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浮生

       第二天，叶冲洗了碗、扫了地，拿着张报纸坐在沙发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有些无聊。他特地比规定的入职时间早来了一个月，本想着多陪小庄一段时间，不曾想小庄整天从早忙到晚，并没有什么时间可以让他陪。他自己也不是什么爱玩的人，大部分时间也就是在家看看书。

       ——无聊，他内心暗自吐糟，却突然听见钥匙串清脆的撞击和摩擦声，他扭头看向门口，缓缓打开的大门外现出小庄的身影。

        “这刚上午，你怎么就回来了？”叶冲问道。

        “老安德鲁去告状了，”小庄答道，“然后……”

        叶冲挑了下眉，淡定问道：“上司让你回家反省？”

        “不，他说委屈我了，让我休息一天。”

       这个结果倒是叶冲始料未及的，他不由得笑出了声，“看来咱们那个义父还真的很好用。”

       小庄：“那是，只要不是叛国那类大错，都可以被从轻发落。”

       叶冲冷笑了一声，轻声说道：“早晚的事儿……”他们从未想过要效忠日本，从未！

       “天气挺好，一起出去逛逛？”小庄提议道。

        “好啊，我要吃小笼包。”叶冲欣然接受。

        两人一路晃晃悠悠，吃了小吃又去逛百货商店，叶冲看着小庄一会儿买顶帽子、一会儿买条领带，无力地翻了个白眼，传说中的陪女朋友逛街是不是就是这种感觉呢？又累又无聊，还不如在家看书呢。

      小庄随手拿起一副金丝眼镜戴上，照了照镜子，又扭头问他：“怎么样？”

        叶冲很给面子地看了一眼，懒懒地评价道：“斯文败类。”

       小庄无奈地撇撇嘴，然后钱货两讫，拿东西走人。“你不买点什么？以后用得着的。”小庄问叶冲。

       冲：“以后需要用的时候再说，我才不像你，抽屉里堆着10几条领带，看着都眼花。”

       小庄无言以对。

       “接下来去哪儿啊？”叶冲有气无力地问道。

        庄：“要不去喝咖啡？”

        冲：“那苦不拉几的东西有什么好喝的？”

        庄：“那就喝茶，我知道一间茶楼的点心做得不错，不过要走两条街。”

        “这个没问题，两条街又没多远。”叶冲脚步变得轻快起来，声音听着也很愉悦。

       小庄摇摇头跟上去，“就对吃的上心。”

       茶馆二楼雅间，窗外翠竹漪漪，缀着两三点桃花；窗内茶香飘渺，伴着三四声琵琶。

       叶冲吃着点心喝着茶，看着对面弹着琵琶唱着曲儿的姑娘，问旁边闭着眼睛打着拍的小庄：“她唱的，你能听懂？”

       “一句都听不懂，就知道曲名叫《秦淮景》。”小庄说道。

        冲：“那你还听得挺陶醉的？”

        “装装样子。之前来的时候看见她被几个流氓欺负，就稍微帮了她一把，之后就时不常过来点几支曲子，装出一副对她有点意思的样子，这样起码一般的小流氓不敢再动她了。——日本人的身份，还是好使的。”小庄嘲讽道。

       叶冲恍然，可是他看看对面，那16、7的小姑娘从始至终就没给过他们一个正眼，偶尔瞥小庄两眼，那眼神里还含冤带恨。“我看这姑娘根本不领你情啊。”

       “爱领不领，”小庄笑道，“反正我也只能帮她到这儿了。”

       冲：“你倒心宽。”

       庄：“心不宽能怎么样？咱们这身份，尴尬啊，里外不是人。你也做好思想准备，过几天你去司令部报到了，肯定也会认识一些阴阳怪气的新同事的。”

       叶冲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这种人他们从小到大遇到的还少吗？屡见不鲜了已经。

       “我不行了，撑死我了，”叶冲就着茶水咽下了最后一口桂花糕，呻吟道，“附近有没有公园？我要去散步消食。”

       庄：“有，华人与狗不得入内，你去吗？”

       叶冲闻言怒火中烧，“啪！”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茶杯茶碟点心盘子都跟着跳了一下，小庄也猝不及防地被他吓了一跳，那叮叮铮铮的琵琶声更是戛然而止。

       小庄把受了惊的小姑娘送出去，又回来安抚炸了毛的叶冲，“这么大脾气干嘛？瞧把人家小姑娘给吓的……”

       冲：“听见这种事，你不生气吗？这里是中国！”

       庄：“生气啊，可是拍桌子有用吗？”

       叶冲翻起眼皮看了小庄一眼，依旧气呼呼，“没用，可是我发泄一下还不行了？”

