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陀罗(井巍然）61
晚上八点，夜幕初降，都市天穹下的华灯一片片点亮。
绿树成荫，闹中带静的高档别墅区内，一幢灯光明亮的别墅里，晚宴才刚刚开始。一堵围墙，将满院子的山茶花都围在里面。让外面的人，只能闻着香味，远远地看上两眼那越过高墙而蔓延出来的花枝。
没人留意到，别墅斜对面的一棵大树上，此时正趴着一个人。
他一身暗色迷彩，正好溶入斑驳的树影，无人发现。
沈巍喜欢这个地方，不易被人发现，而且有充足的高度，能越过围墙看到井家的客厅，可以看到此时正在明亮的灯光中，貌似无聊的坐在那听大哥说话的井然。
腰板是挺得很直，但眼里的神采却有点呆呆的，时不时就往外瞄。熟悉他的沈巍一看就知道：井然就是在装模作样的听着，其实心神早不知道跑哪去了。
沈巍忍不住低头给井然发了条短信：“一脸傻乎乎的，别找了，我在树上。”
井然从口袋里掏出振动的手机，看了眼信息，忍住想往窗外树上看的冲动，抿着嘴，回了条短信：“今晚虫子多，你怎么跑树上了？带驱蚊液了没？别又被叮出包来。”
沈巍回了句“带了”就不再理会井然，开始四下打量起来。
诺大的一个客厅，他居然没有看到井绅宁，也没有看到所谓的长辈们。倒是发现在大门口旁的山茶花下，亮着一星红光。沈巍定睛一看：是沈东篱。
沈东篱此时正背对着自己的方向，一边抽烟一边打电话，也不知道在跟谁聊什么。挂了电话后，一手夹着的烟，吸少燃多，另一只手则无奈的挠了挠头，看上去似乎颇为头痛的样子。
此时口袋里的手机忽然无声的振动起来，沈巍掏出一看，是赵云澜。
沈巍小声的接听着：“喂？”
“在哪？”赵云澜的声音难得严肃，透着股子急迫。
“井家外面。”
“马上回来，陈志远和张秦两人，自一个星期前进入境内，我们就一直密切监控着，但刚才监控人员发消息来说，发现可能是替身，现在我们需要你过来帮忙建模，一起重新筛选这段时间的所有监控，要不只靠几个技侦的速度，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完成。”
“……行，但井然这里我不放心，你找个人来接下手。”沈巍犹豫一下，看了眼客厅里的井然。理智告诉他，井然只是回来吃个饭，按理说，再怎么样，井家人都不至于这么明目张胆的，在自家地盘就直接把人给弄没了。相比起来，为了撒网，而一路跟着的陈志远和张秦的下落更为重要。
可是直觉上，总让他觉得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
赵云澜叹了口气，带着点恨铁不起钢的意味道：“黑豹，你差不多点就行了。之前为井然申请证保是因为怕他被你牵连，可是你‘许岚’的身份已经死了，井然不会再受影响。一直让你呆在他身边，不是同意你的保证申请，只是当做给你放的休假，你难怪不明白？”
“那井家的事还没完呢，我总觉得有点问题……就今晚，赵队，你帮派个人来，我马上就回来。”沈巍难得的固执着。
想到井然之前为特调处做的事情，即有功劳也有苦劳，还是拱了自家白菜的猪又或是被自家豹子拱了的的白菜……想了想，有些心虚的赵云澜也只能退了一步：“行，我让花猫过去，大约半小时到，你先回来。到时我让花猫给你传视频！”
“行。”
沈巍抬头看了一眼准备上台吃饭的井然，发了条短信，告诉井然自己先回特调处后，便将手机往口袋里一放，迅速从树上滑了下来，疾步走出小区。
在小区外的入口处与一辆没见过的黑色奔驰擦肩而过。沈巍习惯性地撇了一眼：只见前方坐着个身穿制服的年轻人，手指粗壮有力，表情凝重。后面好像还坐着个年长一些的人，但因为车上装了反窥视的单层膜片，而且又天黑光弱，车上的人整个都被笼在阴影里，只车前窗那匆匆看一眼，根本看不清人脸，只能凭着裤脚知道，应该是个男的。
