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怀念家父汪庆正先生
汪云鸿 穿过严冬,走出暖春,步入初夏,父亲离开我们已经整整八个月了。然而,时间仿佛定格在那段阴霾的日子,那个深秋的中午。 2005年10月22日凌晨,听到父亲病危的噩耗,我再也无法合眼,搭头班飞机从香港飞回上海,从浦东机场飞奔瑞金医院,冲到父亲的病榻前:他安祥地等着我。我抱紧沉睡的父亲,那个曾经充满着活力和蕴藏着智慧的强者,那个我曾经心目中的榜样和精神支柱,此刻,正静静地躺在我怀里。可是,这一次却如此不同,他不再应和我的问候,不再流露熟悉的笑容。那一刻,我醒了,时间似乎已经停滞,空气已经凝固,平时坚强的我再也无法克制,再也不能自已,竭力地呼叫着父亲,不愿他离去,不让他离去······ 病房里人头攒动。暖暖的阳光普洒在父亲安详的脸庞,一如他的善解人意和坦荡豁达。即便是在分离的时刻,父亲依然选择了平静和坦然。那一幕场景永远烙刻在我的心里,不能消逝。时至今日,父亲慈祥的面孔、矍铄的精神,优雅的谈吐和爽朗的笑声历历在目,萦绕于耳际。他的辞世,对全家来说始终是个悲痛的事实。
汪云鸿、薛惠君、汪庆正 父亲,过去的二十年来,我一直没有足够的时间陪伴您,这已是一个不可补救的现实,但是您对我们的教育和影响已经潜移默化地渗入到我们的成长过程中。懵懂的童年,父亲是我们的启蒙老师。在那个忽视学习的年代,父亲就一贯重视学习,常教育我们:知识改变命运,要立志成为有用之才。他无时无刻不关心着我和妹妹的学习和成长。从小学到高中,父亲无论怎样繁忙,都无一例外地出席家长会,详细地了解我们在校情况,会后帮助我们做总结,鼓励成绩,指出不足。在父亲的教育下,献上优秀的成绩是我们回报父亲的最大愿望。 1985年,我以优秀的总分成绩获得保送攻读研究生和留母校同济大学执教的资格。那时正值改革开放初期,面临人生的选择,父亲毅然鼓励我从国际视野的角度定位未来,放眼全球,出国深造。出国后,与父亲远隔万里,但与父亲的心贴得更紧、更近了。 他是长辈,更似知己,我们也渴望聆听他的教诲。身在异国遭遇困难,父亲总会用他的智慧为我们点燃新的希望。当我顺利获得硕士学位后,曾经一度对在国外的发展感到迷茫。父亲高瞻远瞩,指导我开拓眼光,他说,高等教育赋予人对事物的洞察能力和逻辑思维能力,建议我大胆尝试,不要局限在所学的专业。父亲的指引,极大地增强了我开拓未知领域的勇气和信心。我的专业曾是机械工程和生物医学工程,如今,我成功跻身于国际化工行业,就是受益于英明父亲的启发。没有父亲的远见和教诲,自己就不可能有今天的成绩。 我有关童年的记忆中,全家是那般完美和幸福。父亲是好儿子、好女婿、好丈夫、好父亲的写照。我们的大家庭温馨和谐,父母互尊互爱,相濡以沫。母亲常说,与父亲结婚四十五年,自己就象生活在春天的阳光里,从来没有一点点阴雨。 母亲是文艺工作者,肩负着繁忙的演出任务,父亲是戏曲爱好者,也是母亲的忠实听众,他毫无怨言地承担起家里家外的事务。每逢母亲外出演出,父亲都会亲自陪母亲到车站;演出归来,父亲准时迎接。如果在上海演出,父亲也一定会备好夜宵等候母亲回家。为了买母亲爱吃的点心,经常舍近求远,多走些路。年轻时的相爱,换来晚年的依恋。哪怕是在父亲患病住院晚期,每次母亲从医院返回家中,父亲都要打电话确认母亲已经安全到家,自己才放心入睡。在病重晚期,父亲已对自己的病情心知肚明,为了不让母亲过度担忧,疼爱母亲的父亲总是避免流露被病魔折磨的痛楚,保持乐观,积极配合治疗。去年八月底那天,父亲得知平时负责联系工作的司机小徐家里有事,就劝他早点回去。那晚母亲一回家,就看到有录音电话,赶紧拿起来,是父亲温柔的声音,说:你手机没开啊,车子(出租车)叫到了么?这两天你太吃力了,早点困(睡)吧。这个录音电话,是他对爱妻的问候,成为留在人间的最后声音!
