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度故事 幻想世界】经典

·1·

正严冬天气，彤云低锁，扑扑簌簌好一场雪来。

张青并未察觉有异，只将那身子与炭火略近了些。按时日计，他须与这一屋子的刻工，于旬月内将书刊刻出来。但见他手执刻刀，一锤、一击、一挑、一剔，丁丁之声不绝于耳。

忽一阵冷风飘至，几人抬眼望去，原是那书肆的主人陆渔推门造访。张青心想，此人来此，必是诘问这版刻何时完竣。便忙不迭摆座伺候。

陆渔掸落碎雪，大踏步来至张青案前，脸上犹有怨气。“按你等日日惫懒偷闲，此书何时可成？要知道如今世上，这《红楼梦》何人不为他争阅。多少公子王孙、大家小姐不为他日夜所思？”

张青忙回道：“小人万万不敢。我也早有听说，本朝有一文人将自家的经历演化为文，并呕心笔耕、增删数次，才著成这怀金悼玉的传奇。我等日夜锤凿，无不希冀此书能早日刊印问世。”

说话间，陆渔已将案上完工的雕版，细细看了遍。“可惜我朝并不看重这些，但我料想，此书百年、千年之后，必成传世之经典。”

此时，有一年轻刻工忽插嘴说道：“小民愚笨，就认得数百字。更何况普天之下，不认字的或许更多。我们平日从早忙到夜，哪有空看这闲书。”

“话虽是这般说，但《红楼梦》并不相同。”张青又接着问陆渔道，“不过这书后四十回毕竟是他人所续写，不知陆兄是否能寻到原文。”

“我何尝不为此踏遍书肆，但恐怕到死也看不到真迹了。你们只需日月赶工，工钱自然不会耽搁。”说罢，陆渔又快步出门而去。

张青无奈，对那小刻工叹道：“真是不做此行，不知此行苦。因一字雕刻讹误，而废弃一版，还嫌太少么？为这东西两眼昏花，且让我小歇半刻。”

那年轻刻工唯唯应诺，只见张青闭目凝思，不知神飘何处……

 

 

·2·

银河之间，“罗辑”号飞船，正驶离太阳系。

船舱内，只有墨子机器人，来回巡视着。今天的任务也很轻松，因为飞船是自动航行，他只需照看好“睡眠区”的人类就可以。

由他的电子眼望去，数以万具的人体借助超低温技术暂时冷藏在了密封舱内。唯一有些麻烦的，就是36501舱的主人张枣。每隔地球时间的50年，他都选择将自己唤醒。

墨子机器人并不懂他为什么这么做，但根据机器人三原则，他必须服从张枣的命令，按下开关，然后在密封舱缓缓打开的时候，递上毛毯和水。

张枣漱了漱口，披上毯子，就这样迈出了舱门。他略带磕绊地走着，就好像刚学会走路的婴孩。墨子机器人不得不跟着他前进，只看见张枣来到他的储物柜前，从里面摸索出了一本书。

在墨子的脑中，瞬间运行了上亿兆的程序，每次张枣苏醒，他都会选择呆坐地看同一本书，真不知道这个人类是怎么想的。

“在几千年前，人类不是就已经发明知识注射的技术，你为什么还要通过阅读这种费力不讨好的方式呢？”墨子机器人朝张枣问着。

此时的张枣刚坐上椅子，思绪还不清醒。他凝了凝神，说：“人的脑容量毕竟比不上存储卡。机器人可以近乎无限度的拷贝知识，但是我们人类不行。你应该也知道，当注射技术发明后，有不少人为了追求扩容，索性就将自己的大脑机器化，由此诞生了大量的半机械人，并导致纯种人和半机械人的世界级大战。”

墨子快速检索了自己的记忆系统，他查到这场战争，像他这样的机器人两边都有参加，最终的结果是以纯种人的胜利而告终。而其中最关键的因素，只是因为人类在大脑机器化后，就获得了永生的能力。但是他们却还保留着人的喜怒哀乐，永生只会让人类感到无聊。所以认同大脑机器化的人越来越少，纯种人最终不战而胜。

