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锤翻译《归回于海（The sea taketh）》3/5
琼森被海浪的冲击声吵醒。
他惊醒过来，粗大的拳头紧紧抓住了引擎货车皮革方向盘的握把，用力到指节和皮革都有些发白。他喘着气，好让紧张感慢慢消失。只是一个梦罢了。他用袖子擦去玻璃上的水雾，看向窗外的山坡上一片凄凉的树林。树干枯瘦细长，稀疏的黑色树叶簌簌作响，就像海螺之中的海浪回响。此刻已是黎明，他放任自己睡得太久。对艾因玛尔的探险使他疲惫不堪，比他向女孩承认的程度更甚。但他绝不准备在那个村子里多呆哪怕一分钟。
他暗自咒骂着，在裤腿上擦拭着手掌上因噩梦流淌的汗水，拉开了门。
一股清晨的寒风吹来，驱走了在车内里酝酿了一夜的陈旧的鱼腥味。
太久了。
太久，太久了。
他爬出来，舒展着腰腿，然后匆匆忙忙地绕到车头，摇动引擎。车辆刚被唤醒并发出轰鸣声，他就拖着脚步回到了车内，拉起刹车杆。
在引擎发出呻吟声之前，他坚持了六个小时。随后他又一次下车，紧张地嘀咕着，再一次摇动着它。
最后一次。再过六个小时应该就足以到达。
他一路上都没为什么事情停过车。不为食物，也不喝酒，更不会睡觉。当太阳再次开始沉入荒冢山下时，他走出车厢，点了灯，然后又爬了回去。
黑火湾是一片广袤无垠，不被法律约束的阴暗山丘，被垂死的海岸线和骨色的沙地所勾勒，但他担心的既不是强盗也不是亡灵。
他已经睡得太久了。
琼森对海精灵的了解不多。事实上，没有人了解他们。他们是一个传说，在某些情况下甚至比传说更晦涩不明，而且就他能够发现的只言片语来看，这些精灵不惜用最残忍的手段保守秘密。有人称他们为 “深渊之裔（Deepkin）”，而那些稀有的记录则表明，他们自称“伊顿尼斯（Idoneth）”。一些文本片段声称他们是西塞（cythai）的后裔，西塞是第一个被他们的创造者——启迪与光明之神泰格里斯——引入诸域的精灵神话种族。这些都是传说。但如果它们有哪怕一丁点的真实性，那么西塞确实堕落已久。在整个海湾的沿海社区代代相传的说法里，总是有这样的故事：定居点被洗劫，船只逝于迷航，军队消失无踪，诸多民族被突如其来的对大海的恐惧驱向内陆，移民与原住民的战争随之打响。
琼森了解的不多。
但他所了解的已经足以让他快马加鞭地退回内陆。
他试图避免想到萨里尔和那个女孩。
如果说琼森的思想是一个敏锐运转的引擎，那么他的良心就是那台沾满油污的机器，它大概是在做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琼森不去管它，而它也运转良好。他慵懒地拍着自己的上衣口袋，咒骂自己居然给了那个女孩整整四分之一的股份。他在想什么？她会把钱花在什么地方？他皱起眉头。这正是以前那些引擎大师们一直试图教会他的东西。了解你的引擎的每一点。如果你不这样做，那么它就有可能在最关键的时刻出事。
引擎汽车在继续爬升时发出了轰隆声。
城墙。这就是他所需要的。很高的城墙，还有枪炮，还有一艘空舰。格朗尼啊，他希望他的脚立刻回到他的空舰上。海灵要来找他了，他能从水里感觉到，而附近处于怒海可触及的范围之外的地点之一，便是托巴·洛柴。
卡拉顿的空港。
托巴·洛柴是一个繁荣的自由港，一个小城市或一个大城镇，这取决于如何解读法典中细微的要点和条款，它也是瑟林港在黑火湾的各项利益纠葛中仍在顽强跳动的心脏。虽然贸易由航空提督管辖（以及更重要的，税收），但在大多数方面，它还是一个独立的边境港口。它的大部分劳动力都是人类，在诸域，许多这样的港口均是如此，同时也有相当规模的矮人工匠、商人和誓言士兵组成的队伍，以及一个极具商业倾向的兽人流动社区。他们用肉和骨头，以及他们在骨龙之地（Skulldrake）、凋原（Wither）和亡语岬角（Deathrattle Point）等不动荡土地上不断作战而得来的战利品来做交易。大多数卡拉顿当局会早早地驱逐这些绿皮，但只要有其他的敌人还能造成威胁——托巴·洛柴就有很多——那么他们的好勇善斗就会比他们的贸易品对这个城镇的好处更大。
