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之蚁》第三章

我就职于一家国有的设计公司，专门设计隧道和地铁的那种。公司位于这个城市第一座火车站的南广场附近，离“小憩”大概十分钟步程便可到达。十五层高的写字楼从三楼开始往上全属于这家公司，我的办公室恰巧在中间楼层。公司的规模够大，业务也挺多，本地和外地的工程接连不断，连国外也有承接的项目。这里的员工平时忙的不可开交，休息日加班是司空见惯的事。如此，他们的收入也颇丰，一人努力便可让一家人过得有滋有味。

然而这一切对于我来说都不过是“他们”的事情。原因就一个，我并非这里的正式职工，而是属于“编外人员”性质的临时工，工作合同也是与一家人才派遣性质的中介公司签订。中介公司则是这家设计公司的一位总设计师所开办，为的就是能找一些辅助性的设计人员帮忙绘图，且又能规避国有企业人员超编的问题。重要的是，所给付的薪资能少去很多，大概只有正式职工的十分之一不到。如我这般情况的人，这里有二十来个，除我是刚毕业不过三年外，其他人年龄都已三十好几。当然，我们的工作量相对正式职工来说也确实对得起这份收入。

工作内容就续看来是相当的无聊，只是每天对着电脑画工程结构设计图。其他如建模、配筋计算、基坑围护设计之类的技术活全都不用我等考虑，自有正式员工们亲自动手，我等只消按着他们的意见进行图纸绘制及修改即可。

我以自我调侃的语气向续介绍我的工作。

“完全是为了节省那些正式工的工作时间，使得图纸出产速度加快而特意安排的岗位。幸亏未有自动绘图机，否则我等生计必然成为问题。当然实际上已有半自动的此类程序问世，你能想象？”

续摇了摇头。

“总之无法用旧有的观念来衡量并面对现有的情况啊。”

“何苦做这份无聊的勾当？”续表示疑惑。

“全不由己。经济不景气嘛。”我则苦笑着回答，“况且家里也没有牢固的人际关系网，想要花钱买通他人也没处使。虽然是个收入低且没有发展空间的活计，也总比闲赋在家当个啃老族的要强上不少。即便如此，我的这份工作还是拜托学校辅导员找了好久才给推荐的。”

“同我一样，也够郁闷的。”

我无奈地耸耸肩。

 “那你往后想怎么办？”续晃了晃微凉且有些许沉底的咖啡。

“谁知道呢。”

我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不过待在这里毕竟也不是长久之计，若是年长之后被小上许多的后生使唤，心里怕是难受得紧。”

“听上去挺可怜的。”续一口喝完剩下的咖啡，拿纸巾擦了擦嘴。

“想来也是。”

每周五我都会在下班后直接去咖啡店等续，然后聊会儿天，一起在店里吃晚饭。休息日若是他开车累了也会约我。工作时我基本不和同事聊天，除了必要的工作上的交流，我甚少开口说话。而每次和续碰面总会将憋在嘴里一周的词语统统吐出来，持续三、四个小时完全不在话下，有时连我自己都因此而感到惊奇。

“啧啧，厉害啊。怕是憋坏了吧。”续相当惊讶。

我则点头表示赞同。

能有个值得说话的人是件再好不过的事了，工作上的和生活上的烦恼统统倾泻而出，心情便会格外舒畅。所以每周上班从第一天起，我便会盼望着周五快点到来。当然，工作不至于因此而懈怠，相反，我总是认真地完成每个被交代的事项。但心里却对这份工作没有任何想法，绝对说不上喜欢，有些时候还会觉得相当地枯燥与厌烦。

 

平时工作量有些大，唯有在周五下班前一个小时总会有空余的时间，每个人都如此，都等着下班的铃声，心思也完全飞到了别处。

但这个周五从吃完午饭后我便一直闲着，甚至因如此的空闲使心里发虚。为了驱除不安感，我关掉电脑显示器，拿起烟盒和打火机去了安全通道处的吸烟区。

已是三月底，扫墓高峰这两天便会来到。往年的现在已该渐渐地热起来，但此时的一场大雨让身体还是觉得有些冰凉。我打开窗户，点起烟，轻轻地吸了一口然后吐出，灰白色的烟圈飘到了窗外，缠绕着雨水旋即消失不见。

近四点时，街上的路人与车辆渐渐地多了起来，行人的脚步匆匆，周末快点回家与家人一起吃个热腾腾的晚饭，再围坐在一起欣赏电视节目，放下工作一周的疲惫心态，这该是最惬意不过的事了。年轻的男女们也会选择在这一晚约会，一起吃饭看电影，一起感受并享受彼此的爱意。