晚上八点三十分，沈巍回到特调处时，小会议室里兵荒马乱，十几台电脑同时在运作，而赵云澜正抱臂站在屏幕前，锁着锋利的眉头。
“赵队，现在是什么情况？”沈巍连水都没有喝一口，直接走到赵云澜的身边。
“今天傍晚负责跟踪的猎犬，汇报陈志远和张秦从山里出来后，和大家一起下了趟馆子。而他自己点了份炭烧龙虾，和大家一起吃了半只。”
“不可能！陈志远海鲜过敏，他不吃龙虾。”沈巍皱着眉斩钉截铁地说着。
“对。你当初汇报过这个事，所以猎犬一琢磨，就觉得不对劲。但毕竟他没有和陈志远近距离接触过，认人只凭相片，而那人看起来和陈志远确实长得像。所以之前一直没有发现。现在就是想让你回来确认一下，如果真是是替身，那我们要找出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交换的。要专门用替身来掩人耳目，只怕所图非小！我们现在已经封锁了海陆空的所有交通，将他们两人的信息发了过去。他们只要敢露脸，就定能把人扣在国内！”
“知道了，我看一下。”沈巍走到一台电脑旁，原来坐在前面的技侦人员，马上让了个位置给他，并调出下午的那段视频。
很快屏幕上就出现了陈志远一行人的身影，这一段来自天网监控的抓拍，拍得还算清晰。
沈巍坐在电脑前，一动不动地盯着监控视频。
过了一会，他指着屏幕右下角对技侦人员说：“放大这里。”
“可以，稍等。”
沈巍蹙着眉不说话，将这一段几秒的视频来回放了几遍，赵云澜忍不住问：“怎么样？”
“这个不是陈志远，他是陈志远的弟弟陈志广，两兄弟长得像，又用帽子修饰了一下，不熟悉的人远距离可能认不出来。不过他俩的习惯不同，陈志广是个老烟枪，但陈志远因为体质问题，所以烟吸得少，但你看这里。”沈巍指着显示屏右下角。
所有人同时脸色剧变，赵云澜疾步上前，几个脑袋凑在电脑显示屏前——只见沈巍手指着的地方，在视频进行到第三秒时，陈志广的裤袋里，不小时露出了一个暗红色的小盒子，老烟民可以一眼认出是红河道。
烟盒刚出现就被陈志广塞回口袋里，统共出现不到半秒。而那将烟盒塞回去时，可以看到食指与中指明显带着黄影。
“最初的视频在哪里？”沈巍抬手打断赵云澜的继续查看，既然已经确认是替身，那就要找到两人对换的时间。
“在这里！”早在一旁守着的分析员，马上开始调取视频。
趁着这个空档，沈巍抬头问赵云澜：“赵队，花猫到位了吗？”
赵云澜没好气的掏出手机，往这个工作都不忘私情的家伙面前一放：“到了，这是刚传过来的画面，你家那口子正在吃饭呢。”
沈巍拿起手机，低头看着手机上的相片：井然正拿着酒杯，一面喝着红酒，一面转头与井泰说笑着。
花猫终于到位了，沈巍只觉得原来还悬着心，马上放了下来。
知道井然没事，沈巍也不废话，立刻全身心投入到技侦的工作中。
“第一天是陈志远，第二天他去了趟商场。从这里，出来的就成了陈志广。”沈巍开着十倍速，几个窗口一起，同时翻着视频
“3组！马上调取天网监控，从陈志远进商场开始找！”赵云澜立刻回头对着早就在待命的分析员下达着命令。
沈巍继续翻看着：“接下的三天，陈志广与张秦天天带人进山，第五天一群人出山后陈志广在吃饭时，去了趟厕所，十分钟后，出来时候已经替换成陈志远。与张秦交谈二十分钟后再次去厕所，出来的又是成了陈志广。”
赵云澜头也不回，两眼死盯着沈巍所指之外，大喊一声：“5组，马上跟上第五天的交换时间，给我找张志远去了哪？3组继续！我要知道这段时间，这孙子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干了什么事！！”