它的街道是诸域污秽的沟渠，木制建筑粗暴地爬上了山丘上的黑色岩石以及相邻的建筑，就像居住其中的人们一样不顾一切。这里派系林立，纷争不断。卡拉顿对流亡者矮人（Dispossessed）。流亡者矮人对人类。兽人对其他所有种族。争吵与基本交易遗留下来的垃圾散落于每个门口和角落。驮兽们必须靠着不断眨眼，以及佩戴着的响铃鞍具才能在小巷间不因过度的压力而发疯。巨大的耗子和山禽，战争野兽和骷髅鸟在笼子里尖叫着。烟雾充斥着蜿蜒的小巷，就像插进嘴里的塞子。
它散发着廉价香料、粪便和松脂混合在一起的臭味。那是一万个仍在顽固地呼吸，求生的灵魂的恶臭。
琼森认为托巴·洛柴可能是八个界域中最底层也是最糟糕的不义之源。如果一个旅行者或是贤者大有权威地告诉他，事实上，它是所有造物中最卑贱的那个，那么他绝不会感到惊讶，只会觉得好笑。
但此时此刻，舌根后面那令人不快的酸涩烧灼感正意外着他的庇护所就在前方。那里的原木围栏也许很粗陋，但仍旧厚实且高大，而它的居民们，由于都是骗子和重犯，不管是矮人还是地精，都装备有令人满意的武器。而且，更好的是，市场、妓院、税务局和铁匠铺所散发出的纯粹热情，他刚把那辆摇摇欲坠的引擎货车开进镇门，这里的一切便立刻抹去了琼森耳边的海声。
琼森拂开了一根被烟草熏黄的手指——它来自一个年老酒醉，打算靠故事换钱的矮人——挤进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每一点理智都告诉他要回到空舰上，但有一项职责他不能不前去履行。
他要找的地方位于下城中最暗无天日无法无天的那个区的一栋三层楼房的拐角，这个区被称为 "灰区"。空港与卡拉顿航空提督们的大房子悬浮在下城上空，就像一个被格朗尼本人悬在他们头顶的巨大双头叉。它投下了巨大的阴影，而且就在老港口支撑柱的底部，很少有地方的阴影会比格雷斯的阴影更深。这座建筑看起来有点塌陷，它的屋顶下垂，墙壁却微微向外鼓起，仿佛它是一株因缺少光线而枯败的植物。它那犬牙交错的橱窗上展示着几个的仿努拉米亚形制的陶器和古董餐具。一个骇蛛地精（Spiderghast grot）站在门廊的台阶上，小手拍打着拐杖，气势汹汹地盯着一小撮路人。他的身体被完全涂成了石灰白色，除了甲壳和下颚被从绿色底色中刮走的地方。
灰区的大多数居民都很了解穆拉格（Murrag）的地界，知道要离它远远的，但意外总是存在，总可能有一个太不显眼的无辜陌生人前来浏览仿努拉米亚陶器或古董餐具。地精会确保这种情况不会发生。
琼森认识穆拉格已经几十年了。
当他第一次抛弃可敬的铁甲舰 "安格林-哈！（Angrin-Ha!）"号时（这件事涉及一个被盗取的纳加什神像和几个放错了地方的硬币，海军提督完全将此夸大了），是穆拉格看到了他在她的企业中可以发挥的作用。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他证明了自己对古董的洞察力和获取它们的技巧——通常是从其前主人冰冷的手中取得。为他购买小型空艇“菲斯库尔（Fiskur）号 ”和雇佣船员的那枚硬币，就是她给的。每当他发现一个他认为保护得太好而难以取得的宝藏时，他都会确保消息被传递出去，而她会找到一个拥有更多枪支或更少顾虑的人。他所做的任何回收都要先通过她的批准。总是如此。这是一个就算（假如）他不是血液中也写着契约的卡拉顿，也知道最好不要违背的协议，
