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启明微光 序章 苏醒
黑暗出现了，这之前连黑暗都没有，只有虚无。虚无是无色彩的，什么都没有，有黑暗，至少意味着出现了空间。很快，黑暗的空间中出现了一丝扰动，像穿透一切的微风，这是时间流动的感觉。现在时间也出现了，像消融的冰河。
光的出现是很长时间以后了，开始只是一片没有形状的亮斑。又经过了漫长的等待，形状开始显现出来，之后是声音，触觉。刚刚苏醒的意识努力分辨着…….
又是梦吗？
他已记不清自己睡了了多久，冬眠是没有时间感的，之前的一切仿佛都发生在昨日。
他回想起试飞的那天，海岑威发射台的天气很好，亚洲五号太阳镜从南半球反射来的阳光使本该正值凛冬的这里如暮春般温暖。如山如海的人群在为他送行，于此同时还有超过八十亿双眼睛正透过太阳系的直播全息屏见证这一历史性的时刻。
他深知自己扮演着当年加加林的角色，联席会议主席也多次向他强调这次任务对于整个地球国际，乃至整个人类的重要性：他将成为人类历史上第一个达到光速的人，就如同3.5亿年前那第一条从海洋爬上陆地的鱼。人类从此将拉开新的历史纪元。同时只要他能够活着回来，就能使地球国际对外环舰队取得绝对的技术优势，彻底结束这场已经绵延了数个世纪的战争，至少大多数民众都这么期盼着。
可惜他心里很清楚，这些美好的愿景都是联合政府为了振奋人民信心的宣传。事实上这次实验的成功率微乎其微，曲率引擎的技术目前根本就不成熟。之前进行实验的十艘无人试验机，有九艘失联在了无垠的宇宙中，再也没有回来。唯一成功返航的那艘，船体也在跳出曲率的过程中被撕裂，变成了一条木星与火星之间绵延近二十万公里的碎片带。
但在宇宙技术开发局的对外报告中，十次试飞试验除了一次因为受到外环的突然攻击导致失败外，其余试验机均成功进入了光速并成功返航。地球国际在这场漫长的战争中已经尽显颓势，从前线传来的只有坏消息，联合政府内部也越来越不稳定，欧洲方面发生的技术人员叛逃已经让各战区首脑焦头烂额。民众需要希望，即便这希望建立在虚无缥缈的谎言之上。
他的目光扫过兴奋的人群，顺着高高的发射台望向天空。就算这场实验真的成功，他能凯旋归来又怎么样呢？这项跨时代的技术进步也只会将战火蔓延到宇宙更远的角落，对于新技术的恐惧与追求只会开启一轮又一轮越发激烈的军备竞赛，战争的烈度和规模也将更进一步，人类之间的和平是永远不可能实现的童话。
嘈杂的欢呼声打断了他的思考，主席正站在高高的发射台上发表着斗志昂扬的演讲，台下的民众们也越来越热情，欢呼的浪潮一浪盖过一浪。他收拾起自己的心绪，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机械般地向人群摆了摆手。当下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完成这次航行。
这其实是一次极其简单的任务:作为试飞员的他，其实什么都不用做，也什么都做不了，一切操作都会由地面工作人员和机载人工智能完成来完成。这艘搭载着数百亿人希望的曲率驱动试验船，将先被运载驳船牵引至拉格朗日点，再启动曲率引擎加速进入光速，航行到奥尔特星云的外围再转向返回地球。如果一切顺利，对于他而言整个实验过程不过十分钟左右，而地面上的人们则要在三年后才能等到他的归来。
现场等待飞船起飞的人们从世界各地赶来，有的怀着衷心的祝愿，有人带着怀疑的目光，有人脸上却挂着一种难以名状的哀伤。他的双眼最后一次扫过人群，将眼前的一切都刻入脑海，在所有人的期盼中，坐进了飞船的维生舱。
发射的过程很顺利，接着从近地轨道到达拉格朗日点也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随着地面技术人员的引导，加速的倒计时开始了，所有观看直播的人都不禁屏住了呼吸，而他却感到了一阵解脱。
出身平平无奇的他，在那场残酷的战争中，也没想过能立下什么卓越的战功。他只是足够幸运，在那次外环舰队对月面要塞的饱和式轨道轰炸下捡回了半条命，成为了那片被反复融化又重塑的钢铁阵地上，唯一活下来的人。面对逐渐不利的战局，联合政府需要一位英雄来鼓舞人民的信心，打压内部汹涌的反战浪潮。
于是，他被包装成了月面保卫战的英雄，钢铁般的战士，一人坚守阵地数月的超人，无数根本不属于他的传奇故事被创作出来并大肆宣扬。他的军衔也一升再升，甚至多次被最高军区司令接见…….而现在，他又即将被授予全人类历史上最高的荣誉，成为人类踏入光速时代的先驱。
荣誉？呸，那些家伙当然知道这次实验是九死一生，他们才不在乎他的死活，倒不如说，死掉的英雄或许比活着的更有价值。
但他不在意这些，他是自愿接受这次任务的。他还记得那天外环的打击舰队轻松击穿了要塞的防御阵列，无数的等离子束从轨道上空倾泻而下，一道道激光将钢铁像黄油般切开，将阵地变成了一片地狱般沸腾的铁水海洋。来自地球的补给早在几个月前就中断了，许多战友直到惨死前依然在等待那并不存在的援军。事后高层对此事漠然的态度更是让他心中一片黑暗。他活了下来，但他的心在那次轰炸中就已经死了。
“各单位注意，三，二，一，引擎点火。”
伴随着曲率引擎低沉的启动声，孤寂的太空中只留下一段淡蓝色的尾迹。他从一个黑暗的世界，航向更黑的黑暗。
“滴—滴—，唤醒程序完成，对象生命体征正常。”
