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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列传三离战于野(第五十六章)

2021-05-04 15:33 作者:九逸龙轩  | 我要投稿

                    刺客列传三离战于野

 

第五十六章 剑阁

 

黎明,是那么安静。

那位满脸堆笑的年轻人安静的思索了一个晚上,望着面前凌乱的纸笔,脸上的笑容继续绽放。

感叹:“慕容黎,好手腕,借这场战争变政,竟是我弄巧成拙,为你搭好跳板。巽泽,如此修为,不借外力果然很难对付。”

下属垂立在一旁,缓缓询问:“族长,祭司尸体被悬于午门,受尽侮辱,属下是否去带回让他入土为安?”

“愚蠢。”那人脸上仍是笑容,眸子却像一双魔咒,尽是戾气,“人死为夷,夷死虚无,虚无缥缈间,何必执着肉身凡胎。”

他笑了起来:“你若也想被慕容黎的人抓去悬尸,我并不阻拦。”

棋子,一旦从棋盘上拿走,价值就已被利用殆尽,即便活着,也不能再浪费一子,何况是具尸体,自投罗网吗?他可没有那么愚蠢。

一具尸体而已,悬成干尸也已无足轻重。

慕容黎引君入彀,他怎会鸟入樊笼。

下属身子震了震:“属下明白了,可先生的这场刺杀以失败告终,会不会影响族长大计?”

那人慢慢道:“仲先生不是要执明的命,而是要执明认定这批杀手是佐奕的人。”

佐奕借天枢人身份刺杀执明,仲堃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真正的目的就是把执明绕进去,让他笃定那是佐奕的人。

那人悠然笑道:“佐奕到哪了?”

下属:“佐奕已悄悄到了玉衡。”

那人的目光显得很慈悲:“记住,佐奕与慕容黎的这场见面交易,一定要让执明凑巧见到。”

他们之间的嫌隙早已支离破碎,无论怎么努力,都能在拼合的瞬间重新破碎,他不介意再加深这道裂隙。

冲动是魔鬼,他要魔鬼给他们制造一场不可预见的悲凉。

下属垂首:“是。”

一人抱着一只硕大的木盒走进来,呈到那人面前:“族长,东西已取到。”

那人将木盒接过,放置桌上,轻轻打开,手掌往木盒边沿重重一握,血液蜿蜒流动,他生动的笑着,让手掌的血液滴到木盒中,脸上呈现出虔诚而寂静的光辉。

盒中发出一声清越的长吟,微微震动,透出夺目的光芒。

绝世神兵的剑芒。

啪!木盒盖子合上。

血,依旧被握在手中,他凝视着手中的血,笑得越发灿烂。

“很好。”

这才是最终目的。

很快,他就会打开那个地方,接收神力,将天命擎在手中。

 

三日后。仙人府。

整栋府很安静,依旧辉煌夺目,不容谛视,若不是幽风中飘出一股淡若缥缈的血腥味,它绚烂的样子不会让人想到它被一场浩劫洗涤过。

侍卫伏在羽琼花圃的青石板上,脸色十分虚弱,脊柱上裸露着一道巨大的口子,鲜血几乎流尽,染红了羽琼花瓣,却早已凝固,他虚弱不堪,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扶住巽泽的脚说了两个字:“剑阁。”

就垂首气绝而亡。

巽泽蹲下,细细琢磨着侍卫伤口,片刻,站了起来,转而对慕容黎道:“不出所料,果然冲着神剑而来,剑阁被盗了,正是祭司那伙人。”

他眼神转向慕容黎的时候,总是特别温柔和煦。

仿佛天大的事都不是事,只有慕容黎才能让他尽化柔情。

有人闯入剑阁,盗走神兵,他却还一派气定神闲,慕容黎站在羽琼花圃中,看着云絮坠地的花朵,那上面,还残留凝固了的暗红,缓缓道:“以祭祀为名,搅乱天玑玉衡,让你无暇他顾,他们最终目的,是为了盗取五把神剑,看来你也被猎人盯上了。”

巽泽若无其事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慕容黎沉声道:“瑶光王城寻不到,寻到玉衡倒是迟早的事。”

巽泽假扮瑶光国主,掷剑立斩刘雍那次,但凡心思缜密之人,定能窥探出端倪,猜到是玉衡郡主所为,瑶光王城虽重兵把守,对付修习之人仍力有未逮,神剑不在王府,矛头直指玉衡不足为奇。

巽泽嬉皮笑脸凑上慕容黎:“好不容易集齐的五把神剑被盗了,阿黎你竟然不担心?”