是的，他很了解穆拉格。
当琼森走近时，这个小个子保安瞪着眼睛。大量的混合麻醉剂，现在正在掏空地精的神经系统，导致他的视线交叉，脑壳在他的脖子上猛烈地抽动。
“是我，琼森。”
“嘶-嘶-嘶-嘶。”
琼森不确定这个地精想说什么，但他毫不迟疑地走到一边，推门而入。
对于一个从未涉足此地的人来说（大多数人会认为自己很幸运能成为这群人中的一员），这家店似乎出奇地宽敞。内部墙壁被推倒，只留下一个大的前厅和后面的一个小起居室。天花板被抬高了，完全拆除了二楼。琼森不确定三楼的情况如何。他从来没有上过那里，也没有看到任何楼梯的迹象。
几个醉醺醺的地精躺在壳制高脚椅上，这些椅子即使对琼森来说也很小，而在这个空间的背景下却则更显得极其微小。仿佛在一个正常大小的房间里，椅子，地精和琼森都被缩小了。
今天的此地所展示的效果依旧像他第一次探访时那样令人不安。
地精基本上没有理会他，他们惊奇地注视着天花板，或者互相凝视，这是一种骇蛛地精的竞争习惯，琼森从经验中知道这一挑战可以持续好几天。然而，他们中的一个已经足够清醒，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向隔开商店后面的由指关节串成的帘子。
琼森等待着，紧张地摆弄着他的手枪握把。他尽力忽略了这里根深蒂固的真菌气息。窗帘的另一边传来一声低吼和一声脆响。他也尽力忽略了这个。
“英德林-琼森。”
穆拉格扫开了门帘，挺着她的大肚子，跺着脚走进店里。
一群还在吸着鸦片的地精齐刷刷地立正站好。
他们向她敬礼致意。
穆拉格是黑火湾所有半合法和完全非法的古董、工艺品和遗物生意无可争议的统治者。她的话就是法律，她的言论让人屏息以待，她的需求、愿望和每一项利益都会影响任何关心生死富贫的人。
她也是一个食人魔，而且个头巨大。
她的每一条胳膊都比琼森的腰更粗。她的手就像铲子一样，上面戴着手镯和饰链，没错，她把它们当作戒指戴着。他曾经看到她把一个人撕成两半，字面意义上的两半，然后把他吃掉。她肚肠也同样巨大，它几乎是她身上的另一个实体，仿佛她正在裙山下面偷运一辆满载成熟果实的手推车。在她皱成了一团的眉毛下面，她的眼睛仿佛一对漆黑的水龙头口。她的头发比山羊毫还粗糙，以卡拉顿的风格编成辫子并加以装饰。她的外表很野蛮，但她很聪明，非常聪明。当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琼森认为他将在一个月内摆脱她的债务，并与她给的空艇一起重获自由。他低估了她，就像几乎所有人一样。她无尽的贪婪，只是她那不洁饥饿感的另一种表现。
她走进来时正在咀嚼着什么东西。
在诸域每个港口的无证商人和恶棍骗徒中，一个食人魔保镖都是最好的地位象征。因此，地精保镖一直是穆拉格的主意，是对传统的讽刺。
琼森说：“向你致敬（Gnollengrom），穆拉格夫人。”他松开手，恭敬地扯了扯胡子，伸鞠了一躬。
“我一直喜欢你们这些矮人，”穆拉格咕哝道。“总是彬彬有礼。”
琼森低头鞠躬，直至胡须扫到了地板上。
“你这么快就回来了，英德林。那么你已经找到了。”
琼森咬着嘴唇，试图忽略从穆拉格的肚子里发出的咕噜咕噜的声音，这些声音是如此强烈，让她的裙子都在颤抖。“是的，女士，我找到了。艾因玛尔，黑火湾的海灵驻地。”
她向琼森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到一旁的桌子边来，“给我看看。”
桌子是按照食人魔的比例设计的，琼森被迫站在椅子上，以便把挎包里的东西翻到上面。戒指、金杯、利刃和闪闪发光的大块珊瑚洒落在抛光的木头上。穆拉格在里面翻找着。
