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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清明》

2023-07-15 14:58 作者:TagX_  | 我要投稿

风声平息,花瓣凋落。 “这位师父有什么事吗?” 清澈的声音,将鲁智深从短暂的恍惚中唤醒。在端详对方的面庞时,鲁智深似乎花费比想象中更长的时间。漫天飞舞的花瓣中,男人笔直地望着鲁智深。男人的目光温柔而深邃。 “啊……没事,请问你知道会客房在哪吗?” 男人的目光让鲁智深恍惚了一瞬间。面对陌生和尚的询问,武者的唇角浮现出微微的笑意,随即仔细地说明了具体的路径。 “很想为您带路,但很不巧我还在等人。失礼了。” 对方礼仪周正,举止干练,一定是一位优秀的武者。 「是不是在哪里,见过面……」 熟悉的感觉在鲁智深脑海中浮现,但并没有任何相关的记忆。 正当鲁智深向武者道谢,准备离开的时候,男人的目光停留在了鲁智深手中的禅杖上。 “看起相当锋利啊。师父愿意展示一下吗?” 虽然是武者,但男人的语气中丝毫没有挑斗的气势,只是单纯的低声赞赏。 “拙僧在五台山出家,名为鲁智深。” 如果就这样擦肩而过,实在可惜。 “请问您尊姓大名?” 还在思考要不要询问的时候,口中已经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 「好像有点唐突……」 但是,男人在那一瞬间,仿佛看穿鲁智深的想法一般,微微一笑。 “在下在禁军就职,任枪棒教头。名为林冲。” “就是那位有名的『豹子头』吗?” 鲁智深不禁感叹出声。 『豹子头』林冲。 号称拥军八十万的禁军之中,屈指可数的高手,在全国范围内武名卓著。据说,其枪棒举国无双,宋国之中无出其右者。 「以为会是个更加威猛的汉子……」 然而,眼前的男人全无自满之意,只是礼貌地点了点头。 本尊意外地是位美男子,鲁智深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就在这时,附近的佛殿边传来了衣裙摩擦的声音,一个年轻的女子现身于此。 “官人……” 看起来纯真无邪的夫人,一边优雅地微笑,一边从不远处的樱树下缓缓走来。轻盈摇曳的浅红色裙摆上,沾满了走路时扬起的花瓣。 “这是我的妻子。”

听到林冲的介绍,夫人淑静地行了礼。洋溢着笑意的眼睛很美。虽然不属于那种让人惊绝的华丽相貌,但夫人端正美丽的姿态,却格外让人有一种甜蜜的感觉。 “如果二位有话要说,那我先一个人回去吧。” 女子仰望林冲的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残留着少女般的天真烂漫。即使是对女人毫不在意的鲁智深,也不禁注意到对方略带羞怯的美丽姿容。 “不,雪兰,一个人走太危险了。街上有很多流氓和无赖。” 林冲安抚过妻子,带着歉意转向鲁智深。 “初次见面,本想带您到朋友的酒馆喝一杯,但今天情况不便,改日我请您吃饭吧——” 如果带着女人去酒馆,就不能尽情交谈切磋了。鲁智深点了点头。 “明天,我去拜访您下榻的禅房。” 这样约定过后,林冲告别了鲁智深,带着雪兰往庙外走去。 “那位和尚,一定是个了不起的豪杰人物啊。” “能和你第一次相见就谈的那么融洽的人,真少见呢!” “说起来,确实是这样啊。” 虽然林冲的武艺无懈可击,但是他并不擅长社交与应酬。即使崇拜者很多,却并没有多少朋友。 林冲把手搭在妻子的肩上。 “多亏你今天花了那么久的时间参拜。” “因为今天,是特别的日子呀。” 雪兰伸手抚摸着闪烁着微光的白色花朵,淡淡地微笑着。 “还记得吗?” “记得什么?” “十年前的清明节。在这座相国寺的樱花树下,我们俩第一次见面。”

