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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摇滚】重逢/短篇小说

2023-07-25 00:03 作者:红茶野马  | 我要投稿

    望着大海的一里突然一回头,虹夏抬起头与她对上目光。

       “啊,她好好地生活着!”

       虹夏见到一里,大吃一惊。听见她的声音,又悄悄感到惊喜,像心里的植物绽开花朵,仿佛是在谈论初恋的事情。

       她们已经十年未见了,毋庸置疑,过去和现在之间存在着一场战争。让虹夏感到惊愕的是时间的浪潮和这场战争竟没有摧毁她们之间的细微琐事。她以为对方早已把这些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虹夏发现一里好好活着的同时,仿佛才发觉自己也是活着的。她们是在岁暮的Starry重逢的。

       一里应朋友的邀约来看演出,在下北泽站下了车。对于这片记忆里的地方,什么东西改变了,什么却否,以前组乐队的成员是否还在这里,她一概不知。望着周边染上音乐气息的建筑,斑驳的墙砖让她觉得只有这之上流逝的岁月是和谐的。

       今天接连有好几只年轻的大红乐队登台。现在的Starry已然今非昔比了,虹夏若有所思地望着台上的少女们。更宽广的舞台,像要将目光抓紧的聚光灯,以及乐队成员奋力演奏的姿态,正是年轻人们迫不及待想要呼喊,证明些什么的憧憬。短短几分钟,像是被拉长,有足够的时间沉醉,华丽的衣饰毫不掩饰地反射出炫目的光辉,让底下的听众深深地和其自身鲜活的生命共鸣,意识到自己正活在当下。尽情绽放的生命和才能之花,却对虹夏而言是刺眼的,险些失去了抵御能力。目光游离之间,视线里闯入了一里的粉发。

       虹夏思绪万千,一瞬间反而感到茫然了。一方面感到一种久违之情却又仿佛没有在看着一个活物似的,于是没有移开目光。刚才由年轻的乐队少女们引起的感伤全然消失了。她仿佛是一个昏迷已久的人刚恢复神智,而一里只是刚好映入眼帘。在她身体里油然生出一股温馨,她与过去的某种依依之情重逢了。

       思索片刻,虹夏望着一里的身影,仿佛跨越了一道鸿沟,将手搭在一里肩上。

       “啊。”

       微微的颤抖传到了虹夏的胳膊上。相比起被某人拍打肩膀,看到对方是多年不见的虹夏反而更让一里惊讶。虹夏也借由一里的转身更清楚地注意到她身上的变化。

       一里保持了她匀称的身材,也长高了不少。干净的脸上描画了两道黑里透红的细眉,轻抹淡施的脂粉让一里感到时间在流逝。肌肤白皙,顺着脖颈而下能隐约看见紧致的锁骨。最显眼的粉发如今是齐肩的长度,发梢略微倚在肩上,给虹夏莫名的亲近感。

       仿佛只有眼睛,仍然凝聚着看见虹夏涌现的激情。

       “你去哪了?”一里先开了口。

       “什么?”

       一瞬间虹夏觉得一里是在问自己刚刚在哪里看演出,一方面又在问这些年间去哪里了。

       “没变啊,你一点也没变啊。”

       “哪能呢,变多了。”

       “不,真的没变。”

       一里很是感动,虹夏笑着接口:“是吗。”

       “从那之后…你一直在干什么呢?”

       “毕业之后,我从姐姐那里接手了Starry…”

       “难得会看见虹夏这么沮丧的样子呢。”

       虹夏一笑了之,“反倒是你变了很多了呢。”

       嘈杂声中,两人的声音听不真切。但旁人看到这对不期而遇的姑娘,也都表示出善意,流露出会心一笑的神色。在这种气氛下,突然重逢的两人有点拘谨了。对于虹夏来说,刚刚的问题像是迷糊不清地回答了,她听到的仅仅是一里的声音,凭此似乎感到青春的心灵没有消失。

       一里和朋友交谈了几句,两人从店中走了出来,一路来到江之岛的海滨。

       微弱的阳光照射着,水平线混混沌沌,海水长天浑然一色。

       一里望着海面,一边踢着迎上来的海浪。

       “难得你还会再来,为什么现在来呢?”

