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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硬气的城市,我提名武汉

2020-06-10 10:53 作者:新周刊硬核读书会  | 我要投稿


武汉三镇

有说不尽的沧桑往事

什么是武汉?

2020年以前,提起武汉,外地人多半会想起那一碗评价两极的热干面,四轮离地的公交车,珞珈山上的落英缤纷,以及令人忌惮的武汉方言。

经历了2020年初76天的封城之后,武汉江上响起连绵不绝的鸣笛声,是告慰逝者的呜咽,也是劫后余生的欣喜。一辆辆亮着灯的汽车飞驰出城,奔向新的春天。

但人们也知道,一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它们会在武汉身上留下的一道道或深或浅的擦痕,永远成为这座城市记忆的一部分。

2020年3月,武汉大学的樱花。/图虫


易中天在《读城记》里说,上帝创造武汉时,如果不是头脑发昏,便一定是别有用心。

因为武汉同时兼具了中国最好也是最坏的地形和地理位置。概括起来,便是左右逢源,腹背受敌,亦南亦北,不三不四。

这也导致尽管作为九省通衢,中西部重镇,武汉的面目却一直颇为模糊。既比不上西安的厚重,也没有重庆的魔幻,更缺少天府成都的闲散安逸。

实际上,这座伫立在长江边的城市,曾多次被卷入历史的浪潮,无数人来来去去,留下说不尽的沧桑往事。有武汉人,也有外来者,他们像今天这般,一同守住了这座城市,也改变着这座城市的纵横肌理。

李细珠《张之洞与清末新政研究》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 2015-3

张之洞是天津人,却与武汉的命运息息相关。

清末武汉

“东方芝加哥”初现峥嵘

 

如果要寻找现代武汉的来龙去脉,张之洞是一个不可绕开的节点。

清末民初时,武汉地区风行竹枝词,这一由民歌演变而来的诗体通俗晓畅,颇受民间喜爱。

其中,汉口竹枝词更与上海竹枝词、三峡竹枝词、广东竹枝词并列为中华四大竹枝词,有叶调元、罗汉等个中翘楚,记录着武汉的年岁更迭。

在罗汉的一首名为《后湖堤》的竹枝词里,有一句“他日造成新汉口,大家都要感南皮”,讲的便是祖籍河北省南皮县的张之洞。

18年10月27日,卸下两广总督职务的张之洞携着简单的行李登上了一艘名为“粤秀”的轮船。此次北上,他将领命出任湖广总督。

1900年,汉口外滩的租界。/Anonymous

轮船经香港至上海,再溯流而上,三十一天后,终于停在了武昌司门口。各级官员照例在码头上迎接,贩夫走卒们也忙着在码头上讨生活,此刻他们都不知道,这个新总督会给武汉带来什么。

这个深居腹地的城市,在此荡开一笔,进入新的历史。

修堤铺路,兴办工厂,开创西学,张之洞为武汉的近代化之路搭好了骨架,东方芝加哥初现峥嵘。然而在中学课本里,这些都只被寥寥几行带过,作为一场失败的自救运动的注脚。

但是武汉人记得张之洞的功业,2019年3月,市民严涛在武昌蛇山抱冰堂附近一条石板路上发现一块刻有文字的石碑,后经专家鉴定,这块碑的主人正是张之洞。石碑最终被搬进了黄鹤楼公园以供参观,武汉媒体在报道这件事时,用了一个“请”字。

张之洞朝服照。/wiki

20世纪70年代,参加过越战,还在纽约当过建筑工人的罗威廉开始在哥伦比亚大学攻读他的历史学博士学位。

罗威廉打算研究清朝后半叶中国本土城市的发展与状况,并把目光投向了清末的武汉。当时未能涉足中国大陆的罗威廉,靠着台湾和日本的史料,重现了昔日武汉的繁盛。

他一反马克思·韦伯关于“中国没有形成一个成熟的城市共同体”的论断,认为清末的武汉与大家普遍脑中所预想的落后、封闭的中国旧时期农业社会大相径庭。那里已存在复杂的商业系统和工会制度来维系城市的运转。