在落花的对面伫立的身姿,雪兰直到现在也鲜明地记得。 那时她刚刚失去母亲,扫墓归来。 “因为我一直哭,所以困扰的父亲大人带我来赏花……然后,你恰好出现了。” 在落英缤纷的另一侧出现的年轻武士。 深拥住女子的深绿战袍的肩上,雪白的花瓣静静地洒落。 “那个时候,你买了蜜饯给我。” “啊,是吧?” 回想起苏醒的记忆,林冲的嘴角也弯了起来。 眼含着热泪仰望向树梢,用手掌接着飘舞落下花瓣的少女。少女名为雪兰,父亲是禁军的武术都教头张徹,是那时还只是一个小卒的林冲的师父。张教头把唯一的女儿托付给林冲之后,第二年便离开了人世。等到守孝期过后,两人结了婚。 “女孩子总是记得些琐碎的小事。” “才不是什么琐碎的小事呢。因为,我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决定了——” “决定什么?” “你猜呀!” 靠在林冲怀中,雪兰轻轻闭上了眼睛。阳光仿佛变得透明一样,溶化了微微的淡红色。 “明年的清明节,还要一起来这里!” 雪兰呼吸着带有淡淡甜味的空气。 “不管哪个春天,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要一起,欣赏这相国寺的樱花呀!” 雪兰紧闭的眼睑之中,耀眼的花朵仿佛也在闪着纯白的光辉。 “然后,假如哪一天我不在了的话……” 突然之间,起风了。 “你一个人抬头仰望樱花的时候,也要记得想起我呀!” 抬头仰望的双瞳之中,摇曳着花瓣雪白的影子。 风声吹过,花瓣凋落。 林冲停下脚步,俯视着妻子天真烂漫的脸。 “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话?” “为什么呢?” 雪兰也疑惑地歪着头。 白色的花枝飒飒作响,飞舞的花瓣在两人中间飘过。 摇动的树枝,在低下目光的雪兰侧脸上,投下了淡淡的阴影。 “再买一次蜜饯给你,怎么样?” 仿佛要转移这个人不详的话题一般,林冲笑着说道。 “真是的,我又不是小孩子啦!” 雪兰用袖子掩着嘴,笑了起来。 “但是,现在还是很喜欢吃!” 鲁智深目送着那彼此温柔地互相微笑,在降落如注的花雨之中离去的两人。 明明看起来明亮澄澈,但不知为何,总感觉又有些哀伤。 「……真是对奇妙的夫妇啊。」 能形容那两人身姿的言语,粗鲁的鲁智深完全想不出来。 但是,像是注视着彼岸虚幻的景色一般,总觉得胸中涌起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波动。 然而,目送着两人的,并不止是鲁智深一人。 “那个看起来像是禁军武官的家伙是谁啊?”

