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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幕梦春图,落情烟雨中。

2021-03-16 21:36 作者:天虎嘉乐  | 我要投稿

  一幕梦春图,落情烟雨中。

 

 

 

  清晨,看不到日光。

  老人慢慢起身,将扣了许久的木窗推开。但是他,仍旧没看到日光。

  白色的睡衣,苍白两鬓,半边身子,已经入土。

  原来,是阴天吗?看来昨天的天象也不准了呢。

  笑着摇摇头,走到床边,将白色的睡衣褪下,慢慢的换成了一席朴素的青色布衣。这是自己的妻子为自己准备的。

  …… 也许,不应该叫妻子了?老了老了,还妻子妻子的,害不害臊啊。

  恍惚间,老者的眼前看到了自己和妻子年轻时的模样。

  那年春,她亭亭玉立,他白衣少年。

  如今年,她容颜依旧,他白发暮年。

  妻子为何不老呢?

  当然,因为,岁月从不败美人。

  鼻尖,忽然闻到了一阵清香。

  那是什么味道呢?很熟悉,淡淡的香;很熟悉,淡淡的苦。

  仔细辨别,老人恍然。

  淡淡的香,是疏疏的花,

  淡淡的苦,是密密的草。

  这个味道,啊,原来如此。

  是春,

  春的味道。

  穿好衣服,迫不及待的想要去感受这淡淡的春的老者,忽然停下了自己的脚步。而使他停下脚步的,正是从厨房中,传来的味道。

  清香,带着一点糊。

  可,

  老者笑着,走向厨房。看到了同样是白发苍苍,同样是两鬓如雪的,自己的妻子。无奈的摇摇头,走了过去,边走边埋怨:“是不是又忘了关火了,老婆子。早就跟你说过了啊。做饭的时候,别去画画,你这个老婆子啊。”

  这才是生活的味道,不是吗?

  本该如此,带着一点缺憾。

  老婆子曾经是一位画家。她的画呢,在老头子的眼里,算是很平常的了。呵呵,想当年,他们初遇,她携一幅画,千层山,来到我身边,重岩叠嶂,隐天蔽日。

  叹了口气,老婆子看向了他,那双清澈的红色眼眸里面蕴含的味道,是淡淡的愧疚:“哎,这个毛病已经好几十年了。你也应该习惯了吧。好了,只是糊了一点点而已。小米饭,糊一点才好吃。这,不是你说的吗?”

  老头子很想反驳,但是,他说不出口。

  因为这句话,正是他年轻时候说的。

  “唔。确实。那我去炒个土豆吧。”老头子刚说出口,就被老婆子的眼神顶了回来。她指了指桌子上的菜,那种蕴含着味道的眼神,是老头子这么些年最害怕的眼神。

  不就是起晚了一点吗?

  老头子心里想,

  ……但是不可能说出口。

  像是一个孩子一样乖巧的坐在桌子旁,拿起老婆子早就准备好的筷子,慢慢的吃着妻子为他准备的早饭。

  老婆子还在画着画,这是这么些年以来,她的习惯。

  无论寒冬,无论酷暑,

  无论困苦,无论欣喜,

  每日三画,早中晚笔。

  这就是自己的妻子,一位将自己半生年华,献于彩墨的女人。

  ?那么,另外一半呢?

  啊,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们先把上一个问题回答了吧?

  既然“岁月从不败美人”

  为何“农村一妇尽白头”?

  这还用问嘛?

  自然“惊鸿一面总是春”。

  老头子吃着吃着,忽然傻傻的笑了。

  “笑什么啊。傻老头。赶紧吃饭,吃完饭陪我一起出去走走。采采样。春天来了。”老婆子忍不住轻声抱怨。

  看都不看一眼,她就能明白,是自己老头子,又在“发疯”了。

  “哦。好好好,那你现在在画什么呢?”

  “画人。”

  老婆子轻声呢喃,临了,还补了一句:“那是我,今生唯一不想忘记的人。”

  老头子忍不住挺直了腰板,牛气冲天的说:“既然如此!那你可要把我画的英俊点啊!”