这篇博士论文的句号画在了1889年,张之洞到来前,武汉已在近现代门口徘徊许久。

1930年,武汉三镇地图,汉口最为繁华。/wiki

叶调元在另一首竹枝词里写道“此地从来无土著,九分商贾一分民”,张之洞治下的武汉能有如此发展,离不开武汉的大小商贾。

1904年,张之洞打算在汉口修一条长堤,彼时的汉口水患严重,汉口堡之外的土地尽是泽国。早已屯下城外六十平方公里荒地的洋行买办刘歆生得知张之洞的想法后,捐了五十万两白银。张公堤建成后,江水退去,涸出大片良田。

刘歆生成立填土公司,将这些土地一一平整后用于商业开发,凭一己之力修建36条街道,招徕大量商户。当时英租界为了从刘歆生手上拿地修路,特意上报女王,将这条路命名为歆生路。

1927年,北伐成功后,英租界被收回,歆生路改名江汉路,至今仍是中国最长的步行街。后来刘歆生在面见大总统黎元洪时还说,“都督创造了民国,而我创造了汉口”。

罗威廉 《汉口:一个中国城市的商业和社会》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 2016-9

民国武汉

城头变幻大王旗

1909年,张之洞在哀叹“国运尽矣”后病逝,他生前绝不会想到,终结清政府生命的第一枪,正是出自他亲手创下的“汉阳造”。

就在张之洞去世的那年冬天,一个名为“群治学社”的底层军士组织在武昌小东门茶馆成立了。

它接替了同盟会在军中的位置,后者因为与海外同盟会大本营缺乏明确关系,只存在了很短一段时间。从群治学社到其他更小的社团,反抗的力量在军队中迅速蔓延。

这些湖北底层军官首先在张之洞创办的军官学校中受训,之后或在湖北由日本军人加以训练,或被派往日本学习军事理论。

他们吸收的新学最终化为子弹,摧枯拉朽般毁掉了张之洞苦心扶持的将倾大厦。据清末遗老胡思敬记载:“张之洞晚年,见新学猖狂,颇有悔心”。然而思想的闸门一旦打开,便没有回头的道理。

武昌起义成功后,革命军成立湖北军政府。

1979年,中美关系正常化,美中学术交流委员会开始组织学术交流活动。在第一批来中国的美国学者里,除了罗威廉,还有一位周锡瑞,彼时他的博士论文《改良与革命:辛亥革命在两湖》刚刚在海外出版。

周锡瑞师出名门,在哈佛读本科时跟着费正清,去加州伯克利读博士又先后师从列文森、魏斐德,四舍五入,相当于起手自摸清一色,不胡都不行。

在三座大山下面读书并没有消磨这个年轻人的锐气,拿到博士学位以后周锡瑞马上写了一篇《哈佛的中国观:帝国主义的辩护士》,批评昔日恩师费正清的汉学研究未能摆脱西方中心视角。

周锡瑞在博士论文里重新评价了辛亥革命,不同于之前史学界对于海外同盟会力量的强调,他认为革命的暗流早已在底层涌动。新政从各方面重塑了武汉,却并未改变底层武汉人的境遇。


周锡瑞《改良与革命:辛亥革命在两湖》

杨慎之 译 / 江苏人民出版社 / 2007-10-01

辛亥革命的失败也在于此,它在终结清王朝的同时也结束了中央政权对于地方上流阶层的掣肘,对于底层人民来说,只是一出“城头变幻大王旗”的老戏。二十七年后,武汉将在一场战火中彻底毁灭,并真正重生。

1938年5月,一张中国士兵的肖像登上了美国《时代》周刊的封面。在罗伯特·卡帕的镜头下,这名士兵十五岁的脸上充斥着赴死的坚毅。

这一年,在南京沦陷后,日军将矛头对准了武汉。当时国民政府虽然已迁至重庆,但主要的政府机构仍然在武汉。如果日军轻松拿下武汉,中国将彻底失守。

1938年10月,日本陆军攻占武汉行营。

在战斗正式打响前,武汉已经汇聚了国内外诸多记者、文艺人士,冼星海创作的《保卫大武汉》响彻在城市的街头,4·29空战更是引发了全城人的关注。罗伯特•卡帕记录了当时的武汉市民,他们涌上街头,抬头望着天,脸上全无恐惧,而是紧张、兴奋与期待。

老舍也站在人群之中,他后来在文章《八方风雨》里写道:“我们都在高处看望。看着敌机被我机打伤,曳着黑烟逃窜,走着走着,一团红光,敌机打几个翻身,落了下去;有多么兴奋,痛快呀!”

