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三羡三 第七章 臆想和救赎
第七章 臆想和救赎
俊美如神的少年卷发微扬，看不清表情，自巷道外逆光而来。
那人姿态优雅，然而脚下的鬼影迷踪却形如鬼魅，下手的速度更是一点都不讲究从容，甚至可谓狠辣果决——
蓝银皇比之他心急的主人到的更早，在来人身形未显之前便已赶到，莹蓝的草叶灵活地延展，毫无遗漏地控制住现场除魏婴外的所有人，一声淡淡的指令声，蓝银突刺自地底如地龙般精绝出世，携着刺穿一切的气势冷酷地穿刺而过！
眨眼间，所有本来正准备围堵殴打魏婴的乞儿们，或手，或脚，无一遗漏地被突起的株株蓝银皇刺穿，如同被钉在地上的，一只只挣扎的可笑小虫。
隐蔽的巷尾，霎时沦为血色之地。
始作俑者的少年，几个闪身如同鬼魅般出现到了众人眼前，冷眼毫无波动地睥睨着地上痛得恨不得打滚的人，对于眼前这十数人手脚严重的贯穿伤熟视无睹。
唐三似乎很冷静，眼底幽暗的血色涌动着，那双漂亮的瑞凤眸里闪烁的光似乎都被染成了暗沉的猩红，他没有再分多余的眼神给地上痛呼的人，只径自绕过众人来到魏婴的面前。
“阿婴。”
“三......三哥？”魏婴瘫坐在地上，怔怔地，有些不太确定地抬眸唤他。
眼前的是他的三哥，却又不像是他的三哥。
现在面前的这个人，依旧俊美如俦，依旧在外人面前表情平静，依旧唤着自己“阿婴”；但那双一贯暖融融的眼睛里，却不再是掩饰不住的笑意和温和，那里边翻涌着血液一样深沉的情绪，像是往那双眼睛里望一眼，就会被吞噬。
唐三扶起魏婴，蹙着眉伸手触向小孩的脸，“是我，对不起，三哥来晚了。”少年眉眼里阴郁的情绪更甚，他动作轻柔地替小人抹去脸上磨上的沙砾，最后伸向孩子隐隐磨出了血迹的唇角。他还注意到，小家伙右臂雪白的绷带，此时也隐隐地渗出血迹。
“阿婴，你受伤了。”唐三的嗓音愈发的喑哑，像是有什么东西隐隐地快要脱离控制。
魏婴黑亮的眼睛里满满地印着来救自己的这人，怔愣着的小孩听到唐三的关心，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得救了，霎时间，心上的害怕和委屈蓦地涌了上来。
他拽住唐三的手，咬着唇扁嘴，下一秒就感觉眼前被泪水模糊了。
“呜呜呜呜呜....三哥......”
在恶童们面前从不屈服退缩的小家伙，见到这人以后却连一秒的坚强都装不起来。再也顾不上哭出声会不会丢面子，魏婴只觉得一见到这人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只想扑进那怀抱里狠狠哭上一顿。
接住向自己扑过来的小团子，唐三按住魏婴的脑袋圈进怀里，安抚地轻拍。
——似乎一切都没什么变化。
然而只顾上哭泣的魏婴并没能看见，对着他向来眉眼柔和的人，现下却一直保持着面无表情的状态，像是带上了一张僵硬的冷血面具，任何的情绪波动似乎都被掩藏了起来。
“阿婴别怕，三哥来了，没事了。”唐三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暴戾，努力温和自己的嗓音，想要如常地哄哄怀里的孩子。然而当魏婴抬起泪脸对上自己时，他却发现，自己完全无法忽视小团子脸上被人磨伤的擦痕，无法对这孩子眼睛里的恐惧和无助毫无反应。
他只觉心底渴望鲜血、渴望死亡、渴望发泄暴虐的欲望愈发的深刻，那种仿佛回到了杀戮之都竞技场，想要将身边所有对他有敌意的活物都置于死地才罢休的渴求，似乎又燃起了苗头。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对魏婴受到伤害这件事反应如此之大，现在的唐三只知道，让魏婴受了伤，这些人便要为自己对魏婴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阿婴。”面容平静的少年努力稳住自己沉重的呼吸，将怀里哭得一抽一抽的小家伙扶好，“阿婴别哭，这些人欺负你，三哥帮你报仇。他们——”唐三帮他拭去泪水，波澜不惊的脸上出现了第一个表情，挑起一抹笑的这人顿了顿，转头看向地上动弹不得的那伙人，“......一个都跑不掉！”
魏婴泪眼朦胧，却依旧被唐三脸上冰冷的笑意惊得一身寒意。
