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西弗斯41
从医院出来,一路上都有工作人员拉着车,撑着高杆,将红色灯笼一串串的挂在结满冰棱的树丫上,红红的,亮亮的,喜气得很。沈巍算了一下时间,竟已是年二十八,难怪一路上都在张灯结彩。
冬天的北方,天就是黑得很快。两个人站在停车场的树下,从灯笼中飘出的红色灯光映在井然身上,无端增添了些温柔与缠绵。
“原来快过年了呢。然然,我们要去买年货吗?”沈巍好奇的问着井然。早些年,就算妈妈还在世时,这逢年过节的,也大多是要去应酬。年年都是只有他和弟弟俩人过年,基本上就是做一桌弟弟爱吃的,然后两兄弟说说笑笑弹弹琴,做做家务休休息,玩玩闹闹、随随便便就过了。再后来便只剩他一个人,也就再没有什么过年的概念。
所以,他也不知道别人家里都是怎样过年的,多少有着几分好奇与羡慕。
“要买的。”井然捏了捏沈巍的手,顺便将他手里的行李放到了车尾箱:“但是现在我们先回家,这几天真的是把我累得够呛。你先陪我回去,让我抱着你,好好的睡个觉。明天我们再去买点年货。大年三十时,你跟我回家,今年就在我家过年吧。”井然边放东西,边故作自然的问着沈巍。之前一直说要带他回家和妈妈吃顿饭,却因为各种原因,一直没有一起回去过。前两天妈妈又念叨起来,说小沈也放假了呀,你们什么时候回来?他也没敢说沈巍住院没醒,只能吱吱唔唔地说自己工作忙,没空。
“嗯,好。”沈巍乖巧的坐上车,打开车里的暖气,热着车,系好安全带静静地等井然上来。他之前也会开车,那时还经常帮阿夜拉着装备到处跑。但自从阿夜过世后,便不再开。车子卖了,驾照也因到期后忘了去审而报废,所以还要等过了年再重考才行。
回到家一开门,一股闷闷的味道扑面而来。毕竟是闲置了一个多星期,落了些灰,空气也不流通。
沈巍一向是个闲不住的人,而且睡了那多么天才刚醒来,虽然手脚还是有些不适应,可他总认为要做点什么,活动开来才好。而井然又是受不了灰尘的人,他一进来便先去开窗换气,一面催着让井然先去洗澡,也好早点休息。一面思忖着刚刚也是吃了点东西才回来的,菜也没买,而井然又是个喜甜的人,他便进厨房拿出早前备下的干货,慢火熬着银耳糖水。随后将床上用品换了个遍,换下的放进洗衣机里洗着,又开始吸起了尘。
待井然从浴室里出来时,沈巍已经关上窗,打开地热,正拿着拖把细细地拖着地。“你干这个做什么?才刚出院,快放着,休息一下,明天让保洁阿姨来弄就行了。”
“没事,”沈巍抬头冲着井然笑了一下:“我活动一下,身体反而还舒服些。我觉得自己都快躺到长蘑菇了。而且明天年二十九的,保洁阿姨都回家和家人过年了吧?你这又不大,我就拖一下,不累。干净点,你也住得舒服些。门窗、柜子、厨房之类的我今天先不弄,要是明天你真能找到保洁阿姨,就让阿姨弄,要是找不到阿姨,你就陪我一起弄,好不好。”
“那我们现在也一起做吧,我能做点什么?”井然擦着头发,问着沈巍。
“那你跟我把沙发搬开,我把沙发底下擦擦……”
“好了,还有呢?”
