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

　门砰的一声被关上，她的身体依着门滑了下来，胸腔内的一颗心脏此刻跳动快得不似平常。　　 她平复了呼吸，从门边站了起来，跌跌撞撞走到了书房，从一个隐秘的角落里翻出了一个笔记本。　　 这个笔记本是那个人三年前给她买的，当时她忘了带钱，还是那个人给她垫付的。只不过她还没来得及还给那个人钱，那个人就突然……她垂下眼帘，眸中闪过一丝悲恸。　　 那人的离开是不得已的事，她只好将俩人相处的回忆嵌入纸张，等到笔记被黑色字迹铺满，等到相片塞满了页与页的间隔，等到纸页被滴落的泪水染了色……她才叹了口气，把这笔记本藏匿于暗处，再也没取出来过。　　 而三年后的今天，她终于让这本笔记重新沐浴于柔和的灯光下。她一页一页地翻开，曾深埋于脑海深处的记忆随之浮现而来。　　 “好久不见，东方栀子。”她的声音突然在安静的书房响起，可这里明明只有她一个人，她在跟谁说话？　　 在说完这句话后，她感觉自己的肩上有了些许重量，耳边的头发被一阵微风吹动。　　“好久不见，阿绫……”这句话中似乎含着少于怀念。　　 这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让乐正绫晃了晃神，这声音曾陪伴她走过四季、度过日夜，她是永远忘不了的。　　 可是，她曾亲自看到过栀子的魂魄被黑白无常拘走了，为何如今又回到人间了呢？　　 东方栀子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疑惑，主动给她解释：“我虽然被黑白无常带到地府，可地府中死去的生物实在太多，孟婆毕竟年纪大了，每天熬煮的忘情水有限，而这地府虽每日都有魂魄去转生投胎，但每日里却又有更多的来到地府。如今，我若要想转世投胎，还得再排300年的队。我实在是等烦了，才终于鼓起勇气向旁边面目可憎的鬼差询问该如何才能快些转世。鬼差大人偷偷告诉我，倘若能够完成自己心中最想做的十件事情，那就能向判官申请帮助孟婆熬煮忘情水，这样一来，忘情水的供应量增大，那么每天能够转世投胎的人自然也就多了……”　　 “那么，你来我这里，想必是这十件事都与我有关吧。”乐正绫听明白了，便主动问道：“都有什么事呢，我应该能帮得上忙。”　　 “第一件事，和阿绫一起去唱歌。”她们两个人都十分热爱唱歌，过去也很喜欢一起合唱，哪怕是到了地府，栀子也常常会小声哼起她们俩曾喜爱的歌词。　　 唱歌吗，自从栀子走后，乐正绫已经很久没有认真唱过歌了，只是偶尔会戴上耳机，听着耳边传来的动人旋律，轻声哼唱。虽然身体已大不如前，也再没像以前那样酣畅淋漓的大声歌唱，但今天的她却萌生出想要撕心裂肺，飙几个高音的想法。　　 “我们走吧，去我们常去的那家。”乐正绫虚牵着东方栀子的手，一路小跑到达了目的地。　　……　　 乐正绫好像醉了，明知道自己的身体不适，却喝一口酒，唱一首歌，还在一边咳嗽。　　 “难得相聚，痛快喝酒，那山水微风，熟悉的笑容，好久不见，回家真好，团团圆圆～”　　说是完成栀子心中最想完成的事，但此刻乐正绫似乎才是主角。　　 见此，东方栀子也就不再劝阻，清了清嗓子，陪她一起唱：“想起那年，有我有你的时候，想起那年……”　　 ……　　 待到乐正绫渐渐醒来，才发现已经躺在家中床上，她昨晚竟在不知不觉间回到了家。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发现一旁的东方栀子还闭着双眼，似乎睡得正熟。　　 她唇边勾起一抹弧度，刚直起来的腰又软了回去，整个头陷入了充满棉花的柔软枕头上，不久就又睡着了。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放松了。　　 ……　　 “第二件事……”　　 “第三件事……”　　 “第九件事，和阿绫去一次海滩，在夜晚躺在沙上，数星星直到入眠。”　　 “时间过得真快，这都第九件事了，完成这件事情后，就只剩一个了。”就只剩一个了呀……乐正绫躺在沙子上，直愣愣地看着星空。　　 “已经是倒数第二个事情，我大概就快要完成任务了。”东方栀子这样说着，可眼中却似乎并无乐意。　　 “啊，说起来今天已经是立冬了，气温开始下降。”乐正绫紧了紧外套，却没有再继续说话。　 东方栀子也沉默着。　　 俩人似乎在这夜晚，都藏有难以开口的心事。　　 “要是栀子的第十件事很难完成就好了，至少她还能陪着我。”