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轩笔记》 清 清凉道人述 (二十)
十八 我家乡新市镇的土谷神叫“灵感公朱泗”,按照县志记载,此神是晋元帝时期的一位大将。永昌元年,王敦造反,公战死沙场,葬在新市,明帝即位后,追赠他为“镇国大将军”,并在新市建造祠堂,用来祭祀朱泗。周太祖广顺年中改封为“保宁将军”,宋高宗绍兴五年,下诏封他为“显佑侯”,并赐匾额,上书“永灵”,玺书皆勒石庙中。元朝时,再封为“灵感公”,明朝太祖洪武初年,太祖在此祭祀朱泗。新市县官每年的春、秋皆会虔诚祭祀,一代一代延续。 历朝灵感公皆有灵异,比如有白蛇却寇、神兵破敌等事,当地人供奉灵感公也很谨慎,不敢放肆。 灵感公的庙原来在觉海寺的西边,这庙现在称为“西庙”;宋朝元祐中,住东边的乡民,认为每年走来西庙祭祀很不方便,又建造了一庙在平桥的东边,之后人称此庙为“东庙”,管辖东南境内,西庙治理西北方,二庙巍然并峙。 新市人比较有钱,商业发达,买卖人云集,居民也多,每到祭祀灵感公的日子,人们争先恐后前来,庙阶下牲血常殷。灵感公庙宇的庙门、正殿、寝宫,皆雕梁画栋,金碧照耀,供奉的神像必须出自名家精雕,匾额、对联也是当时精选。 灵感公生日那天,庙宇外夜里张灯表演戏剧,好几日连续通宵演出。 又,乡人自发捐款在庙宇的后面,开辟花园,供游客休息,此花园树、石、亭、台具备,花园格局可观。可这么说,新市人极为尊崇灵感公。 灵感公朱泗的墓地位置处于镇的北栅外二里处,周围村庄也因朱泗的墓地而著名,元朝时期有一姓郭的乡民在田中见到一扑倒的碑,此碑已经断为四节,人们接上石碑读碑上的文字,此碑记录了朱公生前的一些事,非常详细。人们判断这石碑是朱公的墓碑,现在听说这块石碑还立在田畔。要是你去问新市灵感公庙宇经理人,他们绝对不知道这件事,对朱公的墓碑、墓地也不感兴趣。那么庙宇和墓地,哪个重要?如今的人只崇朱公的庙宇,他的墓地却沦落于野田蔓草间,真可谓是舍本而务末啊。 我听说,新市市场那些开店卖丝、布、棉、花、米、豆、猪、羊的老板,每天皆会计算当天的盈额,然后分割出一点小利,上交到灵感公庙宇,因而灵感公的庙宇极为有钱,东西二庙每年的修缮等事的费用极为宽裕。要是庙宇的经理人公告要改造朱公的墓地,我相信乡中的士夫、庶民、生意人一定会踊跃出资,足够改建坟墓,重树断碑。 即便朱公墓地旁边的地块是私人财产,也可以备价收购,为朱公的墓地建造享殿,种植树木,这类事儿对于新市人的收入来说绝对不是问题。人们可以捐出千金建造庙宇后面的花园,为何庙宇不能拿出些钱改建田间的墓地呢? 往事已不可追,将来或许可以挽回,希望只能寄托在现在的君子,新市有这样的君子吗?我拭目以待。 十九 听先父退圃先生说:康熙某年,郡城的南街有一卖二手货的店,这家店内有一张旧皮,此皮宽一尺多,长一尺五、六,四边用线缉之,皮的三角皆方,一角稍圆,两面涂着紫光漆,手感极其光滑;皮上有一细孔,店主用绳子贯孔悬吊在店壁内。 皮后来被归安潞村一读书人慎某出数十钱买走,他用这张皮作夏天写字垫臂用。年底,发现皮的边沿被老鼠咬了。慎某查看时,发现被咬处裂开一道缝,扒大口子,隐隐能见里面写字。 慎某小心将皮拆开,内藏着苏东坡十六小幅字画,墨迹如新;另还有一小帖写着“字画数幅,皆得之于公之元孙,真墨宝也!弆之皮中,庶免散佚。咸湻己已秋日书。”上无写姓氏,小帖盖一阴文印章为“松下老翁”。慎某发现小帖的书法遒逸,有些像《黄庭经》。考究其中的年代,大概是宋度宗登基后五年,原主人因为非常爱惜此字画,所以用两层皮,夹而收藏。也因为如此,没人看重,当成普通的皮,虽朝代更替,屡经兵火,依然保存完好如故。 感叹啊!东坡翰墨所在,必有神物呵护。慎某获得这些宝贝,也极为爱惜,请人装潢成册,并将获得这些书画的过程,书写在册子的末页,以戒后人。 慎某的族孙天秩,移居到我家乡居住,与先父聊天时,讲述了这件事。 二十 桂林太守商公的姪儿景阳,曾经在京城一个小市场内,花十数钱买了一条紫檀木,木头不到三寸宽,长五寸多,大约八、九分厚,四个棱角皆有打磨成钝,一看就是个旧东西。 商景阳将此紫檀木作为书案镇纸,某天在作文章时,文思不续,口中边念叨,边拿起紫檀木,轻敲书案的斜边。