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urry向小说】喧嚣 第二十三章.cheater
我是巴启。
好孩子巴启。
好学生巴启。
好人巴启。
无论别人说什么都会好好听着,强加给自己。
然后保持微笑,活成他理想的模样。
·····活成自己最讨厌的模样。
打砸声。
辱骂声。
一堆人冲进来,把本就破烂的家里弄得面目全非。脸上带着长疤的公狼把我护在怀里,任由他们拳打脚踢,直到刺鼻的血腥味蔓延到鼻腔,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害怕、胆怯。身体止不住颤抖,我木纳的看着他,那道扎眼的伤疤如同噩梦般挥之不去。只能听见他轻声呼唤我的名字,双手在我毛发上摩挲。
“小启。”
惊醒。
汗水浸透衣服,我翻身看向旁边,空空的。
“应该上班去了吧···”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还是会不自觉地梦到那个夜晚。现在的生活已经慢慢变好了,我也是时候忘记这些困扰我的事情了。
不是吗?
看着镜子里狼狈的自己,我努力勾起嘴角,恢复成微笑的模样。
和往常一样,我收拾收拾就赶到学校,把整理好的资料交到办公室。严忌来的很早,只是她那审视的目光扫到我身上时,难免让我感到厌恶。
“关于研学的统计表已经整理好了,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回去上课了。”
“等等,社团分配表和组员名单呢?”她打断我的话,脸上堆积的皱纹像蛆虫般扭成一团。
“这些事情并不在我的工作范围内,你可以询问处理相关工作的同学。”我简单回答着,一只脚已经踏出门外。
“你算什么东西,怎么敢这么对我说话!”
果然不出所料,我还没彻底走出办公室就听见她大发雷霆,就像个被惹恼的疯子,完全没了教师的样子。
“亏我带你不薄,特意帮你弄到奖学金的位置,其他委员累了,帮他们处理一下工作怎么了?如果不是班级努力,你这种垃圾能拿到奖学金?狼心狗肺的东西!”
各种污言秽语传进耳朵。
这些话,我已经听她说过无数次了。
当初死皮烂脸昂求我加入这个班级,利用我的名义一步步爬到现在的位置后,又一个劲的偏袒那些讨好她的蠢货。
有本事,就别依附我爬到现在的位置,发挥点自己的实际作用啊。
傻逼。
可我不能这么说。
哪怕她把所有的工作都推到我身上,还是借着各种事情打压我也好,为了那点被克扣的只有零头的奖学金,为了我一直以来努力伪装的形象,很多时候,我都得忍着。
“我明白了。很抱歉,是我态度不够端正。我会及时处理完这些工作的。”
“老师。”
最后,我还是微笑着向她妥协。
走回教室,正好撞见刻力余抱着篮球出去,我侧身拦住他的脚步,心情有些烦躁。
“社团统计表。”
“啊···”
“把社团统计表给我。我知道你没做,之后的全交给我来处理。”看他似乎还想解释什么,被我一语道破,只能在原地尴尬地挠头。
“抱歉。”
“不需要道歉。这本来就是我分内的事情。”我回答,“毕竟你还要参加社团活动,我作为班委,帮你分担这些杂物是理所应当的事。”
真的是理所应当吗。
明明知道自己笑得很牵强,却依旧要把这些好话说出口。
无论什么时候都必须这样。
都必须——
“那个,阿启。之前答应你研学组队的事情,我之后又答应了别人。所以,抱歉啦。”他犹豫了很久,终于把话说出口。我看着他的脸,恍惚间充满陌生。
哦。
这就结束了?