一个权门放荡公子打扮的年轻人,带着手下躲在庙墙的阴影里,窥伺着二人。 “喂,你问你话呢!” 年轻男子向着不远处,一个背靠树木的武官大声喊道。男人一副听不见的样子,没有理睬。 “衙内,那是禁军的棍棒教头林冲。” 一个手下代替武官回答道。 “什么?就是那个豹子头吗?没想到竟然是个美男子诶。” 年轻人的脸上浮现出轻薄的笑容。 他是殿帅府太尉高俅的养子,被人们称为高衙内。是开封有名的渔猎美色的行家。 “跟他一起的,是他老婆吧?明明是个教头,他们两个在一起明显不搭嘛!” “张雪兰。前几年去世的张教头的女儿。” 不知不觉间,武官站到了衙内身后。他的身躯瘦长,面容端正,但不知为何,秀丽的外表总给人一种不和谐的感觉。 “他们是今年正月才结婚的新婚夫妇。” 男人冰冷地一瞥两人远去的身影。 “知道的不少呀,陆谦。” “我也曾经在张教头门下学习。” “也就是说,你跟林冲很熟咯?” 高衙内抚摸着无须的下颚。 “你去跟林冲打招呼,把他从他老婆身边引开——” “衙内,我听说后院的菜园旁边,有间没人的僧房……” 随从们早已习以为常。 高衙内相中美丽的人妻,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每一次都会想办法把女人抢到手,对方的丈夫往往因为畏惧高俅的权势,只能忍气吞声。 陆谦细长清秀的眼睛里,浮现出了微妙的困惑,但随即便消失了。 “没想,衙内应该不会看上那样的女人……” “各种类型的都要尝试一下嘛。正好最近华丽系的女人玩多了,有点腻味。” “林冲是个很厉害的男人,也很顽固。要是他因此心存怨恨的话……” “你以为我是谁啊?” 高衙内骄傲地抬起下巴,瞪了陆谦一眼。 “他再厉害,也不过是我爹养的一条狗——你也一样。” 高衙内说道。陆谦是最近才被父亲指派为自己的贴身护卫的,虽然诸事殷勤,但还是看不惯他那种丑陋的嘴脸。 “那么多人的老婆被我睡了,你看有谁敢出来抱怨一句!” 陆谦的眉毛微微颤抖一下,但他什么也没说。 高衙内冷哼一声,嗤笑着拍了拍陆谦的肩膀。 “好好干吧,陆谦。事成之后,我就向我爹帮你要个官职。” 高衙内叫来随从,哼着歌朝后院走去。目送他们离去的陆谦眼里,在一瞬间闪过尖锐的杀气。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但是,他没有将任何情绪表现在脸上。在此违逆的话,不是上策。他也是禁军的武官,现在被高俅指派私用。这是可以飞黄腾达的道路,更是他自己希望的境遇。 「运气真差啊……雪兰。」 十年前,在飘落的樱花中站立的,不只有林冲一人。但是,那双托着花瓣的小手,没有向他伸出。 陆谦像是拂开疑惑一样,扫掉了飘到衣领上的樱花,然后,快步向林冲离开的方向追去。 ———————————————————— 为了寻找蜜饯而在路边摊之间穿梭的林冲,突然停下了脚步。 离人潮有些许距离的地方,站着一个男人。虽然身形寒酸,但男人的手中抱着一把细长的刀。刀柄上绑着意为出售标记的青草。 一位武人正在和男人交涉,不久便愤愤离去。 “我特意来向你买刀,你却连价钱也不说,真是失礼!” 林冲来到男人身边,不禁发出惊叹。 “稀世珍品!” 男人似乎来自外国。深深遮住眼睛的斗笠之下,可以看见胡子邋遢的脸。 林冲接过男人手中的长刀。刀身非常沉重,刀柄和刀鞘的做工也十分精美。 “是日本国的宝物吗?”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所谓日本,是位于东海的一个偏远小岛。经常有那里的商人和学生来到大宋国。听说那里居住着一个勤劳的民族。他们制作的工艺品美丽精巧,特别是刀和扇子,在大宋国也相当受欢迎。 林冲拔刀出鞘。这是一把接近纯白的锻造钢刀。刀身上的花纹不禁让人联想到传说中的神兽白虎。 刀刃散发着深沉又清澈的光芒。光芒中带有一丝不可言说的压迫感,令人毛骨悚然。 男人用奇怪的口音开口说道。 “这是斩鬼的刀。”