慕容黎淡淡道:“阿巽游湖支走仙人府所有人,大开中门,想必就是为了钓鱼上钩,难道阿巽不是早就备好赝品,就等他们来盗了吗?”

“知我者,莫过于阿黎你。”巽泽缓缓点头。

“然而,阿巽,你似乎忘记了一件事,玉衡,有奸细,放在剑阁里的赝品一定还在。”慕容黎叹息一声,踏着青石板行去。

“去剑阁看看。”

 

剑阁是仙人府的禁地,郡主巽泽的寝宫。

这栋仙人府房子连绵六七栋,慕容黎寝宫坐落在正中央,剑阁在正东方,靠近仙人府后山,无人敢无事接近。

因为巽泽有洁癖,凡人气息不应沾染仙人居所,后山与剑阁都是下属不能靠近的地方,也因为剑阁里布满机关,和巽泽修习的秘密。

顷刻间杀人,顷刻间成为一流高手的秘密。

谁都想成为一流高手,但是来到这里的人还没有机会成为一流高手,就能顷刻丧命。

慕容黎与巽泽将宫门打开,房屋很简单,也很干净,看似并未遭到洗劫,整所房子全都是极厚极重的木板镶嵌而成,或许因为木板更容易隐藏机关暗器。

屋内陈设很简单,桌子,椅子,白玉床,巽泽不是个奢侈的人,他所有奢侈的陈设都设置在慕容黎寝宫了,所以他的寝宫,特别清简。

唯一称得上价值不菲之物就是那张白玉床,通体洁白,晶莹剔透,散发着一种清冷暗香,如寒梅傲雪,虽冷,又温暖惬意。

巽泽拉着慕容黎向白玉床走去的时候,脚步看似随意,又有些不随意,当他驻足在白玉床边时,这间屋子已发生了奇妙的变化。

木板镶嵌的墙体如屏风开合自动打开,巨大的缝隙中五个长盒显现出来,立在墙体中,巽泽随意按下白玉床上的一个花纹,长盒应声而开,五把兵器静静躺在盒子中。

墨阳,千胜,云藏,谨睨,离魂。

五把赝品,锻造工艺精巧奇绝,与真剑一般无二,完全可以以假乱真。

唯一的破绽,赝品不能噬血,与主人无法产生心灵感应。

赝品还在,未有人动过。

“看来他去了另一个地方。”

巽泽面色沉了沉,一拂袖,长盒关闭,墙体缝隙轰然合上。

他又按了按机关,响声传来,屋内那张桌子轰然断为数截,往下沉去,放置桌子的那个地方已然出现一个四方入口,断为数截的桌面俨然组合为通往暗室的阶梯。

巽泽拉着慕容黎踩上阶梯,从入口处钻了进去。

那是一条长长的密道。

巽泽的脚每落下一个步子,密道的灯就亮一盏,直到将整条密道照得亮如白昼。

慕容黎跟着他的步子,若有所思:“瑶光的刘雍,天玑的祭司,玉衡的奸细,这些人似乎都不是突然叛变,而是从一开始,或许更早以前,就是幕后之人安插在各国之间的暗棋。”

钧天下辖,以北斗命名,天权,瑶光,天玑,天枢,天璇,开阳,玉衡,每星都隐藏着一柄神兵,八剑合一,神力无边,暗棋的作用,就是窥探神剑的所在。

巽泽道:“看来这个人野心不小,如此深谋远虑,八剑志在必得,不过也甚是狡诈,神剑是阿黎费力收集的,岂容他投机取巧,坐享其成。”

慕容黎道:“天枢西北山峡,延绵千里,暗卫只能探到冰山一角,窥视不出全貌,仅凭一卷帛绢,无法确定枢居与这个神秘首领真正藏匿所在。你说过那个地方有神力,他们蓄谋已久盗剑,兴许就是要开启这股力量。”

巽泽嘻嘻道:“既是神力,凡人岂能轻易得到,只要有我在,我就会让他们竹篮打水一场空。”

密道尽头有一扇石门,石门上雕刻着一朵巨大的昙花,巽泽启动机关,昙花一分为二,向两边缓缓移去,出现一个密室。

这个密室并不狭窄逼仄,相反的,它像一个世外桃源,里面生长着各种奇花异草,珍奇虫蚁,芬芳馥郁,水流幽静,一股清凉的风迎面吹来,让人有种心甘情愿地沉醉其中之妙。

奇异的味道扑鼻扫过,慕容黎一阵昏厥,欲仙飘忽,有些无法清醒,又宁愿沉沦其中,不愿醒来,这种感觉让他心底生出一阵涟漪,微妙到脸颊有些潮红。

“阿黎,吃下这个。”巽泽扶住慕容黎,手中捻出一颗殷红的药丸,递到慕容黎面前。

慕容黎接过,并未迟疑,直接咽下,道:“这是?解药?”