紫檀木经一顿轻敲,景阳发现木的头部长出分许,忙拿到眼前仔细查看,发现这紫檀木有个抽屉;他慢慢拉开抽屉,里面放着几个大红兜绒小袋,从这些袋子里倒出二十颗如豌豆大的圆珠子,还有两个雕工精细的紫金指环、两个啣夜光珠的紫金耳环。 原来这个紫檀木是闺人用来缠线用的,俗称“线版”,此线版绝对出自名家之手,丝毫不见抽屉的痕迹,所以里面藏了贵重的东西,人也没发觉。 乾隆丙子年,我是商公幕僚,与景阳同住恒余园,这件事是他亲口说的。 呜呼!这二件东西,之前一定是大家世族所拥有,但因为收藏过于严密,后人也未得知,因而随意将它们丢弃。这和那些将金银藏在墙壁地窖中,子孙不知而无法享用,后被他人得到一样;可以说,这是一种极为愚蠢的行为。 二十 我家乡的南乡,有一位叫蒋大普的人,世代务农,儿子叫五畴,今年十四岁。 一天晚上,和父亲睡在一起,快到半夜的时候,原本睡觉的五畴突然从床上坐起来,口中答应“诺”。 父亲很惊异,问他;五畴回答说“有人唤我。”说完要起身开门。 大普认为这是小孩梦呓,于是出声呵斥,说“赶快睡觉。”但五畴刚睡一会儿,又突然起来,说有人唤他开门,父亲再次呵斥制止,如此往复三到四次,折腾到五更才安稳睡下。 当时是夏季,天旱;拂晓时,家中的工人,皆到田中车水。五畴送来饭,众人停下劳作,歇息吃饭。五畴自己到堤岸间玩耍,忽然看见水池刮起一道旋风,旋风中可瞥见数枚鸭蛋被带入水中,并在水中放光。 五畴脱去衣服,没入水中寻鸭蛋,但他在水中怎么找都不见鸭蛋;这鸭蛋是放光的,应该很好找才对。五畴失望走上堤岸,见鸭蛋依然在原处放光,他再次没入水中,五畴这次下水再不见起来。工人见情形不对,赶紧下水把五畴救起。 工人见五畴的口、鼻、耳皆塞着泥土,胸前有一青色的手掌痕,已没呼吸。这时住对岸的居民也跑过来,见此情况皆说“已经几个晚上连续听到鬼啸,没想到真的出事了。” 五畴出事的当时,大普出门办事,有工人急急忙忙跑来,告诉他五畴落水的事,大普一听,脱口而说“肯定难以救活”,他认为昨半夜五畴几次说有人唤他,肯定是预告这件事。大普回到家中,果然儿子已经离世。 我和大普很熟悉,听他自己说“都是命啊!被淹死鬼拉去顶替了。”大普的说法确实有很多记载,据我所知,现实发生淹死人的事件,人们也皆如是说。 我以前对这个说法抱持怀疑,今天这事就发生在我身边,再怀疑这类事是无根据的妄谈,的确不可以,若再坚持我反而是妄谈了。人之所以会病死,是因为精气消亡而导致的,这没有任何异议;其他类型的死亡,比如横死,人的神魂会先得到信息,会与同类形死亡的魂灵相感,所以才会有一些不可思议的情况发生。 鬼神之道,凡人很难知晓。是不是可以像宋朝的儒士,以“理”字断之哉? 二十一 杭州的凤凰山顶,有个南宋时期操演亲军的场所,被称为“御教场”,场中左右石笋林立,这些石笋在吴越时期,称为“排衙石”。这里建有宫殿池沼,极其崇煥,每年的八月,皇宫中贵人皆会到此处观潮,南宋完蛋后,颓废尽败。 乾隆辛未年春季,翠华南幸,有司计划在此处建造亭阁,以备皇上登临到此。动土的那天,工人辟土时,掘出一旧池遗址,此池四周皆用白石砌成,镂刻极为精细;掘到池底,见有数个无目鱼头埋在土中,从形态上看像似鲤鱼,当时工人以为是龙,于是将它们挖出,放入水中。 数日后,这些鱼竟然能在水中游动,有两位石匠捞出一条煮来吃,依照他们的说法,是“这鱼的肉有点难嚼,完全不像鱼肉。”大概过了半天的时间,吃鱼的二位工匠,全身开始浮肿,到第二天,有一人皮肤被撑裂,全身一直源源不断流出黑血,后因失血而死。另一人见了,急忙拜托他人去买雄黄和一些祛毒的药草,熬成药汤化解。吃祛毒药化解的这位工匠,从毛孔中流出黄水,卧床一个多月,但也仅仅是没死。由于之前全身肿胀,现在流黄水消肿,但他头面和身体皆留下宛如鱼鳞的皱纹。 有人以为这些鱼是虺腹所化,有人认为是南宋时期池内的鱼,因为埋在土里太久了,所以有毒;可是众说纷纭,没有一个说法是可靠的。发生了这么诡异的事件后,人们再也不敢留下这数条鱼,决定将它们放入钱塘江中。 鱼儿入江后,在水中浮沉,众人见有数十余条大鱼翻波跃浪而来,大鱼后面跟随无数的小鱼,它们围着刚放生的这几条鱼,像是在迎接它们,前后盘旋许久,而后簇拥它们而去。 我的好友沈士枋是当时的监工,这是他亲身所经历的一件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