“鬼?” “在一百年前的古代,日本的国都有四位武艺高强的剑士。其中最强的男人斩杀了在城门上筑巢的鬼,因此这把刀的铭文为‘鬼斩’。” 林冲重新将视线落在刀刃上。 日本传说中的鬼,不是中国的幽灵,而是异形的魑魅魍魉。 男人看了林冲一眼。 “买吗?” “嗯,这确实是把名刀。” “不过……” 男人话说一半,从斗笠下窥视着林冲的脸。 “怎么了?” “拿着这把刀的人——会遇到鬼。” “然后,斩鬼吗?” 林冲微笑着说道。男人的嘴边掠过微微放心的神色。 “卖给你了!” “多少钱?” “三千贯。” 林冲不禁发出叹气。 对于一名禁军教头来说,那是相当大的金额。正在烦恼之时,雪兰来到林冲身旁。 “想要吗?” 林冲拔出刀身,让雪兰也看了一眼。 “这样的刀,在这个国家中不知道能找到多少把。而这把,绝对是是其中的上品。” “但是……总觉得很可怕。” 雪兰凝视着鲜明反射出自己面容的刀刃,微微皱起眉头。 然后和林冲四目相对,微微一笑,无言地离开了。 林冲转身看向卖刀的男人。 “虽然确实值三千贯这个价钱,但原谅我实在拿不出来。” “只要支付我乘船回国的路费就好。两千贯,如何?” “即使是两千贯也没办法……” 林冲正要把刀还给男人时,背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一千贯,卖吧。” 一转身,陆谦正站在那里。 “在这种太平的世道,没人会花那么多钱买一把刀。一千贯成交如何?这笔钱足够你到登州的港口乘船了。” 男人考虑了一会儿,仿佛死心一般点了点头。 “没办法,可能这也是您和这把刀的缘分。” “谢了,陆谦。” 林冲向陆谦行了个谢礼,但陆谦只是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请随我回到家中,我把钱付给您。雪兰,我们回家咯……” 飘落的樱花之间人潮汹涌。 然而在缤纷的落英之中,无论哪里也找不到雪兰的身影。 ———————————————————— 听到了争吵的声音,鲁智深睁开了眼睛。 “夫人,来这里休息一下吧!” 门口前,一群男人在纠缠一个女子。顺着脚步声往窗外望去,一群装束华丽的年轻人正强行把一位挣扎的女子拖进僧房。 实际上,这里不是僧房,而是位于菜园旁边的一座古堂。 相国寺会客房的执掌僧人读了智真长老的信,因为害怕鲁智深魁梧的相貌,于是把他安排在寺庙尽头的古堂里,负责看守堂外的菜园。因为没有额外的房间供鲁智深休息,这座古堂就成了他今后的住所。 “请放手……不然我就要叫人了!” 听到耳熟的声音,鲁智深不禁嘀咕起来。 「这不是『豹子头』的爱妻吗?」 此时的雪兰正被三个男人压制,发髻蓬乱,拼命地反抗着。 在集市挑选布匹的雪兰,不知不觉间已经被陌生的男人们包围。心窝挨了一拳,当她再次醒来时,已经被带到这个没有人影的内院。 “不要,放手!!来人啊!!” “生气的样子更可爱啦!” 面对含泪抵抗的雪兰,高衙内冷笑着抱了过去。 “这里不会有人来的,你就和我好好享受一下吧!” “那可真是不凑巧呀。” 高衙内把雪兰往石阶上拖的时候,鲁智深突然一脚踢开了门板。 “是谁?”

“这样说吧,我是林冲的兄弟。” 鲁智深挺起宽厚的胸膛,从敞开的衣襟能清晰地瞥见他肩上的刺青。 “人称『花和尚』。” 鲁智深举起拳头,踏出门板。正当他要挥拳打向年轻人的面颊时,林冲赶了过来 “雪兰!!” 林冲带着杀气,以强大的气势撞倒一旁的跟班。然后,一把抓住紧握着雪兰手腕的年轻人。高衙内的腿被死死别住,仰面摔倒在地,完全没有逃走的机会。倒地的高衙内不禁发出尖锐的悲鸣。 “林冲!!你好大的胆子!!” 凝视着年轻人抽搐的面孔,林冲的动作停止了。那张脸很眼熟。 “公子……?” “你这混蛋!不过是个教头罢了,居然连我都敢打!?” 林冲目不转睛地望着高衙内的脸,无言地站起身来。

