或许是西琳早就隐约觉察到了,却不敢相信吧。双蛇杖、月光之剑、秘仪之力、四千年岁月、黄金炼成……无数的要素综合起来,将候选人的范围几乎缩小到了一人。
“Ἑρμῆς ὁ Τρισμέγιστος,真的就是您吗?”
“……西琳,我是谁,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分别呢?我不是与你一起度过了四年的岁月吗?既然世上没有神灵,只有凡人,那你又何必在乎神的名字按在谁的头上呢?”舰长没有从少女平和的面容上读出什么情感,兴许此时什么都没有想,也没有追究答案到底的意思。
“只有凡人……?”
舰长淡淡瞥了一眼,拾起双蛇杖。
“我知道你还在迷惑,跟我来吧。”
树根旁再度出现一道门扉,古朴的门枢转动,另一头是某个并不遥远的宇宙。重新踏在结实的水泥路面上,西琳恍惚地眺望沙滩之外的大海,反而感觉到一阵空无。
“……海参崴?”西琳有点印象,因为她在原本的宇宙中来过“这里”。
“是啊,海参崴。这是另一个宇宙的海参崴。”
黄昏的日光洒在海岸,波浪拍打在礁石上,而天空被不明物体烧得通红。
“那是……是陨石吗?”
天外之物以巨大的动能冲向地球,其后拖曳的轨迹不断拉长,在暮色中熠熠生辉。西琳没有扭头询问导师的意见,这种事她知道该如何应付。
“将东西放在岸边就行,”舰长提醒道。
空间能力发动,同时依靠理之律者的力量将动量与冲量剥离,数颗大巴车体型的陨石被挪到海岸边,浪花击打在滚烫的魂钢混合物表面,带着白烟发出滋滋声。这种小把戏西琳可谓是信手拈来,但她不明白目的,舰长刚才不是说拯救少数人不能真正拯救最后的结果吗?
“西琳,你刚刚让三千万人免于海啸。”
“……我、我吗?”西琳真切地理解了这条信息,却没有真实感,轻而易举杀掉了四十七位研究员的自己,同样是动动指尖,就救了三千万人?
“走了,我们去下个地方。”
舰长转身向下一个目的地进发,穿越位面抵达另一个宇宙。这里还是类似的场景,不过是在马里亚纳群岛。
“按你内心所想的做。”
“是……”西琳再次抬起手,阻止天空中的陨石。
“这次是三千五百万人。”
“请、请等等——导师!我不明白!”西琳连忙出声挽留舰长,“您是让我为死去的四十七位研究员先生赎罪吗?可是,为什么不让我去见见他们的家属……”越说声音越低哑,尽管西琳的身份在天命内部是保密的,但现在应该根本顾不上那些,如果不能得到宽恕与进行补偿,她实在难以放下。
“唉……”舰长再度叹息,“巴比伦塔是天命的第二大崩坏能研究所,运转与维护都是隔离于社会的。能在那里进行那种试验的人,无一不是怀着对崩坏刻骨的仇恨与执念者,而留到最后负责解决实验体的人,更是如此……你觉得,他们为什么会那么痛恨呢?”
“导师,难道都已经……”
“还有一家,之后我带你去见见吧,是了,之后……”
舰长望着茫然无措的西琳,单膝触地,双手扶在瘦小的肩膀上。
“西琳,你很平凡,我知道你是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孩子。我至今不后悔,但是我非常愧疚将你拉到物质世界来。无法让你自由选择降生或不降生,是我的失误,而未能将你尽快保护起来,是我的愚蠢。”
“别、别这么说——”突如其来的道歉让西琳震惊到哑然,一时间竟难得地鼓起勇气,红着脸大声反驳道,“我如果不出生,就无法与您相遇,请您千万不要愧疚,因为我是感激您的。我……我此时此刻就已足够幸福,别的事……没关系的!”
“那么,你对刚刚的这些数字,有什么实感吗?”
西琳不禁错愕地别过小脸,但舰长捧住她的面颊,让少女望着自己。
“西琳,凡人怀抱着人心走在对抗崩坏的路上过于勉强,你的拯救无法将正反馈带给自己的心灵,所得到的不过是空虚的数字罢了。以‘救赎世界’为目的而行动,凡人终究会把自己的心灵溺死在理想里,退变成无情的机器。”
刹那间,少女似乎恍然大悟了什么,在舰长茫漠的眼眸中倒映着千古的伟业。
“我……我明白了。那您的意思是……我必须舍弃凡人的心?”
“不,并非如此。人很难勉强自己成为另外一种人,你无需强迫自己因为有能力就必须走上巡游全能宇宙的拯救之路,这种内心的矛盾必须舍弃,”舰长缓缓起身,拂去膝盖上的泥土,“我们要明白真正的敌人与目标是什么,而为了那个终极目标,我们又必须舍弃什么样的情感阻碍。西琳,你作为凡人的心,不要忧虑圣人的事,而要成就英雄的业。”
西琳苍白地点点头。她当然知道所谓的情感阻碍是什么,是对死亡的恐惧,是对四十七位研究员的悔恨,是对崩坏意志的畏惧,还有自身的懦弱。这些都是必须克服的,她有不得不成就的目标,与必须偿还的罪孽。
“我知道一直以来你在担忧什么——西琳,你是独一无二的。”
谈话间,又有新的陨石坠落而下。
舰长默然注视着那划过天际的流火,西琳立即展开空间控制。
“因为在全能宇宙中,你是因我而生,你是唯一的‘西琳’。其他宇宙的你,与你不同。即使跨越再多的位面,搜索再多的未来,亦然无法找出又一个你。不要怀疑自己,生而为人,你已足够平凡而优秀。在踏上英雄之道时不要忘记初心,救世主能拯救世界,却不能拯救所有人。”
“是……”
“——那降下陨石的人是另一个‘你’。”
“哎?——真的吗?是另一个我?另一个我,她为何要这么做?这样会有很多人死去啊!”连珠炮似的疑问尚不能完全吐露内心的疑惑,但随着思绪逐渐厘清,西琳飞快冷静下来,“是……因为另一个我……是……是律者,对吗?”