他有些心慌，伸手想要拉住少年，却立刻听见周围又惊起一声惊恐的惨叫
“啊啊啊啊——！！”
被少年护在身后的小孩终于定睛看四周，这才被身边这帮恶童们的惨状惊到了。
在地上翻滚的那些恶童们，早就没有适才的张扬跋扈，一个个被蓝银皇穿刺的植株死死地钉在地上，痛得惊叫连连却又无法动弹，一动，贯穿的伤口摩擦着更是血流不止，场面颇为骇人。
魏婴毕竟才六岁，哪里见过这样鲜血满地的状况，即便是跟随父母游走夜猎之时，父母亲也总是避免让他看到可能染血的场景的，更何况那时候他根本也不记事。
因此，仅一眼，他便被吓得有些腿软。
要是放在平日里，唐三定是立时便能注意到魏婴的异状。更确切的说，平日里的唐三，也是绝对不会让小小年纪的小家伙看见这些的；
然而此刻的唐三，满脑子都是“魏婴受伤了”和“这些人欺辱魏婴”的想法，这些人让他又想起了杀戮之都里那些毫无人性和同理心的恶徒们，想起了那里肆意凌弱、贪婪丑陋的众多嘴脸，令他那么厌恶，那么反感......这样的恍惚错觉，让他心上的暴虐和杀戮欲在走出地狱路以来第一次如此的旺盛！
阿婴，那是他这两日里认识的，小太阳一样的小家伙；
是会帮自己捋平眉头、会给自己留桂花糕、会给满身血腥的自己一个拥抱、会温暖自己的小团子；
自己在意了的人，被这帮家伙带走了，被这帮家伙欺辱了，被他们按在地上，被他们伤害了......
倘若他再来晚一步——
唐三极轻地抚了抚魏婴唇角的淡淡血痕，满脑子都是这孩子无霾的笑容，还有适才他在自己怀里恐惧的颤抖和放肆的哭泣
——不可饶恕，无法饶恕
在拥着魏婴的时候，唐三想着的全是这些。
陷入自己的臆想之中，唐三没注意到身后脚软了的魏婴。
朝着魏婴不自觉挑起冷笑后，他反身，毫无征兆地就是又一发蓝银突刺，一根蓝紫颜色的粗壮蓝银皇再一次拔地而起，毫不留情地穿过领头老大的另一只手掌。
俊朗的少年面色愈发的冷硬，眉宇间凝成的霜色冷得让人望一眼都要凝成了冰，“适才......就是你，抓走了我的阿婴，还说.....”，唐三歪了歪头，冰霜铸成的俊脸上竟多了两分不屑的笑意，“.....要打死他？”
“你....你......你别过来！我没有.....我不知道他.....”那人蹬着地试图后退，但两只被贯穿的手掌却痛得他又压不住惊呼。
蓝银突刺的植株将这领头老大的双手钉在地上动弹不得，他惊恐地望着面前朝自己缓步而来的少年，那人明明与他年纪相差无几，甚至于可能还小上两岁，但现下那人不徐不缓地信步而来，他却仿佛听到了死神踏着无数骨血朝自己步步逼近的脚步声！
“我....我真的不知道.....”老大吓得嘴唇颤抖说不全话。
“不知道？”凶煞之气外泄，唐三的表情现在已经完全不同了，“是不知道我的阿婴才年仅六岁？”
“还是不知道欺凌我的阿婴，会有这样的后果？”俊美的少年凤眸微扬，唇角的弧线似是无比冰冷现实的嘲讽，却好看得动魄惊心，如同撒旦残忍的浅笑，“你们的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听？”
唐三右臂轻抬，巷尾里十数株突刺的粗壮蓝银皇霎时隐入地底，极速的穿刺，伴随而来的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哀鸣之声，鲜血横流。
少年望不到底的眼眸里连起码的波动都没有。
“我......”领头的老大双手被来回突刺，此刻在地上痛得翻滚不已，那张晦暗的脸上都染上了自己双手的鲜血，但他更惜命，他痛得冷汗直流，却不想丢掉性命。看着那长身玉立在自己身前的俊美少年，那双仿佛望着死物一般的眼睛，让他无比清醒地认识到——不做点什么，真的会死。
他忍着手上撕心裂肺的疼痛，匍匐在地上姿态可笑地哀求：“我知道错了，真的！我们真的不知道这小不点是您的人，绝对不会再有下次了！”
“这孩子眼下也没什么事，我们一定改过，绝不再犯！您......咳——！！”
“眼下？”唐三没有耐心去听这些人的狡辩，右掌魂力一展，为首的老大整个人不可控地被吸到他的掌中，身姿挺拔的少年无比轻松地钳住这人的脖子，眼神平静又晦暗不明，“如果我没有赶到，你们可会真的放过这孩子？”
唐三冰雕的俊朗脸庞上笑意愈发明显，却让整条巷尾的温度都降了下去，“若是....我现在把你们的手脚全部折断，我是不是也可以说......”