他的身上涌动着一股仿佛被任何东西接触都会瞬间破碎的气势。 “那个小杂种,是什么人啊?” 鲁智深插嘴问道。 “是高太尉的儿子。” “那又怎么样?绝对不能放过这种家伙。” 鲁智深握紧拳头看向林冲。迟到的陆谦慌忙跑到二人之间,拉住了林冲的手臂。 “林冲,对方不好惹。别闹出大事,这也是为你着想。” “对对,衙内也不知道是林教头的夫人,才不小心开玩笑调戏了一下——” 畏惧林冲的随从们也没有错过这个打圆场的机会,纷纷向林冲安慰起来。听到陆谦和随从们的劝解,林冲也只好罢手。 “今后,请您自重。就算为了您父亲的名声,也请不要再做这种不体面的事情。” “谁管你啊!” 终于被手下扶起的高衙内,像是在发泄着什么一样离开了。 那个时候,高衙内和陆谦之间一闪而过的交错眼神,被鲁智深看在眼里。 “为什么放过他?” 鲁智深有点生气的向林冲问道。 “要是因为对方是自己上司的儿子就选择原谅,这可不是男子汉该做的事情。况且你夫人也很无辜。” “不,和尚大人,我什么事也没有……” “而且,如果惹怒了高太尉,在整个宋国都没办法活下去了。” 顺着雪兰保护丈夫的话语,陆谦也宽慰似地加上一句。 “如此丢脸的事情,实在是让您见笑。” 看着一脸不理解的鲁智深,林冲默默垂下了头。 “多亏师兄出手相助,才不至于引起大祸。现在可以请您喝一杯吗?” “没事,不用和我客气。” 对于这样郑重的感谢,鲁智深也不太习惯。 “我只是路见不平。” “那么,我送雪兰回去好了。” 见事情告一段落,陆谦提出了建议。虽然鲁智深有所怀疑地瞥了他一眼,但看到陆谦和雪兰熟悉亲切的样子,也没再多说什么。 “小甜水巷有一家我经常去的地方。” 雪兰由陆谦陪着回到家去,林冲则带着鲁智深一起,从北门离开了相国寺。小甜水巷是条狭窄的巷子,但两边并排的林立的店铺却很是热闹。 “你和那个人,认识很久了吗?” 避开人潮行进时,鲁智深向林冲询问道。 “你是说陆谦吗?他和我师出同门,如同兄弟一般。最近因为调职工作,不常见面。雪兰和他,也是从孩提时期就认识了。” “似乎是个很有心计的男人啊。” “他的家世有些特殊,所以一直很辛苦,大概是这个原因,总会有人这样觉得。其实他是个很有血性的男人,武艺也很不错。现在,被高俅阁下看中,选聘为府内虞侯。” 林冲一边说着,一边在一家小店前停下脚步。 “就是这里。虽然店面很小,但酒菜的味道非常不错。” 二人穿过店门,来到微微昏暗的酒馆,房间里空荡荡的,一个客人也没有。 “曹正,客人来了。”