       小庄伸手抚了抚他的背，“在我面前行，别人面前就收着点儿吧，尤其日后去了军部，你遇到的事只会让你更生气。你的表现，不能让人起疑。”

       叶冲的气势顿时低下去很多，“我知道，可……还是生气！”

       小庄看着叶冲那张气鼓鼓的娃娃脸，强忍下要去捏的冲动，笑着说道：“好，给你时间气一会儿，等气够了，带你去吃刀鱼馄饨，鲜灵得很。”

       冲：“气都气饱了，吃不下。”

       庄：“那我吃，你看着。”

       冲：“休想！”

 

        陈记馄饨，是个开在弄堂口的露天小铺子，两张桌子一个灶，便撑起一家四口人的生计。在这乱世里，虽然生存不易，却也日复一日地坚持着。

       鸡汤做底，刀鱼为馅，陈记的馄饨口感嫩滑，味道极美。小庄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和着自己吃剩下的馄饨汤，一脸地玩味地看着依然在大快朵颐的叶冲：“你不是说你吃不下什么了么？”

      “我是真的吃不下第三碗了。”叶冲坦然道。

       小庄摇摇头感慨道：“两年不见，你这饭量真是见长，以前没见你这么能吃啊。”

        “还是咱中国菜好吃嘛，日本哪有这么多好吃的？”叶冲答道。

        “确实如此。”小庄一边点头称是，一边疑惑地回头看向某个角落。

        冲：“怎么了？”

       庄：“感觉有人在看咱们。”

       “那不是很正常吗？”叶冲不以为意地说道，“今天这一路上，看咱们的人还少吗？”

       “也对，这么帅的两个小伙子，走路上没人看才不正常。”

       叶冲对小庄的自恋回以一个大大的白眼，他又喝了两口汤，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下汤匙，“我真的不行了！”他抚着肚子哀嚎道，“咱们得走回去了，不然我会消化不良。”

       小庄抗议：“从这走回家？远着呢！我又没吃撑，凭什么我得陪你走回去啊？”

       冲：“是不是你带我来的啊？你不带我来，我能吃撑？”

       庄：“你强词夺理。”

       叶冲朝他嘚瑟地一笑：我就强词夺理了怎么着。

      小庄气闷：自己弟弟，还能怎么着？惯着呗。

 

       两个人慢慢悠悠地在街上晃着，路灯把他们的影子一会儿拉长一会儿缩短，但始终亲密无间。

       突然天空中“轰隆隆”一阵闷雷滚过，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两个人一改之前的悠然，瞬间变成拔足狂奔，在大雨降下之前冲进了一间制衣店。

       店里的小伙计也是个机灵的，原本已经拿着窗板准备打烊了，一见有客上门，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绝口不提打烊，只招呼进店躲雨的客人们随意看看。

       叶冲在店里转了一圈，拿起一身西服递给小庄，“试试去。”

       小庄略微打量了一下，“料子倒是还不错，可是这颜色这款式，太老气了吧？”

       “去试试，”叶冲态度强硬，连人带衣服把小庄直接推进了更衣室，“你穿朴素一点不行吗？你就是成天穿得花枝招展的，才会被那些个老色鬼觊觎！”

       小庄一脸懵：他哪有花枝招展？他的衣服都很正常很普通好不好？长得帅也怪他咯？然后他看看手里的衣服，认命地换上。

       小庄换好衣服出来，叶冲上下打量一番，顿时一阵心塞，这一身装扮，确实够低调够保守，可是穿在林小庄身上，配上他今天刚买的金丝眼镜、再敛去笑容，活脱脱一个学术派高冷禁欲美男子，让人更想推到了有木有！

      小庄对着镜子左照右照，觉得挺满意，“小冲，你眼光还蛮毒辣的，效果居然还不错。”

       叶冲头疼：“脱了去，一点都不好看。”

       “不好看吗？”小庄从镜子里看着他，揶揄道：“哎？不对啊，你不就是想让我穿得‘不好看’一点么？”

       机灵的小伙计这时在旁边搭腔：“这位先生人长得英俊，身材也好，穿什么都好看的。”

       小庄表示这个马屁拍得合他心意。

       叶冲不由分说把他推回了更衣室：“赶紧脱了去，怎么那么多的废话。” ——真是各种心累，想想自己似乎一直都在操心小庄的“贞操”，儿时小庄就因为那张脸时常被人捉弄甚至欺负，他一直以为长大了、成人了，那些人就不会那么无聊了，不曾想成年人的世界居然龌龊百倍。

      小庄又无可奈何地把衣服换了回来，虽然自己没买，但选了料子给叶冲做了两身西服。量尺寸的时候，小伙计开开心心，叶冲不情不愿，小庄莞然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