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的日子9
这几天,从外蒙古吹来的风沙一路往南,入境由哈尔滨过华北平原,南至江西,伊川也是重度污染。 天是灰白的,带着点浅黄色,那是一种难降解的半透明塑料袋用久了会出现的颜色,偶尔也会出现在抽油烟机的玻璃上。 就像是一杯沙子做的鸡尾酒,分层的浑浊从这边到无边。往窗外看印象里的远处,原本的高楼建筑隐入了黄天,成了海市里的一片灰泥影,世界像套着一层塑料袋。 无形的沙子把这里的一切都埋了起来,“霾”就像“埋”,此时可以混用。身处厚厚的“沙地穹顶”下,我觉得自己像一只老鼠,要从一个洞钻到另一个洞里去,我开始明白这里的门为什么又小又厚,好像是专门为我留的洞。 没有冰箱,菜不能久放,所以几乎每天都要出门买菜,楼下的超市蔬菜品类不多,但赢在新鲜便宜。因为独居以及对上次的辣椒肠炎事故心有余悸,我选择不做饭或者做能确保安全的菜,安全第一,创造力第二。 青椒酿肉,选当地的青椒,(一种浅绿色长尖椒,瓤少,生吃微甜,汁水足,口感脆,香气足),洗净对半切开,再将半肥半瘦猪肉馅儿加一个蛋清同豉油活匀调味,灌入青椒,冷水上锅蒸20分钟左右,如想吃辣可在出锅后再淋上油辣椒,碗底会有蒸出来的小半碗青椒汁和肉汁,喝一口,鲜得很。如果有剩下的肉馅儿,就用白菜包起来再上锅蒸,白菜清香甘甜。荤素搭配,有菜有汤,齐活。 肉馅儿比一块整肉便宜,就像俄罗斯和苏联。 酱黄瓜,选青黄瓜,洗净后切成一厘米左右的厚片,倒入酱油没过黄瓜,密封腌制一晚即可。可选择性加白糖和陈醋或其他香料调味,不加的话就是纯咸口清爽的黄瓜,重点在于黄瓜腌制后会有更绵脆的口感以及可以存放更长时间的优点。 带上口罩出门,眼睛都不想睁开。我开始想,老鼠的视力应该也不大好,用进废退嘛,但是为什么进化论一般的角度都在生物在环境里的改变,而不说生物主动或被动的选择呢?究竟是“眼不见为净,这世界不看也罢”,还是“地下黑暗的环境导致对光线敏感度降低,神经节细胞的数量低”,人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街上的人没有更多,也没有更少,除了我以外的这里的人,似乎都已经有过在这样天气里生活的经验。下棋的大爷还是在下棋,台阶上的大妈们依旧在台阶。 扔垃圾的时候,看到一位白发稀疏,身材瘦弱的老人怀抱着一个孩子站在旁边,小孩儿趴在他肩上,他用左臂托着孩子的屁股,右手拍着孩子的背,嘴里用我听不懂的呢喃哄着娃。 有一瞬间,我想和他说别在外面站着,空气不好,但我还是没说。为什么我想说这样的话?为什么又没说出来呢? 我想到了水俣病,但这里并不是熊本县。人讲道理,但风沙是不讲的,人说的好坏,风沙是不说的,它更不论什么以人为本。我在风沙里畏畏缩缩地走着,突然觉得那些过街奔向食物的老鼠,拥有一种不顾一切的勇敢。 我的租房里,除我以外有两只同类的虫子。第一天来我就发现了它们,但至今没有近距离看过,也不知道是鳞翅目还是双翅目,有两颗芝麻那么大。 我一直以为这种小虫子该是朝生暮死,但他们活得竟比我预料的久得多。所以昨天给他们俩取了名字,“阿风”和“阿沙”,灵感来自于《还珠格格》的主题曲和这个天气,以及我习惯取名以阿开头。 我分不清他们俩,一个种类的虫子在我眼里都是一个模样,它们太小也没法真正近距离观察每一个的特征。 我曾上过一个观察蝗虫的实验课,要把蝗虫标本放在放大的仪器下拍照然后画下来。不习惯看虫子的我,仔细一看,本能出现了恶心的反应,恶心的程度比得上我第一次看迪迦奥特曼里比佐摩那一集。 距离是否能产生美我不知道,但起码不会产生直接伤害。我左手远远举着蝗虫的特写照片,操控自己的脖子对焦,让蝗虫的骨骼线条闪现在我的视网膜,然后右手缓慢地绘图,用灵活的眼皮闪避着蝗虫图片的,勉强完成了作业。 我偶尔同阿风或者阿沙说话,只有排列组合的三句,在他们突然出现的时候,“你怎么在这里?”“阿风,阿沙呢?”“阿沙,阿风呢?”。我默认他俩是一对,但不默认是一对夫妻,毕竟不是成对生活的就是一男一女,结伴的可能是蓝牙耳机,也可能是夫妻。 我也曾觉得该给他们写个故事,类似蜘蛛侠和蝙蝠侠一类的,但又想想虫命朝不保夕,他们活这么久就已经足够是奇迹了。 月阔野风彻,孤家无寡人。 确切的生物在我眼前,无穷的生物又我同在一个时空,真要去深思,极端的热闹和安静之间,孤独就像是一道二者重叠的阴影,好像不曾真正存在孤独,只是人在阴影里面,把那种坐立不安的感觉认为是孤独。人是无法自己孤独的。 或许是这两天都在听《聊斋志异》的有声书,我总觉得这两只虫子有灵性。某种程度来说,我和虫子是一样的,毕竟我们都能感觉到彼此。 远远听到洒水车要来的歌声,我闪躲到一辆小车后面,听着悠悠的音乐,不禁想,为什么洒水车都要放歌呢?那是什么乐器呢?虽然放的歌曲会有不同,但是一听就知道是洒水车来了,真是神奇。 车子开过,虽然没有看到飞扬的灰尘,但是闻到了泥沙的土腥味,听说这味道是某种放线菌刺激嗅觉神经导致的。 灰尘的主要成分是二氧化硅,我想到天体物理学里有关于“硅基生命”的假说。或许这风沙世界是一个大大的沙生物的肚子,河水般的肠液夹杂着细碎轻巧的浮沙,生活在其中的我也就是在流沙河里游行而已。 如果有硅基,为什么没有其他基呢?基与基组合的生物呢?就像蛋白质三级结构到四级结构那样?比如碳基生物和钻石基生物,面粉基生物和汉堡基生物之类的。 风沙会吹过,但原子并不会湮灭,说不定,有些洒水车冲走的沙子,以前是在另一个星球,今天只是同我巧遇,就像和阿风和阿沙于我一样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