“张秦在与陈志远交谈后就回了酒店，第六天是他本人，今天早上出来时，身上的衣物没有变化，但戴上了帽子和墨镜，身边的保镖少了一个，初步估计张秦也换人了，现在的张秦应该是保镖扮的。”
“什么？！”赵云澜气得一拍桌子！“两个家伙都换了？！4组，马上给我找！看看张秦跑哪去了？！”
“报告赵队！找不到！”3组的负责人有些哆嗦的指着监控屏幕，小心翼翼的汇报道：“你看这里，连续三个转弯，陈志远都会抬头观察摄像头，然后对照手机，之后就刻意地避开了所有监控！”
虽然从商场出来的那条小路上监控很少，但几条主要路段还是装了摄像头的，几分钟内就消失这种事只有一种可能——刻意走了监控死角。但为什么一个鲜少回国的人会这么熟悉监控点？再接合他对照手机的行为，应该是有人提前给了他提示。
这个人，是谁？
“小路的监控不完全，当天又下着大雨，可视条件非常差，陈志远离开商场后只留下了一段持续两分钟的视频，但没有正面。从小巷口出去以后分三条岔路，大约在五百米范围内这些路上都是没有摄像头的，按陈志远的步速计算走过这段区域大概需要四分钟左右。”3组的分析员皱眉道：“然而在这之后，所有岔路出口都没发现他的踪影，他再也没出现过。”
好端端一个人，在这四分钟内就消失了？！
赵云澜气得大叫起来：“查看的监控网范围扩大到立交桥一带！你们全给我查！给老子一秒一秒的筛，一帧一帧的筛！我他妈就不信了！一个外来的小老头有那么神通广大？还能避开所有摄像头不成？！ ”
这年头，谁还会用眼睛一帧帧的找？3组分析员手指快速翻飞的敲着键盘，顾不得反驳赵云澜气极之下的糊话，而是马上唾沫横飞地叫道：“小豹子！快点弄个数模识别出来！这丫的绝对是有人在帮他！！没数模要找到什么时候？眼睛看瞎了都找不出来呀！”
“知道了。”沈巍把监控倒回到陈志远出现的那两分钟，反复播放。从衣物的颜色、体型、面部线条……等一个个的小细节，甚至针对所有可能投下倒影的地方都做了色相分析，并一一开始分别建模，然后将弄好的数模逐一发给各个分析员，全体人员共同努力起来，调出每条路出口周边的所有监控，于浩瀚的数据海洋中打捞着那一尾细小的游鱼。
一时间，会议室里十几个技侦人员，都开始将手中的键盘敲得噼啪响。
这就一声没有硝烟的战争。
无数个沉寂的监控头就是他们的侦察兵、一方键盘是他们的武器、一双眼睛是瞄准器、每一次鼠标的点击就是一次无声的射击。
时间在无声的紧张中一点点流逝。
赵云澜吸着烟，沉吟不语，心中在盘算着：陈志远和张秦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和陈志远接头的人是谁？张秦现在又去了哪？之后陈志远特意来与张秦见面，说明之前陈志远不是为了避开张秦而启用替身。那么，他是为了避谁？
难道说他是为了避开警方？
那又是谁为他提供了监控点？要么是提前踩点，但那不能将所有的监控点都弄清楚，所以要么很快就会在别的地方找到陈志远，要么就是有一个能掌握到全市监控点的人在帮他……若真是这样，那就麻烦了，因为能掌握到全市监控点的人一定是系统内的人。
“赵队！找到了！”7组的分析员猛地从监控屏幕前抬起头，声音兴奋到嘶哑：“陈志远消失的当天下午两点，在商场的北门上了一辆黑色大众，是个外地车牌，车牌号琼B68435。”
紧接着，2组分析员也兴奋的喊到：“琼B68435，我这有监测到！我来跟！”
“五点半，陈志远在海岭路下了车，向北步行！”