朱雪琴、薛惠君在演出 几十年来,父母一直保持在生日吃顿饭庆贺、团聚的传统。在结婚逢五逢十周年时合影“全家福”留作纪念的习惯。就是在我父亲病危之际,他还惦记着母亲的生日,还一定要亲自参加母亲69岁的生日,和亲朋好友一起举杯祝寿。我父母生日只差两天,一个是农历九月廿七,一个是九月廿九。我母亲提议俩人合做生日,取个当中的日子:九月廿八,也有名目:一个添寿,一个暖寿。因父亲重病在身,地方也只好定在瑞金医院十四楼餐厅的包房。父亲打电话告诉我寿宴已定,你原先定的餐馆取消吧。不料,父亲提前一星期走了。后来父亲的大殓之期,正是他出生之日。 我和妹妹的童年,是在父母和外祖父母的呵护下度过的。我们看到,父亲总是无微不至地关心家人,将爱无私奉献给了大家。当时,外祖父年迈多病,七次住院,每次都是父亲牺牲睡眠时间在病房陪夜,而白天他又不顾劳累地投入工作;外祖母中过风,母亲患有严重的关节炎,为了减轻她们的病痛,父亲钻研针灸,墙上挂起人体穴位图,并买来银针,在自己身上先插满了针来尝试。父亲还重视和小辈的感情沟通。每逢周末,父亲会放下他繁琐的工作,和我们共度时光。屋檐下,父亲讲述的栩栩如生的故事,曾伴随着我们多少次童年的欢声笑语;中山公园的草坪上,又留下我们无数欢快的足迹;电影院度过的美妙时光,则点燃了我们对大千世界的好奇与向往。亲爱的父亲,在那物质贫乏的年代,是您赋予了我们五彩缤纷的童年。
薛筱卿先生(摄于三十年代) 父亲视工作和事业为生命的价值。“文革”期间,他被迫离开心爱的工作,但是对中国文博事业的执着追求有增无减,时常手不释卷,钻研业务至深夜,为日后的事业打下坚实的根基。他还利用那段时间,练就了一手漂亮的毛笔字。我们常年在美国,但经常从媒体、朋友那里获悉父亲在事业上取得的辉煌成就。父亲为博物馆新馆的筹资筹建倾注多年的心血,每当听到来过中国的朋友对上海博物馆由衷的赞美,我们都会为父亲付诸多年的心血感到骄傲。父亲是享誉海内外的文物专家,是第一位获得美国洛杉矶宝尔博物馆名誉馆长的中国人,还曾获得法兰西荣誉勋章。他生前为无数国宝级文物回归祖国倾心沥血。在美国,我们获悉父亲为《淳化阁帖》回归祖国作出的贡献,还看到了父亲在中央电视台录制的讲座。父亲风度翩翩、深入浅出、引人入胜的演讲,就连我和妹妹这样的外行也会被深深吸引。 病危期间,父亲仍然笔耕不辍,帮学生批改文章,或指导工作。所幸当时我在国内主持公司业务,得以不时在下班后能去瑞金医院看他。交谈中,得悉父亲一手操办的“中日古代书法珍品展”临近开幕,这是他老人家梦寐以求的愿望,通过多年的努力将得以实现。父亲欣然为此展撰写论文《梦寐以求的日本现藏中国古代重要书迹》,可是饱受病魔摧残的父亲已无法亲手起稿。每次探望父亲,总见他争分夺秒地在病床上潜心研究,并为文章打腹稿,病房里研究文章和书籍随处可见,我不忍心打扰他,可更不忍心看着他消耗着 最后的精力。令我们痛惜的是,即使如此,病魔还是那么早地夺去了父亲的生命,《梦寐以求的日本现藏中国古代重要书迹》成为父亲未竟的遗作。 父亲匆匆离开了我们,在那段暗淡、茫然和悲痛的日子里,来自世界各地的朋友帮助全家共度难关,各级领导和亲朋好友纷纷来到家中吊唁,帮助我们料理父亲的后事,我们全家感到了人与人之间的温暖。父亲庄重的追悼会和隆重的铜像揭幕仪式,都离不开父亲生前领导、同事和好友的鼎力相助。这对常年生活在人情淡漠的西方的我来说,感到震撼和感慨!父亲德高望重,平易近人、 开明通达,朋友遍天下。朋友间真诚无私的关爱,是父亲生前最大的财富。 父亲离开我们整整八个月了,至今我还经常回忆起和父亲在一起的日子,难以接受父亲离开我们的现实。下班后,当我行驶在上海熟悉的街道,常常会有拐到瑞金医院去探望父亲的冲动。恍惚间,觉得他还在医院等着我去探望,心满意足地看着我和母亲在他病床前进晚餐,享受家庭的温馨。
汪庆正先生全家福(摄于2003年4月21日) 爸爸,当我和妹妹遇到困难时,再也没有你的肩膀来依靠,我们有一种无助的感觉。在您驾鹤西去之前,您有意无意地把好友们留在了我们身边,如今,他们成为我们赖以信任和求助的亲人。爸爸,我很少直白对您的崇拜和爱戴,在我们心中您永远是最敬佩的强者,全家的骄傲! 爸爸,您未曾离开过我们,您正在天堂注视着我们!我们永远怀念您! 2006年6月26日晚22:00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