  “醒醒。也不知道你是个什么德行,画你干嘛。我画的,可是一位天下绝无仅有的翩翩少年。你呢,一把老骨头,一推破拖把顶在脑袋上,真一为自己几斤几两了。”老婆子毫不留情的指出了老头子让人感到无奈的缺点。

  “好好,待会记得给我看看你的绝无仅有长什么样啊。”老头子习惯了自己妻子的态度了,倒也没说什么,专心的往自己嘴里扒饭。

  老婆子在画板之后的脸,忽然那些皱纹微微弯曲,她笑了。

  自己的老头子,哪都好,就是太聪明了。

  为什么总是说中自己的画中人呢?

  自己的画中人,满头白发,此刻正吃着饭,脸上沾了几粒小米却不自知,头发好像一个拖把。

  不过,

  这就是自己的,翩翩少年郎。

  她的眸子,是一江水。

  温暖的,柔和的,东流江水。

  载着自己的绿叶,往东去,

  ……是时候,出门了。

 

 

 

  步履蹒跚。

  老头子挽着老婆子的胳膊,慢慢行走在略显潮湿的小道上。旁边,是树。

  一阵凉风吹过,将老头子的帽子差点吹飞。还好,他按住了。

  呼呼的风声,在耳旁。

  或许是年纪大了的缘故吧。这双耳朵,总能听见年轻人听不见的声音。

  听,远处传来的,空旷沉重,让人感到心神安宁的,

  那是寺庙之中僧人的祈祷,那是来自远方的钟鸣;

  听,远处传来的,灵动轻巧,让人感到会心一笑的,

  那是森林之中杜鹃的巧声,那是来自自然的唱颂,

  听,面前传来的,吵吵嚷嚷,让人感到顽皮多样的,

  那是不远乡村孩子的玩乐,那是来自远离城市的快乐;

  听,面前传来的,踏踏索索,让人感到双耳一舒的。

  那是不远行人踏叶的急促,那是来自繁忙劳动的充实。

  情不自禁的,闭上双眼。

  咚咚~

  啾啾~

  嘻嘻~

  索索~

  这些声音,充斥着他的耳膜,萦绕在他的耳边,如同私语,告诉他,这就是春的声音;如同女子,告诉他,这就她的心意。

  慢慢的,醉了。

  春声,如酒,

  三醉万物冷。

  一醉人,二醉物,三醉心。

  醉……

  醉……

  “老头子,你在干什么啊。发什么呆啊。”耳边,忽然出现了一阵温暖的呼唤和平静的呼吸声,好像一碗温暖的醒酒汤,平淡的味道,带来凉爽的感觉。啊,是了,是了,自己还有事情,可不能醉。

  “啊,抱歉抱歉,这就走。刚刚只是有一些走神了。”笑着摇摇头,看着老婆子疑惑的面孔,他率先迈步。

  走神吗?

  在老头子看不见的地方,老婆子苦笑一声。

  罢了,罢了,这么些年了,她也该习惯了。

  泥土上,四只鞋印,印在上面。

  它们稀稀松松,却又紧紧相依。

 

 

 

  他自认为,没人会比自己的老婆子还会画画。初次见面如此,和她交往如此,与她红烛如此,与她余生如此。

  他都是这么认为的。

  偶然一次,他问,谁能比你的画,更要完美,世界上,还有这个人的存在吗?

  她只是笑了笑,用绿色的颜料将自己的脸上轻抹,在自己滑稽的模样中,她的神色悠扬,声音回呼的告诉他:

  自然。

  他惊讶,顾不得抹去脸上的颜料,问这个人是谁。

  她却拿着笔杆,开始画自己的画。

  他慢慢想着,忽然之间,他的眼神之中出现了顿悟的光芒。

  年轻的老婆子,绝美的容颜之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自然。

  自然,便是,比自己老婆子更为优秀的画手。

  ……画手?