“注射技术的发明，确实让我们获取知识更容易了。人类不用再没日没夜地学习，只要按照自己的需求，打上一针，就能拥有等同于曾经诺贝尔获奖者的智力。当然，在我10岁的时候，我也这样做了。首先注入的是历史，然后地理，接着生物、数学、物理……”张枣边看着墨子，边说着。

对于这位共处船舱内的机器人伙伴，他不知道是该羡慕，还是叹息。虽然他将注射知识描绘成像吃一顿饭这么简单，但是机器人们却天生集成了人类智慧的精华，更加不用担心容量不够的问题。不过，他们唯独缺少感情，读不透人类的内心。

“既然像你说的那样，为什么不把这本书也注射入你的大脑呢？”墨子机器人装出了疑惑的表情。

“纯种人和半机械人的世界大战之后，就进入了大无聊时代。历史学家在总结时，共概括出三个原因：第一，是各种类型机器人的发明，使得我们人类从繁重的工作中解脱出来；第二，医疗技术的飞跃式提升，将人的平均寿命延伸到了300岁；第三，就是注射技术的应用，我们不再需要花费大量时间用在学习。”

“嗯、嗯。”墨子应和着。张枣觉得他有些敷衍，但转念一想，一个机器人怎么会懂敷衍呢。

“当人有了大把时间后，就不知道该干些什么。一开始，有不少人选择注射好玩的东西，比如说绯闻八卦、娱乐段子，让自己保持兴奋。但全球政府发现，这将影响脑神经，使人退化到动物水平后，就予以了法律上的禁止。”

在听张枣讲话的同时，墨子已经端来了一杯营养液。

“伴随世界大战的爆发，地球人口大量骤减。各国也放开了男女婚姻以及生育的限制，允许一夫多妻，或者一妻多夫的存在。人们抛弃了基于虚拟现实的游戏，每天沉浸在地球的各个角落，探索未知。但当时人们不知道的是，早在世界大战的中期，地球的能源已经被过度使用到枯竭。再加上，数百亿的人口天天在地球上飞行穿梭，整个行星早已难以承载。”

墨子听着这些，本想表现出惊愕的表情，但却始终停格在似惊非惊。

“好在有些远见的人类，提出了人类迁移计划，并立刻着手实施。不出数年，各国都造好了带有冷冻舱的飞船，载着人类飞出太阳系，寻找新家园。”

“据我所知，全球人类都选择将自己冰冻，直到抵达那个星球，才最终苏醒。”墨子补充说。

“嗯，是这样。但早在注射知识的时候，我就将脑容量预留了十分之一出来。因为那时我已经隐隐察觉到人类摆脱无聊，或许可以通过这个方式。”

“什么方式？”

“阅读。”

“阅读？”

“嗯。注射虽然快捷，但是阅读却可以让我觉得人活着有意义。我不想长时间让我的躯体和思维都处于冰冻睡眠的状态。”

“意义？”

张枣将手中的书封面给墨子机器人看了眼，这是本用特殊纸张做成的影印本《红楼梦》。在墨子的脑内存储器中，早已经有数百个版本，白话本、续写本、名家改编本、轻小说化本……他不知道张枣所说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含义。

“虽然人类的科技突飞猛进，但是关于这本书的作者却始终没有定论。不过即使如此，我想‘批阅十载，增删五次’一定是真的。否则，为什么我们写不出这样的作品。即使有成千上万的人续书，也续不好呢？”

“那你为什么不看电子版？”

“因为现在是个数据泛滥的时代，信息混乱，假书成真，次品冒充经典。”

墨子拿起这本书，在他的脑海里，渐渐浮现出那么一批匠人，正日夜不息地在梨木板上雕刻着。他们虽然不时说几句抱怨的话，但眼神却是专注着，好像在对墨子说：翻一翻这本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