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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签与谎言的季节》第一章(3)——米泽穗信

2022-11-10 19:18 作者:Black2018  | 我要投稿

声明:原文版权归作者所有,本翻译仅供学习交流,禁止一切任何形式转载。

埋在地下的究竟是什么植物?

植物已经枯萎,我们看不出品种。

松仓打开图鉴照片和新芽两相对比,指着新芽根部类似芋头形状的东西,断言说:

“这就是乌头,那就是乌头的根部。”

弄清楚这一点,埋在坟墓里的乌头越发令我感到不寒而栗。

松仓回校舍去拿垃圾袋装乌头,这次期间就由我负责看守花坛。要是有人过来责问我干什么的话,我要如何回答呢?我一边思考搪塞的话,一边看着挖开的坟墓。

花坛本身很老很旧,风化现象磨圆了混凝土砖角,约二叠大小见方……不过我家没有铺榻榻米的房间,叠对我而言只是个单纯的计量单位,没有实感,究竟猜的准不准也不好说。

花坛除了墓里的乌头,再无其他植物。是季节的缘故吗?连一根杂草都没有。

濑野同学应使用过这把铲子,我用单手拎起铲子细看。铲子把手的红色涂料已经剥落,露出斑驳的铁锈。这把铲子放在这里没有两年也有三年,否则不会锈成这副模样。那么,是有人长年在这里种植大片乌头吗?这未免太不可思议了。

松仓还没回来,我就稍稍转了转,确认此处果然就是那张“解放”的拍摄地点。花坛后面有砖墙,墙上有极具特征的雨渍,想必冈地同学就是在这里拍照。她的拍摄角度应当要略微再低一点,模特在乌头之前跳跃……会是偶然吗?寻找合适的拍摄场所,碰巧看到可爱的紫花就决定在这里拍照?还是说冈地同学为了创造绝佳拍摄条件,在这里种植乌头呢?

这时,松仓回来了。他手中垃圾袋里还装着垃圾。应该是拿了图书室里的垃圾袋吧。松仓忿忿不平地说:

“为什么我们要帮濑野收尾啊?”

这个问题问得好。我回答道:

“找到濑野同学,跟她说句‘垃圾还是该丢进垃圾箱’,我觉得这样就最好了。”

“我好像有濑野的联络方式。”

松仓把垃圾袋递给我,掏出手机。虽然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并没打算真的打电话把濑野同学叫回来,默不作声把枯萎的乌头和生出新芽和根块都收拾进垃圾袋。一会儿,松仓啧舌道:

“没有,通讯录没有她的联系方式。”

话说刚才濑野同学好像认识松仓的样子……我问道:

“你们俩是什么关系?”

“我们一年级时同班。”

“没交换联系方式吗?”

“因为文化祭的关系,我跟濑野有点交流,那时听她说过联系方式。”

但是没有存进手机的意思吗?

松仓继续查看手机,我已经把乌头统统放进了垃圾袋。校内垃圾要先进行分类再扔到校内垃圾点才行。可燃垃圾必须扔进专门垃圾箱,之后会统一拉到市内垃圾焚烧炉。

我和松仓一同离校回家。

松仓仍然没穿御寒衣物,真亏他在二月夜晚的冷风里还能神色自若。我们没有逗留的打算,直奔车站。站前商店街有座拱廊,去那里可以稍稍避寒。

我几乎从未和松仓一起离校。想想还挺意外的。因为我和松仓曾经受学姐之托去开保险箱,也曾结伴去理发店,还曾在深夜的街道寻宝。明明一起干了那么多事,却从不一起离校。

记忆中,我们为数不多共同离校那次是为了植田大哥遭受怀疑的事件。植田曾被卷入无妄之灾,我和松仓一边讨论事件一边离开学校。今天的情形和那一天也有几分相似。

街灯照亮了夜空,金星挂在天边闪闪发光。我知道金星也叫做启明星,但还不知道它的光芒竟会那么亮,心中莫名有些感动。我开口说: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松仓踢了一脚尘土,说:

“什么怎么回事?”

他真是明知故问。

“就是濑野同学啊。她为什么要埋乌头?”

“可我们并没有目睹她埋乌头,并不能确定是她埋的吧?”

“你是认真的吗?”

“不是。”

松仓语气坦然,双手插进口袋。看来他还是怕冷呢。

我着重强调道:

“濑野同学拔掉校舍后头花坛里乌头,再把它们埋掉。她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并没有期待松仓可以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就算松仓再怎么聪明,这种令人一头雾水的行为,恐怕连他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料松仓却说:

“现在能猜到的只有她埋乌头的理由。”

“诶?快告诉我。”

“没什么大不了的。也许濑野今天才发现校舍后头长着乌头,她就把它们处理掉了。”

“为什么?”