  不,自然是,艺术家。

  和自己的老婆子一样。

  啊。是了,是了。

  这就是,自然的画。

  到现在,依旧如此。

  薄雾遮目,这便是最为精妙的写意。谁能领会其中真意?谁又能看透笼罩在这随手一笔之下的,是怎样一副景色?

  慢慢的,进入雾中,

  近处,春风不解禁杨花,濛乱扑行人面。

  几朵红色的花,落在了行人的脸上。或许被风吹来,或许随心而为,谁又知道?

  远处,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几只绿色蜻蜓,落在水中芙蓉。立足,立足,小虫尚且选择清莲之处,人呢?

  前方,是一处村庄。

  老婆子挽着自己的老头子,慢慢的朝村庄行去。

  孩童,在村边出口处玩耍。

  女孩跳着皮筋,嘴里唱着童谣,倒也童趣;男孩拿着木制短剑,追着自己的同伴,倒也快乐。

  老人,坐在村口歇息,唠唠家常。

  倒也惬意。

  啊,

  老头子忽然明白了,

  自然的工笔,不正是这里吗?

  足够细腻,足够认真。自然啊,是一位绝妙的大家。她用一点青墨,宛若随意一泼,便视为春景,而后,认认真真,使用轻巧的笔迹,无数色彩,描绘出形形色色的各处人儿,各处花鸟,各处葱昆,

  空无一白,这便是雾。

  形形色色,这便是物。

  无多余,无缺憾。

  这就是自然这位大家,让她的画中人,看到的景色。

  ……画中人,为何要看到景色?

  画中人,就算本假,就算本幻,

  纤手一点睛,便视人中魂。

  有人,岂能无景?

  老婆子拉着老头子,笑着,冲着各位认识的人打着招呼,甚至还有一些孩子,到自己家里玩耍的时候,因为认识自己,在爷爷奶奶的催促下,怯生生的跑过来,礼貌的鞠躬,说了句:“爷爷奶奶好”,旋即害羞的跑走。

  “呦呵~二位这是要去哪?”

  “陪我家老婆子去画画。”看到了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大兄弟,老头子满脸无奈的摊开手,指了指旁边的老婆子。

  老婆子慈眉善目。

  老婆子只是轻轻掐住了老头子的腰间软肉。

  老婆子只是轻轻一扭。

  “……不不不,是陪我出来散步的。毕竟人老了总不能在家呆着。”老头子陪笑

  “哈哈哈哈,的确如此,的确如此,那么二位慢走。不过,我劝说二位,如果要到湖边,请你们绕道吧。前面在修路哦。不知道能不能过人哦。”

  “好嘞,感谢大哥!”

  辞别。

  啊……真是,羡慕你们呢。兄弟。

  能有一个人,陪在你的身旁,

  与你迎接死亡。

 

  走着走着,忽然,他们停下来了。

  因为老头子的莫名坚持,愣是沿着那条村道走到了林间。

  可是,没路了。

  若是年轻时候,他们大可以轻轻松松的跨过这些碎石,但,现在不行喽。

  老婆子摇摇头,她就知道,可是老头子偏偏要过来看看这条已经坏掉的道路,真的不知道这个老头子今天怎么了。

  ……啊。

  忽然,老头子的嘴角,露出一丝丝微笑。

  因为,他看见了。

  美丽的东西。

  这是自然,流露出,最美好的东西。

  似乎是随手一笔,似乎是刻意为之。

  但黑色的泥土中,白色的石堆中,

 一朵鲜红的花,绽放。

乱石中,泥泞里,婉花依然。

  这便是,美丽。

  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正是如此。

  花朵,

  乱石,

  泥泞,

  春画如痴,

  三痴古今心。

  痴初心,痴本心,痴来心。

  痴……

  痴……

  老头子的眼眸缓缓转动着,看着面前的花朵。他在想,生命啊,有的时候脆弱无比,就算在精心照料下的花朵,却还是活不过几个月;而,有的时候……哪怕是在绝境,只要种下一颗种子,也能长出如此美丽的花朵啊。

  老头子痴了。

  “走啦!还去不去河边陪我画画啦?!”耳边传来老婆子有些慎怒的声音,他急急忙忙抬起头,黑色的眼睛从那朵花上挪开,急忙应道:“好好好!这就走!对不住对不住,哎呀,看得入迷了。你说我,为什么年轻的时候,没能注意到这副景色呢?”

