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黑/太中】一见如故
—太宰治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他是个足智多谋的欺诈师,狡诈到连自己都善于欺骗,将刀刃掩藏在微笑的面皮之下。可就在那一瞬间,他遇到了一场糟糕至极的变故——无论活着的时候还是现在这种状态,他从来没有在中原中也的脸上见过那种表情。
那种扭曲的表情,就仿佛濒死的人在世界末日听到了这辈子最好的消息,嘴角抽动,似自嘲又似讥讽。
他听见港口黑手党的现任首领不咸不淡地开口:
“行啊。亏我还想知道……
“你准备装到什么时候呢。”—
非典型if线,tzz跳楼没死成还等比缩小被老婆捡走的故事。he。

1.
咖啡厅外淅淅沥沥下着雨。雨滴融在路上汇成水洼,过往的车辆呼啸着碾过,在柏油马路上激起灰白的泡沫,随着水流冲进排水口,与污水搅作一团。
一切本来都很正常,并且看上去会一直这么正常下去,至少西村秋江这么觉得。
现在是东京时间上午8:35,下着小雨,港口黑手党西村站在街角一间上了年头的小咖啡厅打开的木窗边,右手执伞,左手托着一只纯黑的皮质公文包,兢兢业业,老老实实地听着背后的两位大人交谈。
“所以,早川先生,现在的统一说法是?”开口的同时,橘发青年慢条斯理地剥开包裹方糖的褐色糖纸,往自己面前的咖啡里丢了一颗,奶盖泛起深色的气泡,“顺口一提,您应该也希望这次会面比较愉快......毕竟这么好的咖啡厅可不多见。如果这一杯不能好好喝完的话,我们都会为此感到遗憾的。”
名为早川的军火商捏紧了被冷汗浸湿的衣角。
对面的黑手党仍然在耐心等待着他的回答,指节在金属制的圆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围巾松散地挂在颈间,色彩如血迹划过风衣下摆。早川青树看着对方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喉结上下滚了一轮,只觉得像是被什么扼住了喉咙,徒劳地张了张嘴:
“......中原先生,这次是真的不好办啊......您担心会误伤普通人要停,国外的交易也就一并乱了,上一位大人现在......?”
下一秒,他看见中原中也抬起眼帘,似笑非笑地望向他冷汗涔涔的额角:
“搬他出来,你是想说明什么?是为去年三月在我和他眼皮底下借着黑手党的名义走私货物、提高价位卖向境外申辩呢,还是求求我不要当面戳穿你的谎话?这近一年里你吞了不少下去吧......哦,为了防止被发现还灭了我几个部下的口。这么辛苦收来的钱,拿出来让我数数看?”
早川青树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中原中也嗤笑一声:
“就这点胆子?”
他向一旁的西村秋江伸出右手,后者将端着的公文包双手恭恭敬敬地递上。中原中也转手把包摆在早川面前,微笑道:
“打开看看。”
早川青树发着颤拉开拉链——血腥气扑面而来。
里面是一把带血的匕首。
“这是我最喜欢的那把。”中原中也向他做出邀请的姿势,“拿起来,握好。”
“您......”
“用它伤到我,你在附近设的眼线和你本人都可以完好无损地离开。”港口黑手党的现任首领微笑着在他身旁低语,像毒蛇吐芯,“如果这都做不到,下一世就投个胆子大一点的好胎吧。”
全厅的人一拥而上。
鲜血四溅。
“把包拿上。”中原中也将擦干血迹的匕首插回鞘内,回头叫西村秋江,“连服务员都是托......真是弄不死我就不罢休。拜他所赐,老子咖啡又没喝完。”
咖啡厅缩在不起眼的角落,方才还是一片人头攒动的热闹景象,电光火石间只剩下一片死寂。血迹混在打翻咖啡的污渍里滴滴答答地从桌角淌下,咖啡豆与废弃的弹头如雨珠散落在地,极其凌乱地掺在满地的尸首间。西村秋江迟迟没有出声,于是中原中也回头询问:
“西村?”
“……首领。”他的秘书站在之前捧着那只装匕首的公文包的地方,正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外面,从您动手起就有个小孩儿在看着了。您要灭口吗?”