“你去将洗好的床上用品放烘干机里去,我去拆一下窗帘,正好你可以放进另一个洗衣机里洗一下。”
“要不沙发套你也拆一下?一会顺便也可以洗一下。对了,这室内这么干燥,窗帘可以不用烘干,直接挂上晾着,加湿机都不用开了。”
“井然,你帮我扶一下梯子,搭把手,我正好擦一下窗帘杆……”
井然从不知道原来家里大扫除要做的事有这么多。平日里,他都一心扑在工作上,卫生有保洁阿姨,细节有自己的老妈。他最多就是自己洗洗衣,换换被。而且大部分的衣服也都是打包送干洗店,从没想过也有这样被人指使着进进出出的一天。第一次做,竟心里还有些甜丝丝的感觉,难道这才是真正的家的味道?细碎而真实。
做着的时候,沈巍只觉得战斗力满格,爬上爬下的不带一句话。可一停下来,才发现手脚累得不想动。才躺了几天,怎么体能就这么差了?看来真的要加强体能锻炼才行。他在心里嘀咕着,却忘了自己已是一个星期没有进食,刚刚为了让肠胃更好的适应,也只是吃了碗粥而已。
他看着陪着自己弄了许久的井然,有点羞愧起来。明明井然都这么累了,怎么自己还拉着他干个不停?可他真的很久没有试过人陪他一起做家务。两个人在一起,一边聊着闲话,一边为同一个家而努力。这做感觉太好,让他一下子忘了时间。他抬起亮晶晶的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井然:“我,我今晚弄完了,剩下就是洗衣机的活。你先去休息吧,我洗完澡就来。”
沈巍收拾好衣服,一拧门把,就溜进了浴室。井然看着沈巍,只觉得这人醒来后是有点不一样了,可哪不一样,一时间却说不上来。这是哪个人格?都有点像,又不都全像。莫不是真的融合了?还一个新人格?不过有人味,挺好的。
哎呀!忘了洗发水刚用完!
自己刚才洗完出来,原想着放新的进去,不料却帮着沈巍做起了家务,一时间竟忘了这个事。他连忙在储备柜里拿出新的洗发水来,直接去敲浴室的门。
沈巍匆匆的就跑去洗澡,也没细细检查。正待洗头时,拿着洗发水的瓶子在手上磕了半天,也没倒出什么来。正当他在思量要不要喊井然时,却听闻有人在敲浴室的门。
“巍巍,洗发水之前我用完了,我现在给你拿了瓶新的来。”
沈巍一听井然给他送洗发水来了,高兴得一围浴巾就打开了门。
“谢谢然然!你真好。!”他高兴的抱着井然,在他的唇上狠狠地“啵”了一口,临分开时还用小舌舔了一下,才接过洗发水,关上门继续去洗澡。
井然呆立在原地,虽然沈巍从开门到关门,也就十来秒的事,但却炸得他呆在那不能移动半步。那身带着水汽的白皙肌肤就这么露着,那两点嫣红还淌着水……滴着水的发丝、那不安分的小舌……
他终于想明白是哪里不一样:沈巍变得主动了。会主动亲近他,会主动和他提要求。第一次不穿衣服出现在他的面前,就这样裸着来拥抱他。要是换成以前,大约只会开个小缝,在门缝里接过洗发水。
他首先想到的是:巍巍终于可以接受露出皮肤?那夏天是不是就可以穿短袖?他是不是不再怕与人接触?巍巍之前的问题是不是好了?催眠限制都解除了?
他越想越开心,脸上不由地露出了开怀、释然的笑容。之后才反应过来刚刚那美好的画面。
糟糕,是不是地热太厉害?感觉有点燥热,要不要开个加湿器?这都流鼻血了。
正当他手忙脚乱的去找纸巾时,门铃响起。
他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下墙上的钟:晚上九点多钟,这个时间点,是谁?
沈巍刚刚将头上的泡沫冲干净,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吵吵闹闹的声音。他关上花洒,侧耳去听,隐约听着像是有谁来了,井然让他坐,之后好像又没了声音。
这么晚,是谁来了?沈巍只觉得有些奇怪,一想到有外人在外面,他多少有些不自在,便加快速度洗完澡,在浴室里擦了擦头发,穿好衣服才出来。
他一出来便看到罗浮生穿一身皮衣,就这样敞开着,随意地坐在新换了沙发套的长沙发上。井然则穿着深灰色的真丝睡衣,外面披了个外套,坐在另一侧的单人沙发上,腰背挺着直直的,与罗浮生形成个直角。两人中间的小茶几上就放着刚沏好的壶茶,但没有一个人喝,彼此也不说话。
这场景看上去颇有点尴尬。
“罗少爷,怎么这么晚还过来?有事?”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看样子罗浮生也不像是来和井然讨论生意的。那就是有事找自己?