听到林冲的声音,一个阴沉的男人从厨房里探出了脑袋。男人下垂的刘海盖过眼睛,稍微有点驼背,作为酒店老板的话,气色非常不假。男人抬起没有表情的双眼,瞥了鲁智深一眼。 “上等的酒和……智深师兄,你要吃斋饭吗?” “不,大鱼大肉什么的我无所谓。” “曹正,鲁智深师兄第一次来到开封,拿出你的本事来,给他做最好吃的饭菜。” 听到林冲的话,男人并没有回答,只是如同影子一般,默不作声地摆好了盘子和筷子,随即消失在厨房里。这家酒馆里似乎连学徒都没有。林冲很自然的拿起酒杯,默默递到嘴边。 「真是个奇怪的选择。」 但是,倒入杯里的酒却美味的令人吃惊。 “不愧是京都的酒!” 酒好喝的话,其他小事都无所谓了。鲁智深一边讲着五台山的故事,一边与林冲交杯换盏,厨房里不断传来菜刀的声音。 鲁智深竖起耳朵倾听着菜刀的旋律。 刀声的节拍强弱有致,像流水一样不间断地持续着。就好像是高手在舞弄刀刃一样。 “您想看看吗?” 看到鲁智深的样子,林冲笑着指了指厨房。在林冲的指示下,鲁智深站起身向那里看去。 眼前的一幕,不禁让鲁智深瞪大了眼睛。 “太厉害了!” 昏暗的厨房里,曹正自如地挥动着两把菜刀,将蔬菜和肉剁碎。切开的肉块转眼间变成肉糜,巨大的瓜也已目不暇接的速度被剥夺成了丝。菜刀在鱼身一闪而过,鳞片立刻就被削得一丝不挂。 “曹正的绰号是『操刀鬼』。” 看着无比钦佩的鲁智深,林冲像是炫耀家事一般补充道。 不久端上来的料理,味道也丝毫不逊刀工,外观更是出奇的漂亮。凉菜、油炸、水煮、清蒸——桌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发料理,但曹正似乎仍在忙些什么。 “嘿,一起来一杯吧!” 向厨房看去,曹正正捧着冒着热气的大碗——加满了山椒的羊肉羹里,加入了大量的面条——出现了。香气四溢,鲁智深的喉咙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虽然冷淡,但是前途无量。” “不论谁,你好像都会夸赞两句。不过他的料理,确实美味极了!” 听到鲁智深的夸赞,曹正那毫无生气的眼睛突然微微动了一下。但还是一句话也没说,喝干鲁智深给他倒满的酒,再次躲进厨房之中。 “是哑巴吗?” “不,他其实是会说话的。虽然我也从来没没听过。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即使被人殴打,也始终一声不吭。后来在因为缘分,我救下了他,把他带回家中,稍微教他一些棍棒的技艺……不过最后,好像还是菜刀对他来说更顺手吧。” 像是在同意林冲的说法一样,厨房中再次响彻起菜刀的声音。 “不愧是东京,奇人真多。” 那天,二人一直喝到傍晚,走出店门的时候,鲁智深的心情已经完全变好了。 “啊,我忘记提醒他小心那个姓陆的男人……” 当鲁智深想起的时候,但林冲已经在人群中消失了。 春天的白昼很短,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但店铺里亮着的点点灯火却把此时的街道照得比白天更加明亮。结伴而来的人群的吵闹声、说书声、从酒楼二楼传来的琴弦声,在金色光芒中冉冉升起的街道上流淌。 “嘛,算了。” 国都夜晚的美,让鲁智深感到格外的欣喜。 “下次见面的时候再说吧。” 就这样,鲁智深只身一人,踉跄地回到了相国寺。 ————————————————————

清明之后又过了几天,陆谦来到林冲家中拜访。 “你们结婚的时候,我因为工作的事情没能赶到。在相国寺,雪兰碰上那种事情,都是因为我跟你说话才导致的。今天,我特意来此道歉。” “不用那么见外。” 坐在按新婚的样子布置的起居室里,雪兰亲自给陆谦倒了茶。 “主要怪我,那时候心不在焉的。” “现在有了雪兰这样的美人做妻子,林教头得更加小心呵护才是。”