2.
闻言,中原中也面色微变。
他低头向门口看去,一团瘦弱的黑影在雨里抬头,平静地对上了自己投过去的视线——少年凌乱的黑发遮了半边脸,只留一只深色的眼睛半睁着向他,胳膊和腿上密密麻麻布满了伤痕和淤泥。污水沿着少年的发梢滑落在地,他就这么蜷起腿缩在屋檐下,一动不动,像极了被主人遗弃的黑色宠物猫。
“......”
西村向沉默许久的首领投去不解的目光,后者驻足片刻,竟弯腰向那孩子伸出了手:
“起来吧。”
少年向后缩了缩。“啪”一声,西村秋江手里的包掉在了地上。
他看见首领一向波澜不惊的神色有了松动,说像是怜悯倒不如说像是突然见到了死去多年的故人。那条红围巾垂下来浸在水里,暗沉沉的仿佛沾了血,他就着雨把少年拉了起来,替这个孩子擦去了侧脸的污渍——
被雨水浸湿的碎发下是一双鸢色的眼睛。
3.
“坐。”中原中也弯腰给自己捡的小孩儿搬了一张折叠椅,“洗手间出门右拐一直走到头,平复一下情绪,然后把脸洗干净。我有话要问你。”
首领办公室有整整一面落地窗,自从上一位大人坠楼而亡之后窗帘就再也没有拉开过。整间屋子黑漆漆的看不见光,视野里只有满墙的文件和一张乌木办公桌,以及一盏白得刺目的灯。他捡的孩子把自己蜷成一团缩在凳子上,没有发抖,只是一言不发低着头。
“你叫什么?”
“......”
“我问你,小鬼——叫什么名字?”
中原中也的声音听起来并没有任何不耐烦的意味,比起质问更像循循善诱。那孩子缓缓抬起脑袋,湿淋淋的发丝滑到脸颊一侧,露出额头上的血痕:
“......叶藏*。”
“是吗。”橘发青年搅了搅咖啡杯里的方糖,垂下眼帘,“可我怎么觉得.....这不像你的真名呢?”
“......”
名唤叶藏的孩子抖了一下,发抖是因为身上衣物过少而打了个寒颤。于是中原中也走到他面前,徐徐弯下腰,拨开他脸上乱七八糟的碎发,用匕首抵住他的下巴,强迫他仰起脸看着自己:
“小子,你可能不清楚港口黑手党在日本是什么样的存在,我现在也没空和你解释,只是你得清楚你现在就在这个组织的首领面前编造了一个无比拙劣的谎言,而我的耐心是有限的——再敢瞎说你的舌头和嘴巴就不得不分家。我再问最后一遍,你到底叫什么?”
“......”鸢色眼睛的孩子定定地看着自己眼前情绪明显有些失控的青年,瞳孔倒映着对方盛怒之下的湛蓝眸子,片刻后再次开口,“叶藏。”
“你再说一——”指关节发出一声脆响,中原中也包裹在手套下的五指倏地攥紧,正欲揪着对方的衣领把这个弱不禁风的家伙提起来,只见那双眼睛睫毛颤了颤,然后缓缓地合上了眼帘。
中原中也一愣。没有了那双鸢色眼睛的注视,他好像一瞬间回了神,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松开了对方的衣襟——
匕首落地时发出一声脆响。
港口黑手党的现役首领深吸一口气,凝视着面前昏迷不醒的少年,久久没有出声。寂静过后,黑暗中悠悠地飘来一声叹息:
“太失礼了,中也。”
4.
“......大姐。”
尾崎红叶按响了墙角用来通报下属的铃,收起伞从黑暗中走出,瞥了一眼地上倒着的那个孩子:
“只不过问问话就能让你的情绪起伏这么剧烈,妾身和广津先生之前可不是这么教导你的。”
“我知道不该,但是......”
“打住。”五大干部之一将涂满了朱红色指甲油的食指抵在唇边,“出了事没有人会听你解释,尊敬的首领。这一点你应该再清楚不过了。”
“大姐。”中原中也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晦暗不清,“这孩子有着那家伙几乎全部的特征,我......无法忽视。”
“嗯?”