  “那是你笨。从来不会注意路边的景色,哼。”不知道怎么回事,老婆子忽然笑了,不等老头子,自己却往相反的道路走去。

  “什么啊!喂!你等等我!老婆子!真是的,你是不是欺负我走不快!”

  “那我可不管,你自己想办法吧。我的恶灵先生。”

  可能觉得不够,提笔。

  画出一道蜿蜒的声音。

  有声,才是真正的画。

  

 

 

 

  行路几炷香?

  不知道了,不知道了。

  老头子苦笑着想,他不知道自己的老婆子为什么忽然想要画湖。但对于他这个喜欢看书的人来说,一面镜湖,就是一种浪漫。

  清澈入底,多姿多彩;可以看到蓝色地下游动着生命,可以猜测蓝色宝石雕琢过程,更有可能……

  知道,这颗蓝色珠泪,是为谁而流。

  但,或许是自然这位画家觉得,天空不够蓝,干脆就用灰白色的水墨一涂,形成了一笔天下雨。

  一笔,勾勒出,斜风细雨。

  本想劝说自己的老婆子,先回家。但是老婆子瞟了自己一目,没有说话,而是朝着坐落在湖边的一座小亭迈步而去。老头子愣了愣,在原地吹胡子瞪眼之后,老老实实的跟着自己老婆子来到了小亭中。

  老婆子,安安稳稳的坐在小亭中,拿出画笔,开始进行自己的创作。

  老头子知道,一旦她画起画,任何人、任何事情都不能打扰。

  ……可自己在这里能干什么呢?

  也就只能陪着她了。

  苦笑一声,将自己的头,靠着手臂,就这么看着自己的老婆子的侧颜。

  嗯,和自己一样,满脸皱纹呢。

  不过,这也是让他感到骄傲的。

  毕竟,我的价值,就是让你的一生,都刻下我的痕迹。

  而你的价值,就是让我的一生,留下你的痕迹。

  怒痕,刻于唇边,

  因为,那是你的关心,最容易表露出的,

  你知道,我很不听劝;

  悲痕,刻于两颊,

  因为,那是你的关心,最容易被我看见的,

  你知道,我害怕你的泪水;

  念痕,刻于眉间。

  因为,那是你的关心,最易隐藏起来的。

  你知道,我忙于自己的事业,怕我看到。

  然而,你和我都不知道,或许都知道,但是不说。

  还有一道,你和我刻的最深的,

  爱痕。

  实话说,我们都不知道彼此如何刻上的这道痕迹,

  它就深深刻在我们所看不见的地方,

  心上。

  老头子凝视着老婆子的脸,忽然笑了。

  他忽然明白了,

  原来,初见即是一把铭刻情感的小刀,在自己的心中划下了四毫不起眼的痕迹,

  经过十年,百年,

  那一道痕迹,早已是所有痕迹中,

  最深的一道。

  难怪,看了这张脸百年,都看不腻。

  老头子将视线不舍得离开,看向了亭外,因为他怕啊。

  怕看得久了,就离不开了。

  小亭外,

  雨淅淅下着。

  在平静的湖泊中,留下了一道道浅浅的圆形弧度,就仿佛,一滴透明的墨,落在了白色的画布上;

  在嫩绿的树叶上,便成了一颗颗滚滚而下的露珠,就像,那从生物的眼中,流下的珍泪。

  风,将雨幕倾斜,

  刚刚巧,落在了他的面庞上。

  但,他没有用手擦拭,而是静静的等待着它缓缓落下。

  眼睛深处,却是一条小桥。

  默默无闻的等待着,归来去时之人。

  四下里,传来絮絮私语,

  啊,你好,老人家。你愿意陪我们玩吗?