陆谦像开玩笑一样奚落了林冲。雪兰腼腆地微笑着,将视线移向了暗处。 “雪兰,今天暂时把林冲借我一下吧,怎么样?林冲,到我家来一起喝一杯如何?” “到曹正店里去吧?或者就在我家也行——” “不,都说了是道歉了。我请客。” 在陆谦的真挚邀请下,林冲穿上外衣,一同来到街上。 陆谦注意到,林冲的腰间配着新刀。 “是相国寺的那把刀吗?” 在相国寺的集市,鹿圈曾帮林冲杀价买下一把日本刀。 “我还想着那天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最后没有成交来着。” “我原本也这么以为。” 林冲在第二天下班之后,再一次回到相国寺寻找卖到的男人时,男人已经不在了。林冲失望的回到家里,却发现那把刀就放在卧室的桌子上。 “是雪兰吗?” 林冲点了点头。 “你可真是幸福的男人啊。” 陆谦开玩笑似的嘟囔道。 接着,陆谦突然提议去樊楼喝酒。樊楼是位于东华门外,有着开封第一地位的大酒楼,正确的名字应该叫做白矾楼。其中有五间壮丽的楼阁,两两之间以吊桥连接,更有妓女数百名。据说连风流的天子偶尔也会光临。 两人来到楼上,喝过几杯酒,漫无边际地闲聊起来。但是在喝酒期间,郁闷的思绪却突然涌上林冲心头。 “怎么了,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不,只是想起了上次的事情。” 在可以坐满上千人的酒楼里,妓女和酒客拥挤不堪。如此轻浮的气氛,反而让林冲的心情变得愤慨起来。 “就像智深师兄说的那样,如果男人因为害怕权势,向无能的达官贵人忍让屈膝,果然是可耻的吧。” “没办法啊。毕竟这是个权力与财富至上时代。还记得王进教头的事情吧?也不知道他现在是生是死。” “但是,执着于微小的地位和名誉,甚至用家人的安宁作为交换,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好啦,林冲。喝酒!” 陆谦打断林冲的话,往空杯里倒满了酒。 「我才是那个,为了所谓的地位和名誉,向权势者屈膝的小人啊。」 陆谦往自己的杯里也倒了酒,一饮而尽。但是,不管喝下多少杯,都一点没有醉意。 在那期间,林冲因为内急而暂时离席,随即走出了店门。 林冲在小巷里洗过手,准备返回樊楼的时候,目光却突然停留在酒楼旁边的小摊上,是贩卖蜜饯的小摊。 看起来很新鲜的杏肉蜜饯,用浅红色的莲花型陶器装着。 「那是雪兰最爱吃的。」 在相国寺的时候就提到过,可惜最后没有买成。 林冲想去买一个,但他突然停下了脚步。不知从哪里飘来了一片樱花,在林冲的眼前飞舞着落下。

林冲伸出了手。 但是,本该能用手抓住的雪白花瓣,却乘着风从指间溜走了。 花瓣顺着风的方向,飘回天空之中。 「假如哪一天我不在了的话……」 樱花下的喃喃细语,突然在林冲耳边回响。 「你一个人抬头仰望樱花的时候,也要记得想起我呀……」 在那凋零的花雨之中,雪兰到底想到了什么呢。 林冲低头俯视着空空如也的手掌。 雪兰她,总有一天也会像樱花一样,放开这只手离去吧。 为什么一直紧紧相牵的手,会在不知不觉间松开、消失呢? 这一刻,林冲突然非常想见到雪兰。 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样,林冲的胸口突然躁动不安起来。有种必须早点和雪兰见面的想法,在林冲脑海中产生。 「跟陆谦说一声,早点回家去吧——」 但是,正准备转身回去的林冲,肩膀却被人从背后紧紧地抓住了。 林冲吓了一跳,回头看去,是曹正气喘吁吁,脸色像幽鬼一样,直直地站在背后。

“怎么了,曹正?” 总是面无表情的曹正眼里,在这一刻闪耀着异样的光芒。 “夫……人……” 曹正扭曲嘴唇,竭尽全力挤出话语。 “夫……夫、人……她……” 嘶哑的声音,像飓风一样冲击着林冲的身体。 恍惚间,林冲好像看见了散落的花瓣。 抬头仰望的瞳孔中,映照的着雪白的花朵。 但是,在清明时节凋落的,不仅仅只有樱花。

「……雪兰!?」 曹正焦急地拉起林冲的隔壁狂奔起来。林冲像疾风一样,紧紧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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