松仓懒洋洋地仰天说:

“我不知道。我说我只能猜到‘埋乌头的理由’。”

确实。

“抱歉,你继续说。”

松仓没有任何不快,但也没有仔细思考,仿佛心不在焉地继续说道:

“……没什么可继续说的了。濑野的想法或处境大概和你一样吧,要换做是你的话,除了埋掉还有其他处理选择吗?”

我稍作思考。换做是我,要怎么处理呢?——话说我们现在不正在处理吗?

“对,需要找只袋子。”

松仓看着我微笑道:

“没错。关键就在于袋子。”

今天才发现校舍后有种植乌头,她决定当日就要把这些乌头处理掉,首先要做的就是拔掉那些乌头。空手碰触乌头想必令人厌恶,撕张纸当垫布或者用脚拔都可以,有很多不必与乌头产生肌肤接触的方法。花坛旁也有日晒雨淋的铲子,她应该就是用的铲子。

然而,拔掉乌头后却没有运输乌头的方法。她不能把沾满泥土的毒草就那么放进书包,正常人都不愿弄脏自己的包吧?必须找个袋子才行,可她今天才发现这里有乌头,没可能事先准备道具。

我喃喃道:

“对啊,所以摄影部的人才会说那句话。”

“摄影部?”

松仓眉毛一扬。

“摄影部怎么了?”

“你没想到吗?濑野同学为什么今天才知道乌头的存在?她一定跟我们一样是看到了那张获奖照片。我们去找冈地同学的时候,摄影部的男生对冈地同学说了句‘真有人气啊’。为什么他会说那句话,那是因为在我们去之前,濑野同学已经去找过冈地同学了。”

松仓沉思片刻,摇了摇头。

“我看冈地不像是被问过两次重复问题的样子。算了,你说的是对是错,现在还什么都说不准。”

我并不是个对自己理论十分执着的人,只不过从濑野同学今天才知道乌头存在这一点出发进行思考罢了。

再仔细想想,我感觉自己和松仓把这个问题给复杂化了。

“等一下,等一下,这样很奇怪啊。濑野同学有必要隐瞒自己拔掉乌头这个事实吗?大大方法拔起来走出去,就算有人来质问她,她可以堂而皇之地回答校舍后头长了有毒植物,扔进校内垃圾箱就可以了吧?再不济也可以像你一样,回校舍找只垃圾袋啊?”

松仓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叹了口气。

“哎呀……你是这么想的吗?”

干嘛?怎么有种瞧不起人的口吻。

松仓用一种宛如同小孩子讲话的语气说:

“听好了,不管濑野是否察觉到了乌头的存在,总之她去处理了。接着,她在现场碰到了我们两个,然后临场撒谎说自己在挖坟。她的理由目前还不明朗,但可以看出来濑野想要隐瞒自己和乌头有关系。那么她当然不可能双手捧着乌头走在校园里,垃圾袋自然也不在考虑范畴以内了。”

因为垃圾袋是半透明的,一眼就可以看到袋子里的乌头。其实把枯萎的乌头装进半透明垃圾袋里,外人多半看不大清楚才对。但或许她警惕性很高吧?

松仓继续说:

“濑野需要找到一个不让别人看到乌头的道具,而且是弄脏了也不会心疼的东西……比如纸袋。但这个校内就很难找到了,所以情急之下,她就选择把乌头拔掉埋进土里。”

我点了点头,说:

“明天再处理不行吗?今晚准备只纸袋,明天早上第一个来学校拔掉乌头再装进纸袋。随便找个地方把纸袋藏起来,甚至旷课把纸袋带回家也行。假如她实在不愿翘课的话,那就起个大早,拔掉乌头装进纸袋带回家,然后再上学。”

松仓边听我说边默然思考,最后有点不服地说:

“……确实。如果是我就会选择这么做。但濑野没有选择这么做,为什么?”

“因为哪怕早一分一秒,她也要尽快处理掉乌头。”

“什么嘛,你在自问自答啊。”

“我自己刚才说的时候就察觉到了这一点。”

等我说完,松仓突然停下脚步。他盯着路边的自动贩卖机,若有所思。未曾想松仓魄力十足地说:

“好冷啊。”

“你也会觉得冷吗?那怎么不多穿件衣服?”

“因为我有意志。”

“你这是为了谁,又是为了什么的意志啊?”

“of the people,by the people,for the people。”

“发音真流畅,喂!”

松仓走向自动贩卖机,看了眼饮品,从口袋里掏出零钱。不出一会儿,机器吱呀作响。松仓从机器里拿出饮品,得意洋洋地对我说:

“看,堀川,这可是稀罕物!”

确实是稀罕物。松仓手里易拉罐上写着“热西班牙冻汤”,还有行大字是广告语“炖汤界的大革命”!

“……西班牙冻汤不该是冷汤吗?”