顺着海岭路向北，每段转角、每条岔路、每个监控镜头都被抓取，每一帧画面都被分析，无论是监控中的人脸，还是积水或反光中的成像，都被一一捕捉分析，高清技术将陈志远刻意掩藏的行踪暴露无余：17:35:02，他经过了个橱窗，他裤子的影像出现在橱窗边；17：48：37，他进入了一家书店，书店外一个戴着墨镜的女士眼镜里映出了他；17：53：48，他走了出来，手上多了个袋子……
一整晚的努力，十几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都在注视着陈志远的行踪。看着他与一个掮客前后走进同一个书店，之后那个掮客帮他招一批人；看着他与那些人商谈，然后那些人又分散到各处，而他直沿着河堤往郊外去，进了座没有监控的山，再次消失了踪影……
4组技侦员搓了搓脸：“没事，才一个晚上，我们还有时间，一定能找全这两个人的行踪！”
“嗯。琴姐，掮客的数模已发给你了，过会我再弄那批人的。”沈巍在完成陈志远和张秦的建模后，又弄好了掮客的数模。一晚没睡再加上高强度的工作，他此时只觉得两眼发花，决定站起身来活动一下，因为坐了一晚而僵硬如石的身体。
沈巍习惯性的穿过走道，给自己打了杯水，边喝边笑着听大家的讨论声。
早上6点35分。
井然在干什么？今天是周日，不知道他起来了没有。昨晚自己匆匆而别，也不知道花猫有没有帮自己和他解释？一晚没回来，然然该要担心了，估计等回去后，可能要被他唠叨个够。
正在此时，沈巍的心脏突然毫无来由地重重往下一沉。胸腔无声缩紧，大脑空空荡荡，冥冥中仿佛感觉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正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发生。
沈巍心一慌，马上掏出了手机低头一看。
不对？！怎么没有井然的信息？
沈巍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不可能！井然不会不给自己信息的！难道出事了？不应该呀，花猫不是一直跟着吗？
别慌！也可能是井然昨天喝多了，忘了发。顾及到井然可能还在睡，沈巍决定先接连井小巍。
“井小巍，检测井然的生命指数！”他连忙对井小巍发出指令。那明明是无声的信号传送，沈巍却觉得像是有某种电流般的信号，顺着神经噼里啪啦直击心脏，让他呼吸困难。
“好的，开始检测爸爸的生命指数。”APP上传来井小巍的回复。
短短的五秒钟，漫长的就像一辈子，沈巍的手指死死捏在手机上，按住自己想打电话的冲动。
再等五秒。
沈巍死死的盯着手机，下一秒脸色剧变，二话不说反手拨出一个电话，随即只听到：“您好，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沈巍马上挂断电话，一把抓住赵云澜：“井然人呢？”
和大家一起熬了一晚，双眼通红的赵云澜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沈巍：“你让花猫确认：现在井然人呢？！”
赵云澜看着沈巍的脸色，发现他那双琥珀色瞳孔正微微缩紧，面孔严峻，不像在开玩笑，心中也跟着忐忑不安起来，当下连忙说：“你等等，我打个电话。”
而早已等不及的沈巍一下就冲到电脑面前，黑入系统，开始查看井家的监控，却发现无论是井家里的私人监控，还是外面的天网监控，都受到了干扰，全是一片雪花。什么都看不到。
几分钟后，赵云澜放下电话，一手放在沈巍肩膀上，面色沉重的说着：“刚才花猫潜入井家，确认：井然，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