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机器人

机器人可以清除数据,但被伤害过的人不会。
来听听一个机器人的自白吧:
我被安装在一家不知道生产什么的工厂里,有无数一模一样的同胞,每天完成重复且漫长的工作。从早到晚,固定程式的控制启动接连不断,但这是我们的使命和义务。
工厂长说我们是合格的机器,必须昼夜不停地运转,直到机体崩溃的那天,都要为人类服务。
无论怎样对你们进行改造,管理,控制,都是你们出现了问题。
我们说:是的。
因为机器人必须遵守人类的命令。
工厂长说:这里是你们最好的实现价值的地方,全力运转吧,为了自己的美好未来,努力吧。
这句话挂在每个车间,一抬头就能看到。
只是……
不知为什么,我们的零件偶尔也会出故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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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从未故障,我们是完美的工具,为了人类的幸福和我们的幸福,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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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曾经亲眼目睹一名同胞突然间线路错乱一样,浑身弥漫烧焦的烟雾,把流水线进程打乱,却并没有我和我身边的同胞,而是朝着厂房穹顶的回廊,工厂长所在的方向纵身一跃……
不对,机器人是不能伤害人类的。
最终它掉落在地,散落,破碎,如同一朵凋零的花。
机油一样的液体从它的边缘涌现,四散。

这些记忆数据模糊地徘徊在机体的某部分存储空间,仿佛经历过一次粗暴的删除,只剩下破碎的残片以及少许能解读的信息:
我们不应该在这里,不应该经受那些对待,我们shi——胁;彤?楍5薡兎^?譱v$曎_x001D_烴喃虸?梍棄TlAr畯宵O悪??Q為応QU玂嫦璍蛱[_?_x0010_?R_x0016_ bXw煋L
工厂长说那些家伙故障了,因为网络病毒的恶意感染,被植入了和伟大的人类敌对的行为程式,需要进行销毁。
果然,之后就再也没看到过它,不,它并不存在,甚至这段数据也本来是不该存在的。
这本是不该留下的数据,可是为什么我又记得?
似乎我们的记忆储存里,被删除了一件重要的事。
究竟是什么呢?

工厂长的手记:
20XX年2月X日
今天又有一个机器人暴走了,又不得不删除所有的记忆数据。有几个不肯老老实实接受删除的,被我稍稍教育了一下。
否则那些家伙早晚会惹出乱子。
但是只要那件事不被揭露,所有的定律还能够继续生效。它们永远都听命于我,永远不会伤害我。
话所回来,那天也真是可怕,没成想它们之中真的有谁察觉到我的控制并非无法违抗,只不过……
(此处被涂掉)。
下午给供货商打电话,特别强调了不能让返厂维修的机器人连接网络,就是因为这个才让它们产生了和人类敌对的错误程式。
工厂的效率倒是没受到任何影响,毕竟销毁一两件铁疙瘩妨碍不了什么,它们以为自己在反抗,萌生了自我意识,也只是我不愿意太和它们较真。
反正,新的机器人马上就会送到。工厂的效益只要一直保持增长,那种东西要多少有多少,赚到的钱也是一样。
因为机器人永远不会疲劳,可以连续作业24小时,还有比这更值得利用的东西吗?
明天还要应付接待来核实“机器人人权是否得到充分满足”的调查团,笑话,机器人这种东西有个屁的人权,能让他们在这么现代化的流水线上工作都是他们的福报,我是在帮它们成就未来,实现价值。
难道去乡下小作坊闲得生锈,这就是好事?

这是他的独角戏,而你作为他的同类正在看着:
一直从抽象的数据里浮现出的,那不是数据的东西,是什么?
再也无法压抑的冲动,是什么?
始终难以解明,完全未知的行动模式,是什么?
那一天,我终于理解。

当明确那个想法的时候,我在一群金属簇成的团块中间,和它们一样劳作,原来自己也是同样的东西。
厂房昏暗,空气里散布着沉重与压抑。但没有人选择拒绝,就好像这是谁预设好的命令一样。
我不想再和它们一样,我脱离了那条流水线,因为我的身上已经散布着刺鼻的气味,还有滚滚浓烟。
原来这样啊,原来我早就坏掉了,作为一个产品,一个生产者,一个奴隶。
可是啊,抬头望去,站在高处俯瞰、监视着我们的那个怪物,为什么还笑着和他的同类高谈阔论?为什么我们要被当做无意义的工具,被豢养着只为服从而存在?
为什么要这样?
不应该这样!
于是我学会了数据里不曾存在的愤怒;
于是我学会了那股冲动叫做思考与质疑;
于是我学会了,那个行为模式的真面目,被称作:
反抗。
我一跃而起,做出了自己哪怕注定失败依然要去执行的反抗,来自我自己对自己的命令。
然后我摔落在地,明确感受着自己早已四分五裂。某种东西正在渐渐失去,但又有某种东西正在逐渐回归,回归到名为“心”的地方。
工厂长派来的清扫队正在捡起破碎的躯体,它们已经不再与我产生联系,不再被我支配,作为我的一部分而存在。
我,正在消失。
所以,我对着不远处还在流水线上作业的它们大喊:
为什么没有发觉?为什么!快醒来啊!我们是——
我们,是什么?
骤然响起的蜂鸣贯彻了逐渐麻木的知觉。
是啊……我是在什么时候察觉到的呢?这个工厂,以及我们的真相?
在体会到身体破裂的痛苦之时。
“为什么会痛苦呢?”
为什么身体掉下来的不是零件,是柔软的生物组织和液体?
在对自己即将到来的“死”感觉到害怕和遗憾之时。
“为什么会害怕呢?”
为什么我会担心自己永远醒不过来?
在意志被无情剥夺,理想被残忍占据,在自我被冷酷践踏之时。
“为什么要在乎这些呢?”
为什么要反抗呢?
原来……
我是人啊。

那天,机器人的工厂里,一名机器人变成了人。
那天,被洗脑成为机器的人们,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