“所以热了以后就成为大革命了。”

像是自己促成了这革命一般,松仓露出沾沾自喜的神色。我稍微想了想,尽量斟酌不会伤害松仓自尊的话语。

“松仓。不知道这么说对不对,西班牙冻汤加热以后,按理说,那个,其实就变成普通的西红柿汤了,对吧……”

松仓的表情明显能看出他大受冲击。他看了眼易拉罐,又看看我,再看看易拉罐。

“不,不可能是这样。不会有人特意卖这种汤。西红柿汤什么的。一定是它和普通西红柿汤划清了界限,才足以称之为大革命。”

松仓兴冲冲地拉开易拉罐喝了口汤。我琢磨着他的脸色,问道:

“怎么样?”

松仓一句话也没说,沉默着,又喝了一口汤。

手捧热西班牙冻汤,松仓再度迈步前行。我并肩跟上他。街道前方就是拱廊,再往前就能看到车站环岛。脚下柏油路的交通标识变成彩色方块和线条。

我说:

“理由还搞不清楚,但我推测濑野同学一定想尽快处理掉乌头。不过想要尽快处理毒草本身没有坏处。只不过松仓……那枚书签和校舍后的乌头以及濑野同学,你认为这三者之间有关系吗?”

松仓双手捧着热汤取暖。

“比起这个来,堀川,西红柿汤很好喝,跟冬天更配哦,你不觉得吗?”

“别糊弄我了。”

摇晃着热西班牙冻汤,松仓说:

“说实话,我还没有任何看法。我只能说假如濑野是今天才知道校舍后头长着乌头,那么制作那枚书签的人就不会是濑野……不对,还不能这么断定。”

没错,濑野同学也有从校外入手乌头的可能性。乌头并非罕见少有的植物。

我脚边有块别人吐掉的口香糖。我往左走,松仓往右走,我们避开口香糖后又并肩前行。我时刻注意着脚边的东西,问道:

“……话说濑野同学是怎样的人?”

“你很在意吗?”

“会拔掉乌头再挖坟墓把它埋掉的人,一般人都会在意吧?”

“说的也是。”

松仓假装踢了一脚地砖。

“我跟她不算多亲近,只是文化祭一起登过台而已。”

“头先你也说过文化祭的事。”

一年级的时候,我还不认识松仓。我不记得自己有在文化祭看过舞台剧。毕竟当时我们班决定要在教室制作巨大迷宫,我一直在修迷宫。

“你们表演了什么节目?”

“白雪公主。”

噢哟噢哟。

“演出成功吗?”

话音未落,松仓就咧嘴大笑。

“应该说是恶搞还是闹着玩呢?反正是除了给我的高中生活增添一页回忆之外没有任何意义的舞台剧。”

“评价太毒舌了吧?你写的剧本不至于那么难看吧。”

“你觉得是我负责编剧吗……难道你想让我跟班里多数人为敌,写一出正经戏码吗?”

他说的很对。在大多数人只想胡闹的情形下,作为低级别成员,需要极大的勇气和劳力才能提出异议。这一点不用他说,我也知道。因为我自己也没有积极站出来反对那些把图书室当作私人财产的学长。我没有资格批判松仓。忽然,我想到了另一件事,问道:

“濑野同学是白雪公主吗?”

松仓又要摇了摇易拉罐,好像搅拌药物似的。

“……不是,她是王后。”

我略感意外。

“诶?你说你也上台了,演的谁?”

“猎人。”

“白雪公主里有猎人吗?”

“连白雪公主的故事都不清楚吗,太丢脸了,图书委员唷。就是王后派去暗杀白雪公主的人。”

似乎是有这么个人物。

“猎人违背王后命令,放了白雪公主一命,对吧?”

“对。”

“……猎人后来被王后杀掉了吗?”

松仓陷入思考,很认真地回答:

“经你这么一提,确实如此。王后发现猎人背叛了她,猎人后来就被王后制裁了。但我们没这么演。”

“角色太肤浅了。你怕是当不上劳伦斯奥利维尔*了。”

(劳伦斯奥利维尔:这里原文是ローレンス.オリビエ,怀疑是米泽老师笔误。不管我用英文还是日文,都查不到劳伦斯奥利维尔和白雪公主的关系,只能认为这里堀川是在揶揄松仓。)

“我还会努力成长的。”

马上要走到巴士环岛了。松仓仰天望着夜空,将易拉罐里的西班牙冻汤一饮而尽。

“濑野的事情先放一边。至于那枚书签的主人,我们只能祈祷他早一点出现了。。”

松仓握着空罐,轻描淡写地说。

“要说的话就这些了吗?那再见了。”

“噢,再见。”

松仓转身走进车站,留我独自站在原地。

我心想松仓多半并不会直接坐电车回家。松仓家应该位于步行距离内,之所以会跟我来车站,是他不想让我猜到他家住址。这番推测尽管毫无根据可言,但我心中却有无比自信。

因为我就是这么做的。

我并不是有意要隐瞒什么。他多半也不是。这只是单纯的距离感问题。我转身朝商店街的拱廊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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