巽泽点头:“这些是我精心培养出来炼制丹药的奇花异草,都是世间罕见之物,也是剧毒之物,它们之间会产生一种异香,让人吸入致幻,沉沦其中,无法醒来,不日便会在幻境中毒发身亡。”

他心情有些低落,不再说话,拉着慕容黎往深处行去。

解药服下,慕容黎灵台清醒,也不多言,如此机密危险的地方,神剑若还是失窃,只能说明这个奸细是巽泽非常信任之人。

既是非常信任之人,下手杀的时候总是会触及内心,有些怅惘。

他们虽不是心狠手辣之人,却也不是慈悲为怀之主。能留给叛徒的结局,就是一具全尸,算是最好的成全。

曾经他也因庚寅之死,毫不犹豫下毒杀了公孙钤,那个乱世中唯一遗留的清流,唯一可称得上谦谦君子的人,也是他这生唯一错过的知己。

不曾悲伤,唯有怅惘。

秘境尽头是棵巨大的迷穀树,树下矗立一块巨大的石碑,石碑光滑,毫无特点。

巽泽的手抚摸在石碑上,轻轻道:“这块灵壁石是他偶然从钤山得来,神剑寄生其中,便会产生一种奇异的力量吞噬掉神剑之间的感应,即便我在此用鲜血将另一柄神剑的力量召唤出来,寄生其中的剑也无法产生共鸣,故而我认为当是藏剑的最佳之处。”

他轻轻拍了拍,石碑竟从中裂开了一道缝隙,里面从上到下,原本应该放置五柄剑的凹涧,已空无一物。

足以证明,此处有人来过,剑已被拿走。

慕容黎微微道:“这才是你设置给他的真正考验,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玉衡有奸细?”

“或许是我从未相信过任何人。”巽泽一拂袖,石碑轰然合上,“阿黎让我保管神剑,我就隐约预感到有人会冲神剑而来,才命属下锻造了一套赝品。”

慕容黎道:“只是如今,赝品未曾失窃,神剑不翼而飞,这步棋被人抢了一子。”

“妖魔小丑,鬼蜮伎俩。”巽泽贴近慕容黎,不见他任何动作,管中吟畔已被拔出握在手中,纤指一划,鲜血滴在剑刃上,一晃而过,被剑刃完全吸收,锋利清亮,随即,剑在他手中微微颤动,缓缓透出夺目的光芒。

剑芒。

只有绝世神兵才能发出的剑芒。

锵!吟畔又插回慕容黎手里竹箫中。

“如此神兵,丢了岂不是可惜。”巽泽勾起一抹邪笑:“阿黎放心,只要天命在你手里,这天下都是你的,他们,不过是沿途的一束风景,早晚会凋零。”

慕容黎并不担心,八剑合一才能发挥出神力,缺一不可,目前吟畔在他手中,燕支在执明手里,即便对方盗走那五柄,加上仲堃仪的纯钩,也算不上齐全,召唤不出神力,最重要的是,以巽泽能力,必定会再次取回,他淡淡道:“需要我派人助你一臂之力吗?”

游湖是一个局,放长线,钓大鱼而已,那么这条长线上除了鱼饵,自然还有握线的渔夫,渔夫的人会顺着这条线摸索下去,直到将大鱼装进鱼篓。

巽泽笑容不变,透出一股狡黠:“不用,我只是让他去解决这个叛徒而已。”


两人走出剑阁的时候,落日余晖从云蔚泽的水面上渲染,将整个仙人府渡成一片金色。

巽泽紧紧握着慕容黎手心,有万种柔情,有一生相思,余晖照在他的脸上,让他的笑意看起来有些落寞:“阿黎,记住,赶在子时之前回来,我等你。”

慕容黎望着他,点了点头:“我会的。”

十指紧扣,再不能放开,宛如永无尽头的深情厚谊。

对于他,是知己的心意相通。

对于他,却是爱侣的同声共息。

 

慕容黎站在云蔚泽岸边迎接执明的时候,太阳刚好西下,月亮正好从东方升起,很大,很圆。

一只鸽子从水平面上展翅高飞,越飞越远,直至消失在苍穹尽头。

望日。

执明看起来精神抖擞,丝毫没有风霜裹体的落魄,莫澜扶着他从画舫上走下,走到慕容黎面前,他环视左右,除了慕容黎并无旁人,那位自命不凡的仙人不在,心下的郁结舒坦开来,笑得很是惬意。

“阿离,你一直在此处等我?”