“尤其是眼睛......太像了。真的。我做不到。您应该知道,我在说谁。”
他无法忽视那双故人的眼睛。即使将记忆搅碎了灌进葡萄酒里封死在角落,在拔出塞子的一瞬间那些琐碎的东西也会随着酒精一起挥发,然后残忍地悉数复苏。
他怎么能忽视那双故人的眼睛,怎么做得到对曾经的无数个日夜视而不见呢?在那双眼睛里,有痛苦和犹豫,有挣扎和纠结,有深不见底的绝望,却又有那么一丝狡黠的笑意——同时,在这个矛盾综合体里有无数他自己的倒影。他浑身是血歼灭敌人的倒影,他单膝跪下宣誓忠于组织的倒影,他在落地窗前摇晃高脚杯的倒影,他面色潮红偏过头紧抓床单的倒影.......在那个一切都灰飞烟灭的黄昏,这双眸子最后映出的是他通红的眼眶。
当时他哑着嗓子对着满地的血和对方已经辨认不出的尸体,沉默片刻,倏地当着港口黑手党无数人的面破口大骂:
太宰治,你他妈傻逼啊?死得这么难看来恶心人的吗?老子凭什么天天给你擦屁股啊?死了还不让人安生?
骂着骂着就觉得脸上好像湿漉漉的,伸手一摸,是眼泪。
而现在一年过去了,在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的时候见到这双来自故人的眼睛,保持冷静是不可能的。
毕竟人总是善于自我欺骗。他们告诉自己什么事都会过去,然后让精心打造的外壳在某个特定的瞬间破碎,露出脆弱的内里,无助且慌乱地准备着接受即将到来的无数次崩溃。
尾崎红叶叫的下属在门外毕恭毕敬地敲门,中原中也让他进来,视线停留在少年紧闭的双眸上:
“带他去医务室,收拾干净点,和别人分开,立刻查清楚他的来历。我有话要单独和他讲。在此之前把这个孩子看好了,自杀装病绝食都别管,一旦醒了立刻通知我。明白?”
下属忙不迭点头,被办公室内部的低气压吓得魂魄几乎出窍,一个字都不敢多说,领了人抗着少年匆匆出了门。尾崎红叶的声音骤然冷厉下来:
“中也。”
中原中也没回话。
“他已经死了。”
“我知道。”
“太宰,”尾崎红叶把字眼咬得很重,“太宰治。港口黑手党的前任首领,一年前坠楼身亡。你亲手埋葬了他——”
“行了。”
尾崎红叶的声音戛然而止。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而中原中也毫不畏惧地抬头迎上了她的双眸,目光异常凌厉:
“您现在是五大干部之一,而我是组织的首领。我会为自己的一切行为负责,而您无权干涉我的所作所为——我知道这样很失礼,我也向您道歉,但如果您执意要劝说下去,我只能请您暂时离开了。”
气氛一下子变得剑拔弩张。中原中也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冰蓝的眸子深处似有浪涛翻滚,尾崎红叶和他对视了片刻,噗一声笑了出来。
她用和服宽大的袖子掩住半边脸,笑得非常厉害,肩膀甚至都在发抖。须臾,她才在中原中也有些茫然的注视下开口:
“你真是一点都没有变化.......从妾身见到你的第一面到现在,中也的脾气真的一点都没变呢。”
中原中也没有开口。于是尾崎红叶转身告辞,在擦肩而过的瞬间轻笑一声:
“不过妾身还是想和你说一句,站在为你的心理健康考虑的角度,无论曾经多么喜欢的人,没有可能了就要慢慢学着遗忘。毕竟要是让你的下属知道了他们的首领是个大情种......”
“大姐,”中原中也的脸色像烧糊了的锅底一样一言难尽,“……你还是先走吧。”
5.
港口黑手党的医务室在总部大楼地下,环境总体气温不高,但光照和消毒设备齐全,空气中萦绕着空气清新剂若有若无的香气。
“首领。”医生向迎面而来的中原中也行礼,“那个孩子醒了,之前晕倒是因为高烧。按照您的指示,我们目前把他安置在单人病房中。”
“好的。”
没有过多的交流,他径直来到整个医疗部最隐蔽的角落,拧开了门把手。
房间内的气温对于成年人来说适中,但对于处于高烧状态的小孩子显然有些低,冷空气和血腥味顺着门缝漏出门缝。中原中也蹙眉,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伸手拿过放在一旁的遥控器:
“冷了不会调高一点温度吗?就让自己这么冻着?”