又一次食言了。
“没事,你玩的开心就好。”连假笑都撑不下去了,我忍着怒火把声音压低,装作没事的样子回应他:“我习惯了。”
“阿···”
“别碰我!”我猛地甩开他的手,只是那一瞬间,所有目光都集中到我身上。
“什么嘛,不就给他点工作就不耐烦成这样。”
“本来像他这种书呆子就只适合干这种活嘛,有啥好抱怨的。”
“拿了奖学金还摆起架子来了,真不要脸。”
掺杂着恶意的蛞躁。
反正这些争对我的言论从没有哪一天停止过。
习惯了。稍微有点麻木。
似乎也无所谓了。
我想一个人呆一会。
···或许两个人也可以。
我没再给他们说下去的机会,径直走出了教室。
教学楼一楼,最拐角的办公室。
毫不夸张的说,这里是我唯一能待下去的地方。
没有光线的房间,空气中的咖啡香,还有我最喜欢的懒人沙发。
至少在他面前,我不用费心保持这幅伪装。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他给我的感觉和其他人不一样。也许是更欠揍吧。
“喂,凝霜。”脚翘在办公桌上,我一手捧着茶罐,像个大爷似的晃来晃去,“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帮我把研学的破事推掉?”
“在学校,还是加上老师比较好。”他把头发捋到身后,看那浓重的黑眼圈,估计又因为工作的事情熬了一宿,“刻力余不行,你也可以去找铭江或者高二的仟嘛。你最近不是经常和他们混在一块。”
“嚯,你知道的还挺多。”听了他的话,我仔细思考了一下。自从我认识仟和铭江后,和刻力余的接触似乎就少了许多。这么一想,他拒绝我确实情有可原。虽然我还是很不爽。
“怎么,我说的有哪里不对吗。你和他们不是朋友?”
“确实不算。”我回答,“我只是想从他们那里得到一丝归属感。哪怕一点点也好,至少能让我暂时摆脱不安。没有同类的不安。”
“可在我看来,并不是这样吧。”凝霜略带深意的看我一眼,又恢复了一贯的微笑。
“你这人有时候真的很讨厌。”我挑了挑牙,干脆骑到他腿上,对着他的脸使劲揉捏起来,“还敢不敢这么说了。”
“哎呀。小猫咪生气了。”
“我靠。说多少遍了,我是狼!”朝他腰上拧了一把,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把手探进我嘴里,在舌头上使劲按了一下。
铁锈味。是我熟悉的,血的气味。我猛地咳嗽两声,从他身上弹开。
“你他妈有病吗!”
“这是倒刺,没错吧。小猫。”他举起手指,上面被扎破的表皮还在不断往外溢血,“我可没听说有哪只狼的舌头上会长倒刺的。”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凝霜。”把手里的罐装茶一饮而尽,我抹了把嘴,有些恼怒地看着他说:“听好了,我才不管什么种族特征。狼爹是狼,我就是狼。”
“还有,我下午不去了。反正是你的课,随你处置好了。”从窗口翻出去,我一溜烟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拿着钢丝球在瓷盘上反复摩擦,等油渍和污垢沾满双手,洗洁精刺鼻的气味在狭小的房间里蔓延开来。
很难受。无论是那群为了利益跳脚,在社会底层挣扎的人也好,还是那群明争暗斗,不惜暴露自己丑态的人也好。和他们呼吸同一处空气都会让我感到厌恶。
我讨厌那些人。
如果可以,我这辈子都不想再接触他们。
十万块。
对我来说就像个天文数字。
仅凭奖学金来还完这笔房贷,简直是异想天开。
当我真正明白背负在他身上的压力时,就注定不会袖手旁观。
“为什么不让我帮忙?”