       “是应朋友的邀约…从更早的时候就想来看你了。但虹夏你多半不会留在这里吧。还没来得及道别就上了大学,顺势搬了家。犹豫不觉间,春也阑珊,冬又零落,竟隔了这么多年头。”

       虹夏平静地提问,却像在责备一里不辞而别和久不来访,一里忙不迭地说明情况。但实际上她的口气还带有几分娇嗔呢。

       过去十年,虹夏觉得不适合再叫波奇这个外号,却又迟迟喊不出一里的名字。她们已是二十六七的年纪,虹夏对此似乎仍感到少女般的羞涩。

       “山田小姐呢?”

       “凉上完高中就和家里一起去了国外,每年都会和我联系一下。”

       “是这样吗。虹夏没有想过和姐姐换个地方生活吗?”

       “怎么离得开呢?有时候我觉得所有的一切只是在祭奠,Starry变成了结束乐队的坟墓似的…”虹夏柔声细语地,只有她俩听得见。

       “每天都有乐队来演出,她们在舞台上的瞬间,不也可以当成献给结束乐队的花吗?”一里半开玩笑地笑着说。

       这话在虹夏听来,十分温柔。

       “一里你…再来Starry吧,什么时候都行。”

       一里只是摇了摇头,“从以前开始,就是乐队的大家在帮我,再来这里就像让大家总在等我似的。我不想再这样了。”

       虹夏无奈地笑了,这是一里印象中的,遇到麻烦事地虹夏的笑容。其实比起当初的一里,虹夏才更不愿意表露不满和拒绝吧。

       海浪阵阵,漩涡中交织出蓝白点缀的花来。大片流云飞过,阳光从中间或射下,其中一束穿过一里的短发,将她映照在微光中,虹夏与一里对上目光,不由得感到场景之美,双手做出拍照的手势,框入其中的一里用手指揉揉轻薄的眼皮,把左脸颊的粉发别到耳后。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过去乐队拍艺照的时光了吧。虹夏的眼睛,似乎是从那时候起就一直注视着一里了。而从拍照手势中望见的她的粉发,自己被吸引过去的目光,是否永远不会改变呢?虹夏思忖着。

       甚至可以称作结束乐队的开始的艺照,是在楼梯,栅栏,植物前,公园之间选择出来的。最后决定竟是一面墙,至少跳跃的动作很好地体现了女子高中生的青春感。

       “除此以外也没有别的优点了吧?!”虹夏的姐姐星歌拿着照片说道。

       “好过分!”

       “不过…青春不就已经很好了嘛。”

       “姐姐你就不能坦率地说…”

       直到现在这张照片也放在虹夏房间最显眼的位置。

       乐队起步后,一里成了喜多的老师,她和凉负责歌曲的制作,后来也顺利通过了试镜,在自家第一次登台演出。四人的羁绊渐深,在校园祭上的演出也让大家更进一步。后续目标便是出演音乐节,专辑和mv的发行,主流出道——事情本该如此。在春夏收获了成长,组成乐队那一年的岁暮,喜多在一个阴雨天遭遇事故去世了。

       结束乐队没有立马解散而是暂时停止活动,这是几个少女在震惊和悲伤之余做出的决定。无论如何这样的经历对几个少女来说是残酷的。来年三月,凉的家人决定让她高中毕业后移居国外。一里仿佛陷入昏迷一样不知所措,她从小时候起就只是消极地等待好的、坏的事情到来,她的父母看不下去她失神的样子,鼓励她认真学习以此来分散注意力,最终考上了东京的一所大学便搬了家。而虹夏,高中毕业后在姐姐的帮助和安慰下,专心经营Starry,不久前才从姐姐那里全权接手。高三一年,由于没有乐队活动也就没有特别的理由让一里和凉来这边见面,或许她们心里也有些抗拒吧。彼此之间也是偶尔联系,如此不觉间拖到了第二年的三月,凉离开了,虹夏也不再是学生,一里更是忙着备考,直到最后三人也没好好见上一面,结束乐队就这样无疾而终了。