“眼下——你们不是也还没死吗？”
少年精致的眉眼轻挑，猩暗幽深的凤眸里甚至都没有浮现杀意。他只是举着手中的那人，歪头轻声细语地反问，嗓音喑哑，无比动人，却一下子让周围的所有人心底的恐惧无限地滋生。
“不....唔咳咳....你不可以...咳....这么做！”被唐三掐住脖颈举高的那人憋得脸颊通红，双脚不断地想要蹬地，听到唐三的话却又止不住惊恐地想要呼喊。满手鲜血的人已经顾不上掌心贯穿的狰狞伤口，求生的欲望让他不停掰弄着唐三的手，鲜血染上了唐三米白的衣袖。
看到自己的衣袖沾上血，唐三蹙了蹙眉，面上的不耐更显，衣服上鲜红的血迹让他想起了自己日夜浴血的那段时日，此时见到举着的那人似是快要没气的样子，他右手一扬，毫不留情地将人扔回人群之中。
脸色憋得发青的领头老大重重地落在地上，鲜血淋漓的双手捂着自己的脖子咳得惊天动地。他周围的少年们见到唐三此举后都不自觉恐惧得颤了颤，一个个捂住自己手上脚上的伤口，想要无声地后退。
唐三对他们的小动作熟视无睹，他居高临下地睥睨，恍若主宰生死的修罗之神，举手投足便能判人死活。
“我们.....”一地瘫坐不敢大喘气的少年里，有另外的喽啰颤抖着嗓音开口，“我们都是....都是受老大的指示才.....”那人似是心虚地瞥了一眼正努力回过气来的领头少年，还是咬牙提高了些声音，“....才做这些事情的，我们自己也是不愿意的，真的！”
“求您......”人群里开始有其他的少年也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顺势连声应和着，“求求您！我们以后再也不听这恶人的指示了，再也不会了，求您绕过......”他们瘫坐着姿态可笑又可怜地哀声乞求，一个个甚至都忘却了手脚上狰狞的伤口。
“我们是受那竞技场的刽子手指示，我们不是真的要围堵偷袭你的啊！”
“....我们只是想在杀戮之都里谋一条生路而已，都是那人恃强凌弱强迫我们的啊......”
“求求你，求求你，我们以后再也不敢了！我们以后看到修罗你就绕道走，再也不踏足竞技场周围了！”
“我们......”
“......求求你，我们....”
好熟悉的嘴脸
好熟悉的字句
好熟悉的......虚伪，和厌恶
——眼前似有人影重叠交错，唐三眯了眯眼，低眉想要细细辨认，却在人影婆娑间，恍惚看到了杀戮之都里那帮同样匍匐在地的人。
他们在他结束了竞技场的一场恶战之后围堵偷袭了自己；
他们的领头之人死在了自己的暗器百解之下；
他们在群龙无首之后毫无尊严地跪倒在地摇尾乞怜；
他们也是这么声声哀求，仿佛真情实感，字字真切；
然后，那天——
唐三心头一冷，俊美的脸上连最后一丝冷笑都消失无踪。
浓烈深暗的血色终究如同破闸而出的凶兽，张牙舞爪地占领了少年深邃的瞳眸，腥暗似血的眼睛如墨似玉，流转着动魄惊心的血煞气息！
他还留着一丝理智，没有召出昊天锤和杀神领域，然一身的凶煞之气纵使千般克制，却还是如同泰山压顶般强压而下，将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慑在地！
少年抬首，无比冷漠地吐字：“你们......该死！！”
被浓重的凶煞之气震慑在地，那帮原本还在乞求什么的少年们一个个抖如筛糠，甚至有人吓得湿了裤腿尚不自知。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理解为什么自己如此真切的哭诉会被人发现伪装。
他们只看到，面前背着光看不清表情的俊朗少年气息一滞，有什么无形的力量在空气之间弥漫开来，如同给他们的心和身体都拷上了沉重的镣锁，一种凝实的、粘稠的、像是流动着的血液的气息扑鼻而来，仿佛......
仿佛......那人一息之间，仅凭一己之力，便将这片小小的空间整个染成了血红，无边的尸骨和残肢自那人脚边向着他们淹没而来，霎时便将他们吞噬，一颗恐惧梦魇的种子从此在他们心中深植。
唐三凤眸腥暗，不可自控地抬起右手
“三哥......”
凝滞的血色空间里，周围人惊惧得似乎连呼吸声都停顿了。
这声呼唤像是一颗小石子，投进了汹涌的血浪波涛之中，明明只是那么微小的一粒，却在一瞬间，让整片空间的血色平息了下来。
唐三抬起的右臂木然地顿住，像是凝成了石像一般的静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