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防录（第三集）

初三

在我的人生轨迹中，初三是一个转折点。

一切始于语文课上，语文老师介绍关于庄子的事迹与寓言。

我是有哲学基础的，我小时候很喜欢蔡志忠的漫画，尤其是关于禅宗六祖的那一本，我画画那么丑的人，居然还挺热衷于临摹上面的Q版和尚。也很不反感论语中的句子，甚至以反思自己是否合乎“君子”的要求为乐。

可是想当和尚需要出家，还需要持戒，我可以欣赏这种行为，但不会加入。

儒家思想鼓吹入世，任重道远，死而后已，我可以欣赏儒生，但不会成为。

道家思想太契合我的爱好了，信奉道家以后我可以自然而然、心安理得地玩游戏，而只要不违背自然之理，我可以随心所欲做我想做的事情。

所以，当看见庄子那个神龟的寓言以后，简直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好比乡下人第一次知道面包原来是可以夹着吃的；好比余华老师上班迟到俩小时发现自己是第一个到的，只得感叹：我就知道我来对地方了。

修道修道，关键还是一个修字，因为条条大路通罗马，光说不练那都是假把式，假设一个人真心认为大道就在脚下，那他自然而然、也是无法抗拒顺路而行的。

正是修身养性的过程中，我发现了自己的渺小，发现了自己的无知，发现了自己的丑陋。

我不再主动展现自己的所谓天赋与才能，除非被迫为之；

我不再主动宣扬自己的粗浅观点与道理，除非被迫为之；

我不再主动欺负他人以宣扬自己的力量，而施暴没有被迫。

我开始产生一种转学离开的冲动，因为触景生情，我很难再面对曾经的那个顽劣、无知、张扬的自己。

事实是我最后确实转学了，但没有仔细考察新学校的硬件设备，又导致转学后反悔，哭天抢地要转回同升湖。我妈说考进年级前多少名就让我去参加转学考试，如果考进最优秀的那个班就让我回去读。

然后我考出了高中阶段的最高名次——年级第11名。但最终我没有考上，因为考试的前一天刚好和初中同学约了聚会，吃饱喝足以后，我们又去通宵上网了。第二天考试，尤其是考英语的时候，都睡着了，状态极差，能考上才是有鬼。

天赋

无论是生活中，还是游戏里，我习惯于扮演逗比的丑角，尽量放大迟钝、不成熟、自甘堕落的一面。用当代互联网的话说，就是我一直在扮小丑。

因为我在数学、运动、绘画、唱歌……等等方面都没有天赋，所以扮小丑是很自然的选择，这么做可以让我感到轻松，同时减轻无谓的精神损耗。

人或多或少总有天赋，我对自己的语言天赋还是满自信的，可惜由于上面所说的，我限制了语言的表达，至少在看上去，我和没有语言天赋应当是一样的。

只有在写作文时，我的天赋可以瞥见一角。

毕竟言缀成文，文以载道。

比起用连珠妙语获得他人的好感，我更习惯于与自然、与古人对话。

如果碰巧您也是同道中人的话，我相信您懂我是什么意思。

我清晰地记得，二年级我们小学布置的作业里就有作文了，第一篇题目是《开学了》，因为我那时对作文完全没有概念，所以是外公和我合作的，他告诉我作文是怎么一回事，有哪些步骤、技术要点，等等。最后得分是良+，我不太满意于这个结果，所以我选择以后自己来写。

于是第二次写作我走到我家小楼第三层的庭园里寻找灵感，心中忽然有了一种更上一层楼的冲动。于是我又选择爬上顶楼四楼。

结果我与和煦的春风迎面撞了个满怀。

恍惚间我看见了春的面貌，我也记住了这种和无形之物相拥的感觉。

那篇文章的标题我早已忘了，大概和春有关。家里人看完之后都夸我文章写得好，要帮我登报，唯独我外公不支持，其实我本来是无所谓的，投稿成功固然会让我窃喜几天，但我不太喜欢（或者直说非常讨厌）被人品头论足，一想到自己的作品要被审稿的家伙说三道四，就开心不起来。

这么说来，也许我还挺适合修道的，不是吗？

深渊

其实，随着时代更迭，民智渐开，抱着传统经典沾沾自喜本质上已经是一种画地为牢、不敢迈出舒适圈的行为了。

毛主席曾有云：“神州六亿尽舜尧”。

人的一生尚且沧海桑田，又何况天道轮回，神器更易呢？无论起点为何，迈向何方，对于智慧、对于真理的求索必然指向同一个终点，所以信的啥并不重要，路往何方也非关键，真正重要的是能否坚持，是能凭借一人之力走出多远。

哲学的词源是爱智慧，如果您认为这里的爱是一种态度，那么哲学也将是赞许智慧、崇尚理性的一种态度，它可以成为千篇一律的世俗生活中珍贵的调味料，这个无价之宝往往能在不经意间让俗世的平淡中多出一抹超然世外的美味。

如果您认为这里的爱是一种选择，一种唯一的选择，那么这就如同婚姻一样是一份庄重的承诺。渺小无知的个体，竟然选择追寻甚至都未必是同一个维度的真理，那么无论是过程还是结果，都将是悲情的。

这样的人生必将是一出惨痛的悲剧。

正如尼采所言：“当你凝视深渊之时，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尼采的结局是他试图成为太阳，可惜他只是燃尽了自己。

真正的深渊里，是不会有光亮的。

深渊不在乎祭品，深渊也不会做出回应。

深渊只是吞噬口中的一切，不会在乎祭品的想法。

就如同严谨的数学会有大量留待解决的猜想一样，哲学界一样会有悬而未决的命题，这些问题之所以盘旋在人类文明的上空盘旋如此之久，只是因为前人不想解决吗？还是前人的智慧，逊色后人远甚？

周易六十四卦中，唯独谦卦的爻辞无不利之说。

作为来者，在问题空间中理应保持谦逊，保持克制，保持缄默。只要不忘记自己的来路，是那个也许被认为平凡而庸俗的世界；不要忘记自己的能力，只是一个普通却具备一丝灵光的智慧生命，那么来自俗世的重力自会将他从虚无的深渊中捞起，让他重新呼吸到生命所必须的空气。

也许你会碰巧看见有人在深渊中向上攀登，试图奔向你并不待见的现世、追求你认为理所应当存在的事物的话，不要惊疑，他们并非异类。

他们也许只是运气很差坠入深渊，也许只是在求索的过程中迷失了方向。

如果可以的话，拉他们一把吧。

因为你也无法确信，自己会一直所处在，深渊以外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