名为叶藏的孩子脸上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衣服却依旧是那件破破烂烂的外套,抱膝蜷缩在床脚,白皙的手背上扎着针管,被中原中也训斥了之后垂着脑袋一语不发。他突然觉得自己这么对一个小孩好像太凶了,于是努力让自己面无表情的脸上带上一点微笑,把遥控器放回原处,弯下腰,放缓语气柔声道:
“抬头。我就问你几个问题。”
少年抬起头和他对视,乱蓬蓬的黑发滑落到耳侧,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在看见他抬头的刹那中原中也愣了一瞬,但很快便反应过来。
他揉了揉眉心:
“你父母都是做什么的?”
“不知道。死了。”
他一时语塞。叶藏依旧抱着膝,露出的皮肤冻得发白,于是中原中也把被子往他身上拉了拉,叹气道:
“算了,我问你别的吧。认识一个大概一米八的哥哥吗?眼睛和头发的颜色和你很像,左眼打着绷带——哦就是缠着一圈白色的布条——和我的穿着差不多,脸上没什么表情,阴森森的很凶很吓人?”
“.......”他看见那孩子的目光一下子变了,错愕中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心头一紧,一眨眼的工夫对方却又做回了之前那副病怏怏的神色,轻声道:“没有。”
中原中也瞥了一眼他依旧伤痕累累的胳膊腿:
“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不换衣服?”
“......不想被人碰到。”
这个回答着实令人有些意外,他思索了一下觉得可能是发烧中的病人表述不清,本意大概是伤口痛所以不愿意让人触碰,于是也没有过度追究,问话问得差不多了就起身想要离开——
结果被拽住了衣袖。
“哥哥,叫什么?”
“我?”中原中也有点意外,鬼使神差般脱口而出,“中原中也。”
“中也哥哥......可不可以帮我换衣服?手好痛。”
听见“中也”二字,他推门的动作一滞。
6.
最后首领还是把这个来路不明的小孩儿留了下来。说是小孩,洗洗干净收拾收拾也有个十三四岁的样子,只是身板格外削瘦显得年龄过小了些,中原中也平时忙着办公没空管他,就托广津柳浪给他报了所学校送他去上课,让下班路上的芥川顺手把他捎回总部,晚上在自己办公室里看着读书,下班之后单独腾了一间员工宿舍给他住,自己开车回家。
出乎意料的是叶藏很快就跟上了学校的节奏,甚至偶尔还能考得出类拔萃,和同学的相处算不上多和谐也算不上多差。有一天晚上中原中也一边忙得焦头烂额一边叮嘱他别贪玩看图画书,刚刚挂了电话,就听见穿着西装短裤的少年对着他笑:
“中也还是那么喜欢操心呢。”
青春期的小男孩还没有进入变声期,稚嫩的嗓音却隐隐有了沙哑的趋势。他猛地抬头,文件哗啦啦散落满地:
“谁允许你——谁教你这么叫我的名字的?”
男孩依旧笑盈盈的,没有开口,只是将手里的书又翻过了一面。
尾崎红叶对他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有一天员工宿舍集体停电,叶藏大半夜的用前台给中原中也打电话说怕黑、结果首领大人直接开着自己的超跑说来把人接回去住一晚的时候终于忍不下去,按揉着自己拧成疙瘩的眉心,对中原中也恨铁不成钢地数落道:
“首领,不是我说,连五大干部都没有权利随意进入您的私人住所,现在却要住一个不明底细的孩子,不合适吧?”