慕容黎点头。

执明顿时眉飞色舞。

慕容黎略微施礼:“执明国主,那日实在不该单独留你在画舫上,本王未告知你画舫机关枢纽,致使机关启动航行而去,是本王的失误,好在执明国主终于安全着陆,有惊无险,本王已在府中略备薄酒聊表歉意,请。”他做了个邀请的动作。

果然大国风范,责任都推他身上来了,执明的眉飞色舞慢慢收拢为一个微笑,回礼:“阿离有心了,是本王一时贪玩,怨不得谁。”

或许对于被困画舫的事情真相,慕容黎并不知情,大抵以为他自作孽手欠扳动龙首自个游着玩,扔下了他,没将他的忠告记在心上。

嗯,确实是手欠,此仇不报非君王。

慕容黎道:“执明国主若是真能这么想,本王就放心了。”

他如画的眉目中依旧是那双通透的眸子,在清冷中绽放。

执明:“那是自然。”

他心思很单纯的,单纯到只要慕容黎回到他身边,就来不及去计较禁笼之辱,就能一笑泯恩仇,那些郁结,怀疑,怒意,都能化为流尘。

可是,这近在咫尺的距离,却让他感受到天涯之远。

仅仅是因为他们中间横插的那人。

他如此聪慧,怎会看不明白那人的算计,他来此,是他选择袒护那人,向他表示补偿,而不是,他担忧他。

执明心中忽然有一丝凌虐自己的快意。

呵,这出可笑的荒诞剧。

莫澜一怔,也跟着回礼,然后上前两步,急道:“阿离,其实王上……”

其实王上不是手欠,而是被算计了……

被困囚笼两日两夜,今日囚笼才自动打开,一切又恢复原样,自动销毁痕迹……

这鬼玩意儿确定是人设计出来的?还带时辰设置,还带航行方向回到云蔚泽,还带毁尸灭迹功能……

莫澜想为执明鸣不平,想将执明受的侮辱告诉慕容黎,竟发现毫无证据可言,话突然就被噎住,不知道该从何讲起。

执明上前一步,不着痕迹轻轻拉开莫澜,与慕容黎近在咫尺,继续保持着笑容:“本王从前总是呆在天权王城,极少出过远门,见闻狭隘。这次有幸见识到山外青山,浩瀚大海。这中垣美景数不胜数,本王一路赏来甚是美妙,回味无穷。”

他一把握住慕容黎手,也不管手心中沁出的是冰凉还是温暖,拉起就走。

“此情此景,当浮一大白,阿离既是备了好酒,自当痛快畅饮。”

他拉着他,第一次捏得那么紧。

紧到他有了要加深这悲痛的冲动,不介意发动一场战争。

这一刻,落日完全沉了下去,只剩那轮清冷硕大的明月,孤零零的悬在东方的天上。

 

执明在更衣,待会要与慕容黎对饮,自当衣束仪态尽现完美,三日的画舫之行,太过邋遢,他必须要先来洗漱一番,才能去赴宴。

暗卫站在明堂之上,将天权鲁大人的亲笔书信递交到执明手中,同时还有一份琉璃国主奉上的协议。

离魂物归原主,邦交就此结束。

鲁大人书信阐述离魂剑原是天权之物,作为与琉璃结盟的信物,先王转赠琉璃国主,不久前,已落入兰台令手中的始末。

其中注明:离魂剑乃八剑之魂。

兰台令以天权王身份与琉璃国主解除盟约。

执明捏着这封书信,心情极为复杂。

良久,嘴角浮起一个微笑:“回去回禀鲁大人,一切都是本王授意,离魂剑,本王自会带回天权,以祭宗庙。琉璃国,若是再暗中使坏设计毒杀本王的人,本王定要他血债血偿。”

“西域番邦,中垣之事最好不要想着来掺和一脚。”

旧人也好,故情也罢,终究还是活在世上的人最为重要。

琉璃此时传书,居心叵测,不言而喻,无论是离魂剑,还是兰台令越矩行使君王权利解除邦交,都足以挑破他与慕容黎关系,再次反目成仇。

好一招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执明走出寝宫,仰头向天,皓月自东天升起,银白色的月光洒了下来,正照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那么长。

一如他胸中的愤慨。

琉璃的邦交,迟早是要解除,子煜已成了旧人,子兑让他几乎痛失所爱,这笔账,不犯则已,若是再犯,他必不会手下留情。

谁都可以死,只有慕容黎不能死。

离魂剑。

他要天下,那便给他天下。

他相信他,就该摒弃杂念。

是这样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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