       短短一年之间,虹夏经历了朋友的离世和离开,乐队的解散,似乎没什么改变的就只有虹夏自己。

       对于虹夏来说,短暂的乐队生涯中,与凉的相处稀松平常,喜多身边没有多余的位置,最常出现的就是一里的面孔。初次见面便让她救场;为她取的“波奇”的名字,而自己究竟多少次这般呼唤她呢?虹夏自己也记不真切了;试镜,正式演出时,无论遭遇怎样的困境,打破局面的人总是一里;一起吃过的章鱼煎饼;拍艺照时紧握的手…但同时,一里和喜多互为师友的相处时光,不经意间刺痛了少女的心。一里就像是虹夏的梦一样,她告诉自己停留于此,守望着自己的乐队和梦想就好。她每次都因为自己对一里的念想而感到烦恼自责,但过后这种心情也不会如愿像烟花一样消散,只会更加凝结成痂,附着在少女身心之上,但无论如何,虹夏也不会伸出手去。说不定虹夏一方面盼望着喜多突然消失,又一方面为一里的幸福祈祷呢。她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恶意,只是一顾沉醉在善心里。这是她身为妹妹却像姐姐活下去的方式吧。

       最近虹夏常回想起和一里在酒馆外聊天的夜晚,或许是冬去春来,季节变换的原因吧,当时没能说出口的自己真正的梦想…

       真正的梦想是一里这个念头原本只在虹夏心中一闪而过,并且眼看这就要断开的缘分,然而随着年岁的流逝,这竟隐隐变成虹夏不可动摇的信念。

       虹夏再回看拍的艺照的时候,她以为紧握的手是不会松开的。可现在喜多离世,凉也离开,一里已经改变许多了,反倒是自己仿佛时间不曾转动。画面上的少女们仿佛不知未来的分别,只顾幸福地笑,虹夏深深感到彼此相异的命运。

       大家都将自己的梦想寄托于结束乐队:虹夏想连同姐姐那份对乐队的爱努力下去;凉想在这里创造独属于她们四人的音乐;喜多渴望四个人同甘共苦地去经历一切;一里想要和大家一起成功,想要实现虹夏的梦想。

       但乐队也好,一里也罢,在那之后的愿景都像是再也没有机会看到的另一边的山色。只能悲叹过不去山的另一边,过不去。

       虹夏站起来弯腰看看袜子上是否沾有沙子。一里也茫然呆立着,看着虹夏。

       她相信,回忆是美好的东西。如今能记起来的画面已经不多了。喜多用她的手帕包扎自己烫伤的手;和凉一起讨论歌词,都是一里无可替代的记忆。以及试镜前夜,虹夏递给自己的可乐,第一次说的“明天见”,自己悄悄铭记的虹夏的梦想,她只希望永远不会忘记。对于不擅长和人打交道的一里来说,珍惜、怀恋过往和虹夏的点滴,有些模糊距离的关怀是自然而然的,甚至可以说,将那时候和虹夏一起在乐队的时光染上彩虹色保存于记忆中也是情理之中的。然而,当时对于自己半敞开的心扉,一里也感到十分踌躇,哪怕是全敞开,恐怕也不会有人闯进来吧。梦总是遥不可及的,一里这样告诉自己,只得悄悄珍惜。哪怕是在这十年间,她也为了虹夏告诉她的梦想能够实现,曾多少次为她祈祷着。

       虹夏始终还有着一些委屈,认为一里先不辞而别。若一里的心路也没有撒谎,她在这十年间没有忘记虹夏,怀念旧情,那么,先背弃的是谁呢?还是说,两人过去那似恋非恋的情愫只是少女之间青春的错觉吗?