舰长不答,但谜底昭然若揭。
“为什么?”
为什么非我不可?
为什么第二律者非西琳不可?
“相同者的永恒轮回……也就是永劫回归。崩坏意志将同样的事无数次重复,在不同的宇宙中无数次再演它的剧本。同一个宇宙中,上一次文明与本一次文明,还有下一次文明,安排的故事都是一样的,哪怕演员变了,剧本的节奏也一样不改。所以……”
话语中深沉的哀悼让西琳胸口一堵。
“在与我们的宇宙相似的其他无数宇宙中,有无数‘西琳’,就有无数空之律者。”
“……这、这种事,”面对毫无理由的恶意,西琳的委屈与不平有什么作用呢?“太过分了!为什么会有这样过分的事……难道,无数的我都做错了吗,这是因果报应吗?既然有无穷多的可能性,而‘我’却都错了吗……”
话语慢慢止歇。任谁都明白,尝试了无数次却仍然出错,这显然违背常理。
在1909年的概率学书籍《为未来竞争》中,E.波莱尔提出了“无限猴子定理”,大意为只要有无限只猴子,花费无限的时间也能打出一本莎士比亚的著作。同理,在无穷无尽的全能宇宙中,符合要求的任何宇宙都能被找到,除非概率上绝对不可能。
所以,答案其实一开始就挑明了:
崩坏意志,命运的撰稿人。
的确,只要有无限次机会,猴子也能一口气打出全套莎士比亚著作。但是,如果有一个永恒的观测者,能同时观测无穷大数的宇宙,并无穷大次数地阻止猴子写作呢?尽管概率上猴子打出全本著作的概率仍存,但实际上已经不会发生了。
这就是崩坏意志,它干涉命运,并创造命运。只要它愿意,它就能在任何人身上重复这套伎俩,按部就班地将“律者”格式套用在每个纪元相应的人身上,每个宇宙都是如此。同理,如果要毁灭文明,也无须拘泥于崩坏能的直接干涉,间接途径也未尝不可——只要“命运”的终点是文明的破亡。
“……我明白了,为什么您会对疾病与灾害无动于衷,”一直以来,西琳都在疑惑,为何舰长不出手将世界上的疾病、天灾、恶兽等统统抹去,既然是举手之劳,似乎没有什么硬性理由不这么做,“原来在衰老、疾病与死亡之中,崩坏意志也……”
“是的,中世纪的黑死病就是一个例子。人心的黑暗,生理的疾病,社会的不睦,当然还有直观的崩坏现象。崩坏意志都在其中。它在概念世界狐假虎威,将那些本来就存在的概念肆意变为自己的工具,以暗线操纵着一切负面因素,创造命运。没有谁可以根绝它们,除非谁能消灭崩坏——而超脱了那些烦恼与负面因素的人,就是永生者。”
西琳终于明白,为何崩坏意志没有杀死舰长,而为何舰长也无法杀死崩坏意志,一切的分水岭究竟在于飞升:当完全超脱于崩坏意志的阴谋,就是佛教所言的“涅槃”,道教所云的“飞升”,印度教所言的“梵我合一”,炼金术所言的“黄金炼成”……
赤鸢仙人秉持不动之心,时刻提防崩坏意志趁虚而入;舰长以征服欲望为目标,亦是为了能由自己控制情感,而非屈服于崩坏意志的操弄。
然而,根据大预言,西琳是命中注定要终结崩坏轮回的大英雄,但赤鸢仙人的功力出神入化,舰长的秘仪超凡入圣,两位如此伟大者竟也不能成功飞升吗?一念及此,重担压得胸口喘不上气,少女的肩膀与手腕不觉颤抖起来。
“别紧张,西琳。做你该做的。”
时空门再度开启,两人回到那颗大白蜡树下。
“我……我命中注定会拯救这全能宇宙?拯救……无数人?”西琳立刻领悟到淹溺在理想里是什么样的感觉。这根本不是办不办得到的问题,而是完全没办法想象那是什么样的功业,而自己又能以什么样的方法达成。
不仅西琳无从理解,舰长也不知道答案。
“导师,以您的本领,不能告诉我如何做到吗?”
舰长第一次无法满足西琳的要求,他在少女希冀的期盼中摇摇头,“物质世界作为概念世界流出的结果,必然存在。哪怕全能宇宙毁灭殆尽,也不能改变崩坏意志存在的事实。兴许,大预言与你是‘崩坏’概念转世肉身的本质有关系。”
“……”
“西琳,你一直都知道自己不该做什么。而现在你该做的是面对自己。”空间扭曲,纠结为一条深远幽暗的下行路,从树根处延伸到下方。
下方是哪里?西琳只觉察到熟悉的恐惧。
“导师,那是……什么?”
“通向今日旅途终点的路,”导师将学徒引到入口,“你要凭自己走完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