中原中也只是微笑,面色有些苍白,语气却平淡得像是刚散完步回来:
“我心里有数,不会出什么事的。”
一路上中原中也只是沉默着开自己的车,叶藏在眺望窗外,路灯和树影连成一条斑驳陆离的线,被他们和黑夜一起远远抛到身后。
到了门口,中原中也扬了扬下巴示意叶藏下车,自己把车倒好,拔下钥匙下车的瞬间却看见少年背对着自己,青葱般修长的手指正在门口的密码锁上飞速移动,一共四位的密码片刻时间输完了三位,动作简直是驾轻就熟,就仿佛……
就仿佛曾经住在这里。
听见身后的动静之后,密码输入的声音一顿,还没等中原中也把车钥匙放回兜里,门口就传来了响亮的机械提示音:
“密码输入错误。”
他叹了口气,把贪玩的小孩拨到一遍,捂着对方的眼睛输完了密码,拉开门随意丢过去一双拖鞋:
“赶紧换,我去收拾间客房给你。”
叶藏很听话地换了鞋,进门之后站在客厅里一动不动,中原中也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他还是站着,一头短发乱蓬蓬的像是棕色的球。中原中也看着他拘谨的样子,突然之间笑了出声。
他在叶藏的注视下笑着摆摆手,取下象征首领身份的红围巾挂在玄关处:
“你知道吗,那家伙要是知道我捡了个傻乎乎还长着他脸的小孩儿,会恶狠狠地嘲笑我的。”
“......”
“哦对,你还不知道他是谁。”中原中也没有注意到少年的神色变化,从冰箱里拿出一提冻得冒白气的啤酒,咔地拉开一罐灌了几口,“一个挺讨厌我的人,和你长得特别像,一年之前跳楼死了。过几天我还得给他扫墓.......愣着干嘛?睡觉啊,你明天还要上学呢。小孩熬夜是长不高的。”
“......嗯。”
于是少年踩着一双明显不是自己码数的拖鞋往客房走,兴许是看见中原中也刚从那里出来,竟然准确无误地摸着门进去了。见他睡下,中原中也在客厅留了一盏亮度很低的灯,轻手轻脚地换了家居服,拿上烟和手机出了门。
7.
港口黑手党首领的私生活其实很讲究,别墅的院子里种满了自己挑选的花花草草,玫瑰居多,白的红的粉的都有,偶尔会有几株不知名的野花和狗尾巴草,中原中也一般随它们去了,并不会刻意拔掉。夜晚路灯昏黄的灯光为满园的玫瑰和荆棘罩上了一层薄薄的纱,他俯下身查看其中一朵含苞的白玫瑰是否被几天前的暴雨打伤,顺便给广津柳浪通了个电话:
“之前拜托你们查的小孩怎么样?”
对面几乎是一瞬间就接通了,老头子的声音依旧云淡风轻:
“回首领,没有任何身世背景,根本查不出东西,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是吗。”他直起身,稍稍远离花丛,就着打火机的火点了一支烟,悠悠地吐出一个烟圈,“那辛苦了。早点休息。”
“好的。”
没有任何拖泥带水的成分,广津挂断了电话,留下他在另一头对着月亮抽烟。
“凭空出现......”须臾,中原中也嗤笑一声,“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真把自己当回事啊,在港口黑手党和别人的生命里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留下满地鲜血和没烧完的日记*。
进门的时候估计已经凌晨三四点钟,他准备漱个口稍微歇歇,就看见走廊尽头叶藏的背影。窗户没有关严,风把少年过长的衬衣下摆吹起,像是吹起了一双透明的羽翼。
听见他开门的声音,叶藏倏地回头。
中原中也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疼:
“你小子大半夜不睡觉吹风干什么?想感冒?”
“中也之前说的那个哥哥,”少年没有回应他的质问,只是自顾自轻声道,“我好像见过。”
“......什么?”
“我见过。”他加重了语气,鸢色的眸子里是中原中也错愕的蓝色眼睛和熹微的晨光,“并且那个哥哥说,他不讨厌你。”
8.
“游乐园?”中原中也蹙眉,“你有这个兴趣可以和同学去,我可能抽不出时间陪你。”
他忙得脚不沾地,明天还得收拾好心情去给太宰治那个混球扫墓,事情多得他也恨不得从总部大楼跳下去一走了之,哪知道叶藏这小子考试考了个年级第一,死缠烂打着要他陪自己去游乐园,说是什么有助于放松心情要从他这里讨个奖励,不同意就瘪着嘴生闷气。他不禁想起上一次去游乐园还是和太宰治这个傻逼,不仅没有放松到还被对方从心口来了一枪*,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冷静下来,放下笔蹲在地上哄小孩:
“这样,晚上我陪你去,白天好好上你的课看你的书——行吗?”