  老人轻笑着,摇摇头,

  抱歉,我得陪着我的老伴……

  是这样啊,那真是可惜。

  丝丝,滴滴,答答。

  落下,落下,

  破碎,破碎,

  雨的生命啊,非常短暂,

  只有一瞬;

  雨的生命啊,非常漫长,

  漫长一瞬,

  这一瞬,不过是眨眼,

  这一瞬,不仅是百年。

  黑发的青年默默不语,他回头,看向了自己新婚的妻子。云漫乌丝,垂颊两旁,遮住了她的眼,她的颜,小巧的琼鼻,单薄的唇,洁白纤细的手,拿着修长的画笔,描绘着这一草一木,一雨一水。

  有些累了,抬头,用另一只手轻轻的捏了捏自己的肩膀,将自己的头发束起,露出了她的颜。

  如同天上仙,降凡于尘世。

  是这个世界,赠与自己最宝贵的礼物,难道不是吗?

  似乎察觉到了丈夫痴然的对视,那双泉之中的红色柔波,慢慢包裹了男人的所有。有些好笑地问:“看什么呢。傻子?”

  “我在看世界上最美的雨景啊。”

  黑发男子答非所问的转过头,静静的看着,这斜风细雨。

  从你的脸上,划过的雨露,滴落在我的心田,让它开出一朵花。

  花朵鲜美,花枝高挑,衬叶嫩绿,

  花名:幸福。

  那么,是什么时候,种下的这颗种子呢?

  仔细想想,

  啊,是了,

  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春情如雨,

  三时代心,

  雨前,带着期待,等待着哪一朵白云落下;

  雨时,带着无奈,盼望着这冲刷泥土的水何时能够停下;

  雨后,带着平静,看着刚才的雨水,变成雾气,融入大气。

  代心,代心,

  自己的心,就是这雨嘛?

  落地无声,短暂而逝?

  啊……

  “在看什么呢?这么认真。傻老头。”苍老而又轻微,带着一点点温暖,老头子摇摇头,看着自己旁边的妻子,却又点点头。

  “这幅画的主题,是人,还是景?”

  “不知道呢。随便你想吧。”老婆子轻叹,看着自己的画,她对这幅画好像不满意啊。

  是啊,当然不满意。因为,这幅画的他,并没有画在自己心中啊,这是这整幅画,唯一不满意的地方。

  “呵呵,年轻的你,好美啊。老婆子。”

  “不用你说。”

  “你看看,当时我的眼神,真是,有点涩。”

  “不用你说。”

  “欸?我有这么帅气吗?真是的,当年我可是向你要过好几副画呢。这么些年了,你总算可以回答我了吧。为什么不能给我呢?”

  “戆嘟。”

  “欸,我告诉你!我不傻啊!我傻了还怎么娶你啊?”老头子可以听懂,那是一种方言,意为:“傻子”。

  “为什么不给你画?呵呵,还能为什么呢?因为,你的身边,有我。我想,用我的一生,来为你画。早让你看了,你是不是早就忘了?”她对他轻声耳语,宛若春风来,带去少女相思。

  “而且,你那么帅,让我如何画出这世间最美丽的景色呢?”

  雨,好像停了,

  风,好像散了,

  人,好想笑了。

 

 

 

  傍晚,天空是橙红色的。

  刚才随意洒下的灰色墨水,终于,被画家擦了个干净。在这位画家的笔下,杨柳的影子洒下,叶子上的露珠,幻化成了一颗颗红色的珍珠,镶嵌在翠绿的单薄绿幕上。

  两道悠长的身影,在这泥泞的道路上慢慢走着。

  并不觉得脏,并不觉得乱。

  因为他们看到了美丽的东西,决定临时加画一张。

  浅浅一小桥,凌于天地间。

  跨越河汉水,悠悠七彩云。

  这是,七彩一道虹。

  老头子有些喘气了,并不怪他,老婆子脸不红气不喘,这是她的体质。

  好在,老婆子停了下来。

  呼,呼,哈。

  “早就告诉你锻炼身体啦。诺,我说什么来着。”老婆子就着老头子的身体,调侃着老头子。

  老头子苦笑,说:“好啦好啦,我知道了。真是的,都不体谅我的年纪啊。就在这里吗?不用再往前一点了?”