六月,武汉会战全面爆发,这场抗战史上中日双方规模最大的会战,以40万军人的代价,将抗日战争拖入相持阶段。

十月二十四日,随着人员和物资的撤出,持续了四个半月的武汉会战结束了,日军消耗了十万兵力,只换来一座燃烧了两天的空城。

史蒂芬·R. 麦金农《武汉1938》

副标题: 战争、难民与现代中国的形成

李卫东  罗翠芳 翻译 / 武汉出版社 / 2008-10

重启武汉

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1981年,武汉大学迎来了它的第十九任校长,48岁的刘道玉成为了中国最年轻的校长,此时距离张之洞创办前身自强学堂已过去八十八载。

早在新中国成立以前,武汉大学便已是拥有文、法、理二十余个系的一流大学,用武大的文凭可以直接置换英国剑桥大学的文凭。

上世纪三十年代初,一位来华游历的外交官在北平问胡适:“中国究竟进步没有?”胡适回答说:“你如果要看中国怎样进步,去武昌珞珈山看一看便知道了。”

蔡元培为武汉大学第一届毕业生纪念刊题词。

然而等到刘道玉接手武汉大学时,武汉大学已经从曾经的五大名校之一跌落到教育部直属23所高校的倒数第二名。1977年,时任教育部高教司司长的刘道玉推动了高考重启,这次,他打算重启武大。

刘道玉在武大迅速制定了一系列教育改革措施,学分制、双学位制、主副修制、插班生制、转专业制,这些现都已成为各高校的基本制度,都是首先在武大推行。

直到1988年刘道玉卸任武大校长,短短七年时间,武大再次成为堪比清北的顶尖名校。而重启武大,也是重启武汉,这座城市由此成为全国的教育重镇,百万大学生来汉求学,重塑了这座古老城市的心气。

疫情期间,87岁的刘道玉写了一篇短文,呼吁全国上下吸取教训,擦干眼泪,继续前进。武大人在转发、评论时,仍然恭恭敬敬地称一声,校长。

鹦鹉洲长江大桥将汉阳和武昌相连。/图虫

就在刘道玉就任武大校长的那一年,有一位来自新疆的大龄中文系研究生正好毕业。按照当时“带薪、已婚、来自少数民族和边疆地区”的四条政策限制,在同学纷纷找到教职时,他只能黯然踏上西进回疆的火车。

为此,刘道玉三次上书教育部,以五个本科生把他换了回来。1982年,武汉大学多了一名青年教师,他叫易中天。

易中天返校任教的第二年,在武钢职业卫生防预站当了三年流行病医生的池莉通过成人高考成了易中天的学生。第一次上课,易中天穿了一套白西装,上台就是一个亮相:“我来给大家讲《美学》,先让大家看看,什么是美!”

易中天《读城记》

上海文艺出版社 / 2018-1

1997年,业已成名的池莉结合早年的医生经历写了一部新小说《霍乱之乱》,在这部小说的题记里,她写道:“人类尽可以忽视流行病,但是流行病不会忽视人类,我们欺骗自己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此时的易中天已经在厦门大学任教四年了,多年以后,易中天每被记者问起当年的决定,总是说,因为武汉太热了,想找个气候宜人的地方养老。

2006年,易中天回武汉签售,有记者追问他,“天气太热”一说是不是伤害了武汉人的感情。易中天撂下一段话:

“武汉的天气不好,是实际情况,冬冷夏热。但是在这样恶劣的自然条件下,武汉人民依然创造了美好的事业,这难道不更值得尊敬么?”

武汉保成路夜市。

希望这样的热闹景象早日重现。

参考文献: 

易中天.读城记.上海文艺出版社.2003

叶调元.汉口竹枝词校注.湖北人民出版社.1985

李细珠.张之洞与清末新政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5

罗威廉.汉口:一个中国城市的商业和社会(1796-1889).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6

周锡瑞.改良与革命:辛亥革命在两湖.江苏人民出版社.2007

史蒂芬·R·麦金农.武汉,1938:战争、难民与现代中国的形成.武汉出版社.2008

刘道玉.一个大学校长的自白.长江文艺出版社.2005

池莉.霍乱之乱.大家.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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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萧奉、苏炜

图一 | 图虫视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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