       夕阳的余晖从江之岛方向沿着海面流洒过来,一绺光带银光闪闪,似乎从波浪间向她们的方向滚滚而来,但却没有爬上沙滩,而是在两人前面的水边消失了。

       “以后的打算是怎样的呢?”

       “普通地去上班吧,我想。我好像费了很大的功夫才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下去。所以我已经没有那么害怕以后的事了。没关系的。”

       “一里你已经笔直地向前了啊。”虹夏打心底里为一里高兴。

       “虹夏你也赶紧放下结束乐队吧,你始终是爱着Starry的,不是吗?而且Starry本身也是献给虹夏妈妈的花束吧?那就更要加油了呀。”

       虹夏甚至不记得何时跟一里提起过这事,而对方却铭记于心。在分开十年后的现在,两人之间是否还有着某种深不见底的怜悯和体恤之心在息息相通呢?

       两人各自心绪万千,如此充满感情地凝视对方的时刻在人生中应该是不多的。虹夏好像要被吸引过去,不知所措,眼泪快要夺眶而出。那双眼睛一如她十年前的模样,莫非远去的梦都有着一样的眼睛?说到底虹夏也没有与她立下什么海誓山盟,可那双眼睛总是活在虹夏心中,十年间在虹夏想念的瞬间抚慰着她,就足够了。虹夏也不想将这双眼睛的印象从自己心中抹去,也想永生不忘,为她祈祷。但即使是这般为对方祈福,两人的心扉恐怕也不会像旧时那样敞开了吧。

       一里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虹夏还记得吗?那个时候其实我一直…”

       虹夏摇了摇头打断了一里。

       “那个时候,我只在看着你,在我眼中的一里真的就像是英雄一样。”

       “啊,为什么会对我这样的人…”

       “原谅我吧,我那时只有十六七岁啊…”

       虹夏仿佛支撑不住身体,后退一步,摇晃的侧马尾映照出最后的夕阳。

       “虹夏,是否有一天我们会遇见怎么也追不上的人呢?我当时是这样想的,我能做的就是实现你的梦想。”

       “……”

       “那个,江之岛上亮着的灯,是什么呀…”

       “那是和平塔呀。”

       和平塔的钢铁骨架在江之岛的正中赫然挺立。

       一里动身往反方向走去。

       “要走了吗?”虹夏自语道。

       “我们也谈了很多,我已经很满足了。”一里的眼圈湿润了。

       “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我是来道别的呀!那个时候,虹夏你还没有向我道别呢!”

       在虹夏心中闪烁而过的是她们过往那些共度的时日,那些流逝的时光,是否有一天会再也想不起呢?

       真是平凡的故事啊!虹夏想。不过,无论任何恋爱,光论情节都是平凡的。要打击一位姑娘的心,有平凡的情节就足够了。说到底这些都是随处可见的恋歌。

       虹夏独自望着昏暗下来的海天,像小说电影中看到的——道别后的夕阳总是美不胜收,但此时的大海已经看不到夕阳余晖的反光了。暮色和余霞是不会献给对时光流逝钝感的人的。

       与人相见的时候应该热情相待,也许什么时候又会分离,也许无法再见。虹夏对自己说着。话是平凡的,但是融入了她们过往经历的感慨。再说,平凡的事情也不易做到。

       一里背对着虹夏离开了。她不会故作媚态,虹夏也不会特地去看着她的背影。可是,当一里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时,虹夏的心潮不由得起伏翻腾,仿佛是把少女送到遥远的国度去,又像是让她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消失了。自上次见到她已经相隔十年了,虹夏不禁想到:下次重逢是不是还要再过十年呢?

       虹夏仿佛感到春日的第一阵南风轻拂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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