  “不用了,再走下去我怕你这把老骨头撑不住了呢。”回头,白了自己老头子一眼,继续说:“还愣着干嘛?不准备当我的支架?”

  “不去!老头子不去!上次给你当支架,你直接趴我身上睡着了!我是床还是咋的?”

  听到这个要求,老头子可爱的摇着自己的脑袋,表示拒绝。

  “欸……是啊,你可以当我的床啊?我怎么没想到呢。不过,也差不多啦。反正,你是我的家。快过来!”

  你是我的家。

  房子是房子,家是家。

  他无奈的弓下身子,充当一个支架,但他是笑着的。

  老婆子当然不会客气,直接把画板放在他的背上。虽然老了,但是他的背却仍旧宽厚,就是有一点点驼背。

  红墨一勾,那是晚霞;

  青墨一抹,那是余水,

  彩墨一笔,那是天上虹。

  轻轻微笑,收起画笔画板,拍了拍老头子的肩膀,示意他站起。老头子的身躯有些僵硬的挺起,带着些许疑惑,询问道:“这就画完了?我以为时间会更长一点呢。”

  “时间长了,你这个老头子的身体,撑得住吗?”老婆子轻笑,扶起老头子的身体,让他轻靠在自己身上,反正自己能够支撑住。

  “哈哈,那道确实。那么,接下来还有什么安排吗?我都陪你。”

  “不用了。我们回家。”

  “唔,回去我画一幅?……别这么看着我!我知道我画的不好看啦!”

  

  声音传到了后面,白发女子慢慢行走。

  她的眼眸,盯着天上虹。

  “什么时候,开始画这些平常的景色了?妹妹。”

  她很喜欢,妹妹画出的,开心的画作。

  但是,这条路,无论如何,都走不下去了。

  百年,百年……你,真的很自私呢。

  妹妹。

 

 

 

  待到归家时,月出东山湾。

  事实上,正如此。

  老头子微微苦笑,今晚还用他做饭吗?

  “刚才不是说了,要画画的吗?难道你想反悔不成?”

  老婆子的声音,忽然变得年轻了起来。

  他微微愣了愣神,似乎已经了然,笑着说:“不要这样吧。我就说着玩玩而已。我,我去做饭,我去做饭!”

  却没想到,老婆子直接拽住了他的衣服,微笑着问:“嗯哼?刚才我好像没听清您在说什么呢?老头子~我只记得,今天该我做饭了呢~对吧~”

  是可忍熟不可忍!今天就要她看看我老头子当年的威风!

  ……

  “好!老头子我就画画!别误会!这是给你当柴火烧的!”

  气急败坏。

  平心而论,老头子的画技,并不差劲。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近墨者,百年。

  那又如何?

  老头子,轻轻的握住笔,画出了今天自己所看见的。

  春雾,春雨,春景,

  以及,春天的你。

  忽然间,老头子有些昏昏沉沉,咬住自己的唇不让自己陷入那自己画出的景色里。

  黑色的乌丝飘然而落,细腻的触感,在自己的脸庞。

  吐气如兰:“已经够了,已经够了,老头子。我们都该醒了。百年时光,无数次能让你醒来的机会,都被我破坏了。本想,观察你一阵子的我,竟然被我自己的画,迷住了心神,荡尽了魂魄。将你,困入画中百年,只为我观赏。”

  深夜,有泪滑过。

  “……啊,也就是说,我在你的画里,度过了百年?”