乐正绫突然被脑海中出现的想法惊到了，她怎么能如此自私，她明明知道栀子是很想转世投胎的。她摇了摇头，可却怎么都无法将这个念头甩去。　 “第十件事，第十件事，我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东方栀子眼神微暗，可是再不说的话，就没时间了……　　 栀子将头转向乐正绫，忽的说了一句：“阿绫，我可以亲你一下吗？”　　 “不对，你之前是在骗我，这应该不是你心中最想要做的事情才对。”乐正绫突然愣住了，她想起来了，东方栀子说的这十件事明明是她三年前在医院确诊绝症后在遗书上写下的憾事。　　 是了，她已经发现了，自己的躯体早已被病魔折磨得不成样子，精神也因此常常陷入恍惚状态，头晕、头痛、失眠、乏力等症状随之而来，她的脑中也有许多事情记不太清了。　　 她在医院得知自己命不久矣后，曾抱住栀子无声啜泣，“还有好多首歌曲我没唱过，还有好多高峰我未攀登，我还有好多想做的事情……可医生说我只剩几个月了……”　　 栀子的衣服被乐正绫的泪水打湿，却只是上下轻轻抚着她的背，让她尽情发泄。　　 传说，将死之人能够看到鬼魂。乐正绫在自己死期将至时看到了一些身形模糊的人，在她病床边的一个有着双马尾的身影尤其显眼。只是乐正绫颤抖的手上还拿着笔，在栀子给她买的笔记本上刻下歪歪扭扭的符号，空洞的眼神看了一眼周围，便继续书写。　　 旁人定是无法认全这些鬼画符，可栀子却能清楚地知道她写的是什么。　　 按理来说，当时乐正绫已经是个即将陷入死亡泥沼中的人了。可诡异的是，她的身体竟然好起来了，而那个曾温柔在她身旁陪伴的栀子却再没出现在她眼前。　　 她的病情好转定与栀子有关。　　 乐正绫这样想着，眼睛也直愣愣地盯着东方栀子的魂魄：“究竟发生了什么？”　　 栀子沉吟片刻，组织了下语言。平静地为乐正绫讲述。她仿佛是以第三者来旁观来着，声音毫无波澜，可其中蕴含的情感却如涛涛江水，轰地一声击碎了乐正绫的冷静。　　 东方栀子的家族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法，能够将自身剩余寿命转移给别人，虽然在转移过程中会有很大的损耗，还会给施法者带来一段时间的虚弱和厄运，但看到乐正绫受到疾病缠身、大限将临的痛苦时，她还是决定用自己剩余的十年寿命换给阿绫三年。秘法很快就完成了，东方栀子急切地想告诉乐正绫这个好消息，却一时忘记了使用秘法带来的厄运，她在前往医院的途中遭受了一场车祸，又因为处于虚弱状态而抢救失败。　　 朦胧月光下，乐正绫听完后心情久久无法平息。她突然坐了起来，眼角还在流泪，却大声地骂道：“你个大笨蛋，你还有那么好的未来，为什么要为了我做到这种地步！”　　 栀子看了看乐正绫，只是笑了笑：“倘若我也得了绝症，你也会这样做的吧。”这句话说得那样绝对，可乐正绫张了张口，却无法反驳。　　 是的，倘若她们俩人的情况对调，乐正绫一定也会义无反顾，就像栀子那样。她们之间的情感深厚如此。　　 乐正绫沉默了片刻，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已经飘了起来，下面正是她的身体。　　 东方栀子微笑着向乐正绫伸出手，“时间到了，你的魂魄已经离体。我是地府新上任的实习引路人，我该带你通往地府了，新生的鬼魂在这寒风中极易受伤。”　　 引路人是地府的一种职位，传说能够平息将死之人心中的怨念与不甘，令其能以最纯净的状态走向轮回。　　 如今，乐正绫的憾事已了，也该踏入地府了。　　 乐正绫此刻成了鬼魂，自然能够与栀子相触。她亦步亦趋跟着栀子，在栀子身后牵着她的衣摆，又突然放开，向前大走几步，转过身来将头靠近栀子。　　 感受到唇上落下的重量，栀子脸色忽地染上一抹绯红，她轻轻推着乐正绫的身体，没有推动，反而被拥得更紧一些。　　 “在前往地府的路上时可别做这种事，让其他鬼看到可就不好了。”栀子在阿绫耳边低语。　　乐正绫看到栀子微红的脸却是微扬了扬头，嘴角微翘，“你说什么，我听不到。”　　 “哎呀，你这人真是……”　　 俩人的身影越走越远，渐渐没入了虚空。　　海水仍在起伏，将海涛上的身躯吞没，月光依旧散着柔和的银光，原在这光下牵着手的身影已然不在人间。　　 冬季自今日开始，万物也开始休养生息。　　 栀子和阿绫才刚踏上前往地府的路，静待转世再续前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