少年乖巧地点点头。
于是到了晚上,日理万机的首领大人摘掉了脖子上的红围巾,牵着一个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小孩出现在了横滨最大的游乐场入口。
“行了啊你,”他有点无奈地把冰淇淋球塞到嘴里,“吃多了小心消化不良。”
叶藏却完全忽视了他的警告,照样在可丽饼和爆米花摊子之间徘徊,等到两个人终于吃撑了坐在躺椅上休息的时候,中原中也发现对方的鼻尖上有一点糖霜。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提醒,就看见少年突然凑近,鼻尖抵着他的,跟他对半分了那一点糖霜,然后哈哈大笑。
他笑着给中原中也指:
“中也中也,有敌人诶!*”
中原中也胸口的伤口隐隐地刺痛了一下。他立刻起身,浑身的神经在一瞬间紧绷,顺着少年的手指方向,他看见一个戴着间谍头套的青年正张牙舞爪地威胁着面前的一群孩子,而为首的小胖墩则拿着玩具枪向青年作势要打:“敌人看招!”
他一愣,仿佛心里的什么东西也一起和表情凝滞在这个瞬间。少年在他耳旁低声道:
“看吧,中也。一切......所有的一切,所有的人,所有的情感,都会好起来的。不会再有什么能伤害到你了。”
他像是突然被抽光了力气,向后仰倒在凳子上,耳边回响着花丛中不间断的虫鸣。
后来叶藏吵着要坐摩天轮,中原中也拉着他排了半个多小时的队,中途对无数少女和老奶奶的窃窃私语罔若未闻。等到终于坐上去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天色黑得像是用漆刷过,他们坐在最底层的吊舱里,随着广场上音乐的节拍缓缓上升。
“喂,小鬼。”
这是中原中也几个小时以来第一次开口,少年抬头,就看见黑帮首领湛蓝的眸子里映出的点点流光。橘发青年叹了口气,没有看他,而是转过头看向脚下繁星璀璨的城市:
“你和那个家伙真的很像。
“无论是无理取闹这一点还是说话的语气,包括长相,都很像。我和他都是在黑暗中长大的人,这辈子没见过什么光,更不懂你们小孩子的情情爱爱什么的,所以到最后他死我都没搞明白我们究竟算是什么关系。”
摩天轮渐渐升入云端。
察觉到少年的表情有些不对劲,他顿了顿,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接道:
“你可能理解不了,但是没有关系。听我讲就行了。那个家伙一天天的只知道求死,除了能吃饭能睡觉和我讲几句话就像个死人,这就是我送你上学的原因——”
窗外的烟火映在他眸中,像是浪花里卷进了碎银:
“我只是觉得你们实在是太像了,所以哪怕有那么一点希望,也要让他体会一下正常人的生活。很可笑吧......甚至我以前还想象过,如果我们都如愿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接受与常人无异的教育,会不会就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到死都不知道什么是普通人类应有的情感。
“......包括你们所说的爱情。可能是存在,但是很遗憾,我不懂,他也不懂。”
少年的十指无声地蜷曲起来,眼中像是有光亮起,却始终没能开口。摩天轮升到了顶,在霓虹灯亮起的一瞬间,他突然对中原中也说:
“明天扫墓,带上我。”
他们身后是蜿蜒的灯带和整个城市寂静无声的夜晚。
9.