“海底的精灵，”她喃喃自语，“我已经品尝过了只言片语。不朽之王在追捕他们，你知道吗？还有那个有三只眼睛的人。对于前者，他们是窃魂者，而对于后者，他们是从黑暗王子那里逃出来的流亡犯。精灵们躲着他们，但不能躲着穆拉格。她能嚼碎传说和神话的骨头和软骨，吃掉里面的真相。”
琼森再次鞠躬。
“你是怎么找到他们的？”她问。
“我们拦截了一辆挂着佐恩港旗帜的快速侦查艇（sky-cutter）。这是它自己的错，因为它偏离巡逻小路太远了。总之，他们最近跳帮并击毁了一艘斯凯瑞（Skyre）氏族的废船（ruinship），并将其击沉。这艘废船刚经历了一场战斗，还在维修之中。那些矮人不知道他们从船舱里拿走了什么——不是每个人都会读耗子话（Queekish）——但那是一份关于斯卡文入侵艾因玛尔的书面记录。”
“记录？”穆拉格的野蛮的脸上裂开了一个微笑。“这不是很......斯卡文。”
“但还是非常详细的记录。我翻译了这些皮毛上的文字之后，就很容易地找到那个地点。我的猜测是，鼠辈们想把记录转交给某人。”
“那么，是谁，纳加什？”她舔了舔嘴唇。“还是艾查恩？”
“我宁愿不去想它。”
食人魔从松散的宝物堆里抽出一柄利刃，仔细地检查它。这是一把短剑，它的珠光剑身和十字形剑柄都很普通，但在握柄周围却有华丽的装饰——仿佛它的美是为了通过触觉而非视觉来体现。在穆拉格的手中，它看起来像一把餐刀。
“漂亮。”她抬起头，饥渴地看向矮人，“还有吗？”
“有的，还有很多。下面有一整座城市。斯卡文已经把它翻了个底朝天，但作为一群捡破烂的，他们非常粗心。不过你得再派别人过去了。我要继续往前。”
“往前去哪？”
“任何地方。远离这里。这一直是我们的安排，女士。如果有一天我觉得有一个我无法处理的宝物，那么我就把它交给别人干。无需费用，没有麻烦。这是我签署的协议，也是我坚持的协议。”
穆拉格皱着眉头看着他，她脸上巨大的肌肉正在晃动。“海灵吓到你了，足以让‘你‘来告诉‘我’我们的交易是什么。
“他们要来找我，我能感觉到他们要来。现在他们也会来找你，我猜。”
食人魔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臭气熏天的大笑，并向她的卫兵做了个手势。他们气势汹汹地立在原地。
“我觉得这里很安全。”
“我不是在开玩笑。”
“我也不是。”
琼森直起身来，“好吧，那么。我拿着我应得的一份，然后我就走了。”
穆拉格用一只手揉着肚子，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把饰品从珊瑚碎片中分离出来，用海灵短剑的剑身将它们引向她那一边的桌子，就像航空提督在战役地图上移动代表船只的代币那样。看到珊瑚被推回给他，琼森的心沉了下去。这种矿物显然是某种精灵魔法的储具，对于来自奥术学院，甚至奥术师阴谋团（cabal）的人来说，肯定价值连城，但他全不在乎。他只想扔掉这些东西。
“旧东西，”穆拉格咆哮着，用她的剑柄搅动着那堆珠宝海螺和华丽的武器装备，“那就是我买的东西。这就是我卖的东西。”她用一种嘶嘶的绿皮语言咕哝着，召唤她的一名随从。“克拉兹（Cradz），把账本拿来。五股，归琼森。”
琼森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就算他的海盗水手长沃加德（Vorgaard）能被说服去刮铁锈，他也不可能为了五股而卖掉他的空艇。
“把剩下的东西放到我看不见的地方，”穆拉格说，“我不喜欢它们的气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