  他问。

  “是的。一百零一年九个月。我都记得。”

  她答。

  “那么,之后的记忆会怎样。”

  他问。

  “你的记忆,我会消除。”

  她答。

  “你呢?”

  “……”

  “还真是,残忍呢,夕。”

  老头子在少女的腿上,沉沉睡去。黑发如瀑,落在她的背后,挡住了她的面容。

  “这样就好?”

  白发女子看着那副未完成的画,没有看着自己的妹妹。

  那是一幅,怎样美丽的山水画啊。

  “这样就好。”

  “真是稀奇。入画百年,出画一瞬。费尽心思,让他看到你这副画,着实不易。这是你为他专门画的,不是吗?但,连你自己也沉入这画中,倒是很不常见。为什么呢?我的妹妹。”

  “想笑就笑吧。”少女毫不费力的抱起老头子,将他放在他们的床上,然后俯身,在老头子略微干裂的唇上轻轻一吻,用手理了理他额前稀疏的白发,似自语,又好似对着客人说:“本来,我是这么认为的。但,观察一个人久了,也就对他产生兴趣了,而后,我便不能自拔了。”

  “这个人的画技,明明那么差劲,每次画的画,就跟你拍的电影一样。然而,我却舍不得丢弃;这个人的相貌,明明那么平平无奇,一点都不好看。然而我却舍不得把他留给他人。我愿意教他画画,教他做饭,教他如何当好一个丈夫,教他如何当一个父亲。时间?我很懒的,没那么多时间教他一个普通人。”

  但,他是普通人吗?

  “不。他是我的家啊。姐姐。”罕见的,叫了一声姐姐,她走到一排排柜子面前,那是她平时放自己画的地方,打开柜子,取出一卷卷画卷。

  “你看,这是他23岁那年,画的画,真丑,毫无画技可言。……啊,这幅,这幅是他30岁画的!如何,我调教的还算不错吧!这个时候的他,已经画的很好了,就连一些名家都不得不佩服呢!嗯,这幅画好像画的是我们的孩子呢。对对对,你看这副!这幅是他五十岁画的!按技巧来说,他已经能够和我并肩而行了呢!”

  滔滔不绝。

  “他一直,一直都是这么努力啊。我,我很幸福,我很幸福。真的,很幸福。过往百年,我从未后悔过。一直,一直期盼着,我们的明天会怎样,一直,一直期盼着我们的明天,他在我生日的时候,会送我什么礼物,一直,一直都是如此。”

  泣不成声。

  白发女孩抱着她的头,静静的看着天花板。

  哭吧,不成器的妹妹。

  你不成器的姐姐,也只能羡慕了。

  

  良久,女孩停止了哭泣,默默起身,将散落一地的画卷收好。

  “怎么,不哭了?”

  “真是抱歉,我的好姐姐,让你看到了我丢人的样子。现在请你出去吧。我要和我的丈夫睡觉了。”她平淡的下达了逐客令。

  “哇,你不是吧……”

  说着,白色人影便消失了。

  “谢谢你,我的姐姐……”

  静静一语,女孩转过身子。看着那张苍老的面颊,她想,可不能这个样子呢。

  回头,褪去衣裳,光滑的肌肤在月光中熠熠生辉。

  而后,掀开被子,男子的面容重新变得俊朗无双。

  这是她,百年来,看的最多的脸。

  也是,这辈子,最难以画出的画。

  啊,有一句话,还没告诉你呢。

  落情烟雨中,

  我把情思,落在烟雨;

  因为这样,才能包裹你的柔情。

 

 

 

  等你醒来,我想教你背一首诗词。

  听好了。

  上半阙:

  梦里百年,长卷终有时。

  下半阙:

  东流人老,惟不变相思。

 

 

 

  我睡了多久呢?

  嗯?不对啊,我没睡着啊。

  对了,夕送我一幅画,让我看。

  ……

  怎么回事?

  这幅画,我很眼熟,感觉看了好几次啊。

  莫名其妙,提起笔,

  在上面,写下了一句诗词;

 

 

 

  东流人老,惟不变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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