他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进入的冬眠，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当曲率加速后飞船系统报错，要求他进入冬眠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再也醒不过来的准备。
眼前的景象渐渐清晰起来，血液开始重新流动，体温正在慢慢回升。他能感受到舱盖的开启，一阵清新的空气涌进了他的肺部，这显然不是仓中循环了千百遍的空气，甚至还带着一丝泥土的气息。
“已断开冷却液输入接口。外部环境指数二等，空气中氧含量40%，温度12℃，判断为宜居环境……”
死板的电子音自顾自地报告着。他吃力地坐起来，四周弥漫着朦胧的雾气，寒冷潮湿的环境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我……睡了多久？”他用沙哑的喉咙费劲地问。
“根据航行日志记录，距离您上次进入冬眠过去了87个标准日”
“这里…咳咳….是哪里？”
“报告，暂时无法定位当前位置，定位模块已失联，尝试重连中，请稍等。”
他没有再去理会系统的回答，睁眼环顾四周，看到的并不是预想中飞船光滑的内壁，而似乎是潮湿尖锐的岩石。但还来不及思考眼下的处境，他的目光很快被一样东西吸引了，在冬眠舱右下方的白色雾气中，隐隐约约的似乎有一个人倒在那里。
剧烈的头痛从刚刚开始就没有停过，这是苏醒后的正常反应，他开始怀疑可能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刚刚唤醒的他大脑还没法进行理性的思考，出于本能的，他想站起身去看看那到底是什么，却因平衡不稳而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启明先生，您才刚刚苏醒，建议不要立即运动，请留在舱内接受体能恢复治疗。”系统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冷。
“用不着….你管。”
地面坚实的触感非但没有给启明带来安心，反而加剧了他的困惑，他大概猜得出试验出了些问题，可是自己现在到底在哪？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眼前的人又是怎么回事？身体目前的虚弱程度远超他的想象，他咬牙再次吃力地爬起来，踉跄地向着那人影走去。
那是一位黑发的少女，穿着探险家模样的装束，浑身冰凉，沾满灰尘和血渍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腹部的伤口在不断地流血，她的呼吸正变得越来越微弱。
“她需要治疗！咳咳，快把医护模块调出来，机械臂过来搭把手，把她抬进舱里。”
“报告，外部操作模块已离线，呼叫无响应。冬眠仓医护模块安装成功，等待启动指令。”
“该死！”
眼前少女的时间已所剩无几，而刚刚苏醒的他力量还未恢复，连起身站立都成问题。他使尽全身的力气，试图用虚弱的手臂将少女托举起来，却再次腿软摔倒在地。他不能再容忍一个人的生命在自己眼前逝去，即使他们素不相识。
“警告！启明先生，以你目前的状态，进行剧烈运动可能导致严重受伤，医疗模块的冗余已不够再为你进行治疗！”让人有些意外的是，这一次，他竟然从那冰冷的电子音里听出了一丝担忧。
“十厘米，呼呼，二十厘米….终于快到了”
他艰难地拖着少女向冬眠仓的方向挪动，终于，在进行了数十次尝试后，少女被成功放入了仓中。此时启明的双臂已经几乎失去了知觉，体能也到达了极限。他靠在冰冷的仓壁上，有气无力地下达了急救指令。
医疗仓立即开始工作，舱盖重新合上，发出嗡嗡的启动声。医护模块有条不紊地开始运行：残破的衣物被切割后褪下，精密的激光和机械臂取出了嵌在腹部的碎片并迅速缝合了伤口。少女被有机的恢复液所浸泡，外部的细小伤口正在愈合，离子泵暂时接任了她几乎停止的心脏，把含氧的新鲜血液供应到全身….
启明并没有看到急救的过程，但他相信医护模块的救护水平。刚刚过度运动带来的后果开始出现，他的心脏跳的飞快，大口喘着粗气，一阵阵钻心的酸痛从四肢袭来，全身的肌肉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拉伤。
“我需要点吃的东西，还有一套外部活动的通用服。”
刚把这句话说出口，启明就意识到了自已的愚蠢。系统的回答如料想的一样，失联，错误，离线，它就会说这几个该死的词。他再次观察起周围的环境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四周的一切是如此的原始而又陌生，他猜测飞船应该是进行了紧急迫降，看情况船体应该已经被完全破坏了，自己还活着算是侥幸。至于这里是哪里，接下来要怎么办，他完全没有头绪。
他抬头上望，顶部洒下的一道微光自上而下勉强照亮了他的四周，过度的劳累和虚弱使他忍不住闭上了眼睛，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他不会想到自己曾经所处的世界已经逝去，而真正属于他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Ps：根据广义相对论时间膨胀效应，物体在越接近光速时时间流速就会越慢，以外部宇宙为参考系，设定近光速运动物体的十分钟约等于外部标准宇宙的三年时间。（设定为创作需要，数据不严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