“嗯……”罗浮生抬眼看向沈巍:“想找你问点事儿,刚去医院找你,没想到你却出院了。”有些事就这么奇怪,明明搁在心里好些年头,按理说也不急在这一朝一夕。可一旦动了念头,起了心思,又会觉得度日如年,恨不得立刻揭晓。
罗浮生觉得这些事情虽不算重要,甚至可以说是事过境迁,放到现在也都是些鸡毛蒜皮的琐事。可是不问清楚,心里就像有根刺一样的难受。过两天就要回家过年,对着自家的老爷子,怎么都觉得心里有点别扭,还是及早挑出来为妙。
“哦,”沈巍应了一声,便进厨房盛了三碗糖水端出来,放在小茶几上。自己则坐在长沙发的另一侧,居于罗浮生和井然的中间。
“大冷天的,喝碗银耳莲子百合糖水暖一暖。试一试?我记得你以前也挺喜欢吃莲子的。”他将一碗糖水放到罗浮生的面前,然后端起了另一碗糖水,侧身拿到井然面前,直接舀了一勺子吹吹凉,便送到他的嘴边。旁若无人般的问道:“你这碗是另加冰糖的,试一试甜度够不够?”
井然惊讶于沈巍的主动,这有外人在也不害羞了吗?看这动作,自然得就像老夫老妻一般。但惊讶归惊讶,他还是按耐不住心中的高兴,张嘴就喝了下去:“甜度刚刚好。”喜悦冲淡了之前因看到罗浮生而产生的阴郁,连带也觉得罗浮生看起来似乎顺眼了一些。
“那你小心拿好,慢慢吃。有点烫,别急。”沈巍笑着把糖水放到了井然的手里,便转身端起了自己的那一碗,喝了一口,才舒服的窝在沙发里,带着沐浴后特有的慵懒,心满意足的问着罗浮生:“你想问什么?”看在罗浮生帮他解开暗示的份上,他还是乐意回答一些无伤筋骨的问题。
沈巍刚洗完澡,头发湿湿软软的贴在额前,显得年龄很小。他穿着跟井然同材质的浅灰素色系扣睡衣。因为宽松,再加上真丝布料柔软、滑顺,在沈巍抬起手的时候,半截袖子都滑了下去,几乎露出了一整截小臂。要是以往他早就把袖子撸下去,又或者说他根本不会穿这一种一看就是井然审美的睡衣。但今日他好像并不怎么在意。
井然看得眼皮一跳、手腕一抖,“啪”的一下,勺子又落回了碗里。他连忙放下手中的糖水,将身上披着的外套脱下让沈巍穿上。
“巍巍,来,把外套穿上。”
沈巍将注意力从甜水碗里转到井然身上,抬起头来奇怪的问道:“干嘛?我不冷,你穿吧!”复又盛了一口糖水放到嘴里,之前略有点饥饿的胃,喝着这微烫的糖水,只觉得整个人从里到外都熨顺了,舒服到极致!他下意识的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勺子上的水滴。
“乖,穿上。”井然张着外套,执着的站在沈巍的面前,不想让罗浮生看到他舔勺子的动作。
看着一直驻在自己身边的人,沈巍只能不舍得放下糖水,把手伸到袖子里。正准备继续去端碗的时候,被井然一把扯了过去,一颗一颗的扣上外套上所有的扣子,直抵到下巴,打量了一下,什么都没露,才满意的放手。
井然咳了一下,问道:“暖吗?”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迎面而来。
沈巍任务似的冲着井然咧嘴一笑,露出了八颗牙齿:“暖!井大设计师,我可以喝糖水了吗?”
井然揉了揉沈巍的头发,把糖水放到他的手里:“喝吧。”然后端起自己的那一碗,直接挤到沈巍的身后,也坐于长沙发上。
还好是三人沙发,井然又跟沈巍挤在一起,沈巍和罗浮生之间倒还有一小段的距离,不至于直接挤到客人身边,不会太过失礼。
罗浮生一直看着沈巍与井然说闹,只见他没戴眼镜,半眯着眼睛,垂着头,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糖水。那时不时的舔一下勺子,那咧嘴一笑,像极了记忆里的面面。
沈巍以前是这样的吗?罗浮生已经记不清了。他和沈巍相处时间不长,在他的记忆中,沈巍都是低着头,抿着嘴,温顺的跟着他和面面。他对沈巍的印象一直是:笑不露齿,食不言语,温声和气,举止端庄。
他摸了摸揣在口袋里写着“沈巍”名字的死亡证明打印件,虽然知道不大可能,但又怀着希望地开口问到:“我想问一下六年前死的是谁?你是面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