“傻孩子。你只需要做你想做的。剩下的,交给我就好了。”宽厚的手掌一遍又一遍扶过我的毛发,一遍又一遍,保持着这份温热。
为了让我过上更好的生活,他把一切都搭上了。可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份“美好”压垮了他的脊梁,让他不得不弯下腰在人群中奔波,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我想让他抬起头。
我想牵着他的手,在无人的街道上聊那些旧时光。
无论我怎么厌恶他们,可如果能让他肩上的担子轻一点,向他们低头,似乎也没了什么。
···狼爹。
“喂,那边的。盘子刷好了没有?磨磨蹭蹭的。”从大厅传来催促的声音,我加快手里的动作,连那个咄咄逼人的服务员什么时候绕到我背后都没注意。
“你到底会不会干活啊,一个盘子刷半天,凑活凑活能上菜就行了。麻利点。”她一把抢过我手里的盘子,我盯着上面没洗干净的污渍,就像我眼里这群滑稽又可笑的人,无论在哪里都这么扎眼。
“很抱歉,是我耽误你们的工作了。”我拽着衣角,硬是把这句话从牙缝里挤出来,抬头,正对上她轻蔑的视线,忍着强烈的不适感,我再次把手放回那滩油污里。
“呀——”
一声尖叫。伴随着什么东西摔在地上发出的声响。
我回过头,看那个服务员不停的后退,而地上碎裂的白瓷已经面目全非。
“发生什么事了?”镶了金牙的高管慌慌张张地赶过来,似乎因为耽搁了他和上司的谈话,脸上的表情还有点慎怒。
“经理,你看看。”服务员装出一副哭腔跌进他怀里,指向我的位置说:“人家只是好心来催催他,他就把没洗干净的盘子推到我身上。”
我错愕的看着她,连辩解的理由都没想好。
“不是我——”
“我早就瞧你不顺眼了,狗崽子!看你是个学生才给你面子,别给脸不要脸!以后要是再犯这种错误,就给我滚出去!”
浮夸。虚伪。做作。
既然他这么认为,我也不需要辩解什么。无非是遭来一场谩骂罢了。
我弯下腰,任由那些碎片划烂浮肿的手指,一点一点、一点一点的把地上清扫干净。
夜深了。闹剧落下了帷幕。街边的路灯忽闪忽闪的,光芒有些刺目。
手指上划破的伤口灌了风,很疼、很疼。
冬天有这么冷吗。
什么时候,都到冬天了。
“又白干了一天,真倒霉啊。”
还想调侃自己,却发现什么都说不出口。
该死。不能哭。我要忍住。
要到家了,不能让他看见。不能再让狼爹担心了。
不能···
“小启!”
呼喊声。我停下脚步,看远处那道熟悉的身影慢慢接近。
明明连推辞都想好了,可当我看到他的脸时,眼泪还是止不住流了下来。无论什么伪装,在他面前都变得不堪一击。
是啊。我会害怕,会痛,会流泪。只是活在外表下,我连这些都忘了。
“怎么哭了?哭了就不帅了。”他的手在我脸上轻轻摩挲着,为我拭去眼泪。
想拽住他的手。想让这份温热一直停留在这。
“狼爹。”
我蹭了蹭他的手,上面被磨平的老茧像岁月留下的疤痕,粗糙,却很温暖。
温暖的不像现实。
“哎呀。手怎么冻得这么厉害,都烂了。我握着暖暖吧。”他把手伸过来,可我却像触电般把手缩到背后,往后退了几步。
“怎么了?”他有些疑惑地问我。
“很脏。我的手上都是油,很脏。”我这么回答他,始终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可他好像早就看穿了我的顾虑,依旧不顾阻拦牵上我的手,慢慢贴上自己的下颚:
“傻孩子,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嫌弃你的。我们回家吧。”
“···嗯。我们回家。”
什么时候起,他有了泡脚的习惯。
每到深夜,他就会拿出他那破烂的小塑料盆,撒一点艾草,等那股苦味从盆里飘出来,他揉捏着腿上那道长疤,小心翼翼地把两脚探进盆里。
长疤。被柴刀砍出的,骇人的长疤。
那一晚,他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态才能忍住伤痛,又是什么支撑他走到了现在呢。
“一切都会慢慢变好的,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从今往后,只有我们相依为命了。”
无论过去多久我都记得,记得在街头流浪时他许下的承诺。
哗啦。
热水从塑料盆里溢出来,我看他手忙脚乱的堵住边缘的缺口,像个笨拙的傻子一样。
“笨蛋狼爹。”我把抹布掖到旁边,等水止住了才松开手,“这脚盆也用了好多年了,该换换了。”
“没事。再补块膏贴就好。省惯了。”他挠挠头,“就当省点学费钱了。”
“我不是说了,像这种技校是不收费的,你不用操心。”还想再说些什么,看他固执的模样,我又把话咽了回去。
“总能用到的。小启未来肯定比狼爹有出息,到时候就能用到了。”他笑着,习惯性的摸了摸我的头。明明有条件去医院看伤了,可他非要执拗的相信那些省钱的偏方。无论我怎么劝阻,他都用同样的方法搪塞我。
总能用到的。
真的是搪塞吗。我分明知道,眼前这个迟钝的灰狼,他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为了让我过上更好的生活,他连自己都轻易忽视了。
躺在他的腿上,手指不断拨弄他的尾巴,半晌,我我缓缓开口道:
“狼爹。”
“嗯?”