港口黑手党对逝去的高层总是存有敬意,因此首领的墓园建在离总部不远的郊外,警戒森严,树林茂密。中原中也向守卫点头示意,带着叶藏捧着一束园子里新摘的白玫瑰穿过玻璃长廊,径直来到一块新立的碑前。
他弯腰拂去碑上的浮尘,摘下手套和帽子,将玫瑰放在碑前,啧了一声:
“混蛋,我来给你扫墓了。”
少年沉默着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别误会,我不想你。”他可能觉得刚刚那句话有点肉麻,思索片刻又补了一句,“我最近捡了个和你很像的小孩儿,今天他吵着要来就带过来了,不过还好没出什么乱子。”
鸟鸣声渐起。
“我和那个小鬼说了很多,你活着的时候没机会说,干脆今天也跟你讲一遍好了。我可能......呃,喜欢你——用他们普通人的说法——随便用什么吧,不重要。老子不知道你脑子里天天都装了些什么东西,除了上 床之外也没和你交流过,但是我们都是在黑暗中摸爬滚打过来的,所以你的有些想法我虽然不可能有,但还是看得出来。
“昨天我们在游乐园里看见了你当时给我一枪的那片花海,没怎么动,老样子。我知道你有把我支开的打算,所以被你这个傻逼一枪打到心口的时候除了实在是疼以外也没什么其他的想法......一觉醒来你他妈就跳楼了。死相真的惨不忍睹啊太宰,太血腥了。”
他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平复情绪,嗓音发颤:
“你知不知道,你死了会给别人、包括我带来多大的困扰?你他妈心里没点数吗太宰治?我那么多次在你快要自杀成功的时候把你拦下来,那么多次警告你这个世界并不是荒芜肮脏不堪忍受的,有多少次你自己不会数数吗?我他妈盼着自己喜欢的人活下去有错吗?一个两个的想怎么来就怎么来,你把我和港口黑手党当什么了啊?过家家的工具?玩一玩就能扔掉的木偶还是免费的飞 机 杯?
“一年了,太宰,距离你变成一摊烂泥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年。”中原中也深吸了一口气,“我以为我做得到完全忘了你。
“我以为我——”
“中也。”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熟悉的语调在身后响起:
“回头。”
10.
“......我艹你妈。”
中原中也低声骂了一句,太宰治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他是个足智多谋的欺诈师,狡诈到连自己都善于欺骗,将刀刃掩藏在微笑的面皮之下。可就在那一瞬间,他遇到了一场糟糕至极的变故——无论活着的时候还是现在这种状态,他从来没有在中原中也的脸上见过那种表情。
那种扭曲的表情,就仿佛濒死的人在世界末日听到了这辈子最好的消息,嘴角抽动,似自嘲又似讥讽。
他听见港口黑手党的现任首领不咸不淡地开口:
“行啊。亏我还想知道……
“你准备装到什么时候呢。”
他试图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却被中原中也的状态吓了回去,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对方笑着笑着就滑落的泪珠,手脚僵硬不知道如何是好。就在此时,中原中也脸上还挂着泪滴,一个箭步上前,照着他的脸重重地来了一拳:
“你他妈再给老子装!”
太宰治被中原中也一拳打得眼冒金星,脑袋嗡嗡响得像是有成千上万只蜜蜂。十几岁的小身板抗住黑帮首领满含怒意的一击着实是有些吃力,于是赶在中原中也打下一拳之前他赶紧讨饶:
“中也中也中也别打了别打了——我的碑都要裂开了——”
结果他结结实实地又在腹部挨了一拳,中原中也骑在他身上,面目狰狞破口大骂:
“你他妈还有脸说!老子今天晚上就刨了你的坟!”
结果自然是没有刨,在中原中也出完气了之后他甚至还亲自给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太宰治上药缠绷带,一边缠一边翻白眼,眼圈发红,脸色依旧很臭。缠到左眼的时候他的动作迟疑了片刻,太宰治察觉到了他的犹豫,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不用缠了,中也。”
“变性了?”
“不是。”他柔声道,“有些时候,该让过去的事情过去了。我知道自己做了很多任性且不负责任的事,也知道这些不可原谅,不过有一点不能随随便便地翻过去——”
他在中原中也狐疑的目光中微笑:
“我喜欢中也这件事,保质期是一辈子哦。”
——————完.
*1)“叶藏”是太宰先生《人间失格》中主角的名字。就是宰的一个小马甲罢了。
*2)后来有一些带星号的内容是和我之前写过的一篇同人做了一下联动hhhhh,名字叫《末日情书》,不理解的宝贝可以在合集里找一找。
3)关于这个故事:其实是在经历过一些生离死别等破事之后写出来的…也算是一种和过去那个敏感的年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