我站在吸烟区的窗台前往下看着，公司大楼下方的人行道上，两位身穿制服的警察正在拼命追赶着谁，行人纷纷避让，他们前方稍远处，一名穿着军绿色大衣，头戴绿色帽子的男子应该是他们的目标，由于距离过远，帽子的式样倒是未能看清。这男子虽是看上去穿得厚重，不过奔跑的速度不慢，躲避行人时的身手十分了得，已与追赶他的警察拉开了相当大的距离，且转眼便不见了踪影，两位警察则因不停地撞到路人而被减缓了速度。

“得得，又是警察。”我暗自嘲讽了一番。

待还有半小时就能下班时。我回办公室用纸杯泡了速溶咖啡。办公室的员工都在憋足着劲儿把手头上的活儿抓紧完成以便能按时下班，那气氛像是凝固了的汽油般，让人感觉窒息，相比下我还是更愿意在通风良好的地方等待着下班的铃声。

终于熬至下班后，我用比往常更快的速度离开公司大楼，去往“小憩”。

一周未来，店里看上去多少有些变化。许是店主懒得重新粉刷的缘故，墙上原先布有白斑的地方挂上了相框，框内则裱着不知从何处抄来的文章，我和续常坐着的位子上方的那篇名为《树之蚁》。

生命是什么？
     生命是一段谁也摸不清的旅程。刚开始的时候也许只有一条笔直向前的路，随后，便开始有了岔路，而每条岔路，走着走着，又会出现新的分叉。如果从天空向下俯视，这路就像一棵树，高大、挺直却充满了未知。而我们，则是在树上向高处爬行的蚂蚁。最终的目的，就是爬到顶处，接受阳光的温暖。
    如果运气够好，而判断又准的话，我们可以爬到树的最高处，反之，则可能停在略低的枝梢。而如果，没有足够的勇气和毅力，则可能，永远停留在树干上。当然，爬向何方终是我们自己的选择，属于我们的选择。
     在爬行的过程中，我们会遇到许多不同的事物，会看到蝉儿在鸣叫，会听到鸟儿在歌唱。我们可以停下来，细细品味他们的活力，但是他们终究都会离去，我们什么也带不走。而如果依恋不舍，停留在原地，我们就可能看不到高处其他美好的风景。
     也许我们还会遇到其他努力的蚂蚁，请与他们结伴同行。这样，生活才会更有乐趣。但如果他们选择了与你不同的岔路前行，请不要挽留，因为他们注定只是过客。但我们不会就此寂寞，因为定会有人选择与你同样的道路。那时，要好好珍惜。
     生命就是这样。也会风平浪静，也会刮风下雨。只有坚持住，才不会被吹散冲走。  努力地活下去，在向上的过程中不断地遇见和倾听。这才是快乐的真谛。
     生命的意义就在于寻找这样的快乐。

倒是新奇的装修方式。

在老位子坐定后只有五点，大概是才到下班时间的缘故，店里除我外别无其他顾客。我要了一份炸薯条，拿出工作手册查看下周的工作计划，等着续。

大约五分钟后，“小憩”自动大门打开的声音响起，我抬头看去。一位穿着警服，身材壮硕的女警进入了店内。我正觉此人有些脸熟时，那人也看见了我便径直向我走来，并在我的对面坐下对我点点头。我由此想起了她为何人。

续在高中时的女友。

“在等续？”此女面无表情地向我开问，语气冰冷地像是刚从地窖里拿出来的放置了一整个冬季且早已发霉冻僵了的腌菜。

大概是审问犯人多了缘故，才会对任何人都这种态度说话罢。为不至有不满的情绪浮现在我的脸上，我只得如是安慰自己。

“确如你所说。”

“看见你在这里便进来了。拜托你一件事，打个电话给续，跟他说下不要再打电话给我。已经严重影响到我的正常工作了。”

“关于这点只能你自己和他说，由我说出口只会适得其反。”

“为什么？”

“一来之前我并不知晓你在此处，连你是否仍在这座城市都无从知晓，若是贸贸然地和续说让他停止打电话的举动必然会引起他的怀疑，或许他会认为我早就知晓一切，只是在看他的笑话而已。而事实上直至现在我仍不知发生了什么。续为何打电话给你，他又是如何才能再联系上你的，我一概不知。当然此时此刻我也没有知道的意愿。”

此女用拇指和食指夹起桌上的薯条，送往嘴里，仍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我叹了口气，“二来任何事情都有其发生与解决的必然规律，‘解铃还须系铃人’想必你也知道。由我来劝阻的效果全然没有你自己与其交流后的效果明显。”

此女大概算是认同了我的观点，绷直的脸部肌肉有所缓和。而我想到的则是续何至于看上此女。

彼此沉默一会儿后，此女在我面前拿起手机打电话。

“半小时后以前高中的学校大门等。”

 

半分钟后，续给我打来电话，告知今晚有事不能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