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荣的“天问”

18年前的4月1日，张国荣在日暮黄昏时分告别了这个世界。次日，网络上遍传一纸遗书。他的亲友至今没有否认其真实性。遗书有三层意思，一是交代原因，“Depression!!  呢一年来好辛苦，不能再忍受”；二是感谢医生和在生病期间照顾关怀他的亲朋好友；最后是一个问句：＂我一生人无做坏事，为何会这样???＂。结尾处三个重重的问号，令人凝噎。 

这短短几十字的遗言，最震撼人心的就是这最后一句。一个决意赴死的人，在最后一刻的，来自灵魂深处的意念。它是一句 “天问” ： 好人，为什么没有好报？  

张国荣离开后的这些年里，有关他的话题和纪念活动经久不息，许许多多与他生前有过工作生活交集的人，陆陆续续披露了与他有关的故事和点滴，甚至那些在他生前专事诋毁中伤的媒体也良心发现赞美他。在汇聚起来的大量回忆中，张国荣的艺品人品越来越为大众所了解，让人强烈意识到，何止没有做过坏事，这是个太好的人，一个集真善美于一身的好人，他的美德令人倾倒。也因此，绝笔中的最后一句＂天问＂，让人格外地意难平。 

可是，天不容问。 

好人和好运之间，从来没有因果关系，运气是随机的。道德的本质是既不能责人，也不能佑己。木木夕甚至在张国荣去世后，说过这样一句话：因为他是一个好人，而做好人是有代价的。这句话显然更消极，做好人承受的痛苦可能要更多，付出的生命代价也可能更大。 

以张国荣的境界，从他生前的所做所为来看，并不是为了保障自身命运的顺遂而刻意去做个好人。而人类社会经过长期演化，善根已深植人性，好人永远都会存在，不会因为好人也不能避免悲剧性而消失。以我之理解，他这句“天问”，穿透来看，是面对病痛和死亡的绝望和不甘，是人类永恒困境的写照。 

到底＂depression＂在他身上严重到了什么程度，究竟是把他逼到了怎样的无计可施的绝境，才会迫使他最终自我追究到道德层面，发出如此沉重的诘问：从来没有做过坏事，为什么却遭受只有做了坏事的人才应承受的痛苦折磨，以至于必须毁灭肉体才能摆脱这痛苦。 

作为一个性格刚强，以不屈不挠的奋斗精神名满香江而被封为传奇的人物，能将他击垮的＂depression＂，该有多么可怕，虽然冠以抑郁，但不一定是一般意义上所理解的抑郁，或是我们现时还不能了解的人类复杂神秘的大脑的某种系统崩溃。原因无非两个，先天的基因结构决定的体质性倾向，后天的一切人生经历的复杂影响。每个人都无法逃脱这两个支点构成的命运，造物总会在人的身体找到通向毁灭的突破口。 

疾病和死亡，这是逃不过的人类宿命，是作为生物的固有属性，即使和这个宿命斗争了几千上万年，人类发展出了足以自傲的科学和艺术，也只能有限地减少和抚慰疾病痛苦和死亡恐惧，丝毫撼动不了这个宿命。 

宿命虽然如此，但人类的理性尚有一席之地。如果是身患不治之症，承受着巨大的痛苦，那么，晚死不如早死，等死不如自决。古今中外，总有精神强大的人，不会反对出于自觉自愿而实施的自我解脱。张国荣正是以自己的勇气，赢得了生命最后的尊严和幸福。一直以来，他都以命运主人的姿态存在着，在事业上敢为人先、在感情上勇于担当，勇敢坚强就是他的本色。 

向死而生，这句话用在张国荣身上可以有别样意思。非凡的人，生命不仅以物质形态存在。从18年前开始，他以另一种生命形式继续参与着生活，总有敏感的心灵会被他吸引，从他的生命历程里提取养分，在念念不忘中继续着他，传递着他，年复一年。也许是时候告慰他：人间，始终值得你居留一场；人心，始终值得你深情以待。该记住的，永远都会被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