“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醒了,一切都消失了。你也会离开我。”
“我很害怕。害怕回到过去,回到一个人的时候。但我还记得,记得你曾经对我说的话。”
“现在我们住上了大房子,能过上安稳的生活。所以我····狼爹?”
我没再说下去。随之而来的,他巨大的身躯把我抱在怀里,让我不能动弹。
“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不会有人再离开你了。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让你再回到原来的生活了。”他紧紧的抱住我,声音有些哽咽,“我保证,好吗。”
“嗯。”我拍打着他的后背,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回答,“我相信你。”
“你只需要做个好孩子、好学生,成为一个好人,这样就够了。”
“嗯。”
很快,到了研学的日子。
坐在大巴车上,看他们有说有笑的聊着天,心情却说不出的复杂。
“班里的住房名额不够了,你去和别的班凑合凑合住吧。”接到分配表时,心里难免有些绝望。不用猜都知道,肯定有人动了手脚。
住房的名额明明充足到可以自行选择还要这么做,估计又是哪里惹他们不顺眼了吧。
是因为刻力余?还是凝霜。
谁知道呢。反正,忍一忍就过去了。
只是七天而已。
我这么安慰自己,握紧了手里的相机。
实际上这次研学还有额外的采风项目要进行,虽然明面上说是自愿,但关乎到事后的奖学金评比,无需多说我也心知肚明。
稍微眯了一会,再次起来的时候,大巴车已经停靠在路边。我缓慢的走下车,看眼前陌生的环境,一时有些语塞。
破烂的乡村民居。
这是我对这里的第一印象。
房檐上滴落的污水横躺在路面,残破的砖瓦在这里几乎随处可见。忍着难闻的气味,我找到自己居住的地方。
敲门。
无人回应。
看门口放置的行李箱,应该有人提前到了这里。我把耳朵贴紧房门,隐约听见屋内微弱的喘息声,伴随着几声震动,房间再次安静下来。
“打扰了,开下门好吗。我住在这里。”
没有动静。
接下来一段时间,任由我怎么敲门,里面的人都不再出声。是恶作剧,还是单纯的针对我,我不得而知。至少我手里没有钥匙,除了耐心等待,也没什么可做的事情。
“小孩,你在门口站着干啥。”顺着苍老的声音,驼背的狐猴站在我旁边摆出一副笑颜。我记得他们提到过,这个老家伙是这一片房子的主人,如果是他的话,或许还有备用钥匙。
“我的舍友不肯给我开门。请问您还有备用钥匙吗?”
“有啊。开个门而已。”他掏出口袋里一大串钥匙,正当我认为自己有救时,他的话又一次让我陷入震惊,“就不收你多贵了。五十块吧。”
“什···只是开个门,还需要付钱吗?”我惊诧地看着他,连相机都差点摔到地上。
“怎么不要钱。你在景区拍个照都要钱,我开门就不能收钱了?”看我没有给钱的意思,他立刻收敛了先前的笑容,连话语都变得犀利起来,“还以为能捞到不少呢,没想到是个穷鬼。真晦气。”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顿时一股厌恶的情绪涌了上来。
见钱眼开的垃圾。难道和学校勾结,赚到的钱还不够多吗。
上千的研学费用,就只换来这样简陋的生活环境。更可笑的是,我现在连这道门都进不去。
等待、等待。我凭什么要等下去。深吸一口气,我用力踹开了木门。
散乱的衣物随意丢在床铺上,空气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腥臭,我低头,看着缠绵在角落里赤身裸体的两人,眼里闪过一丝厌恶。
“出去!”雄狮低吼了一声,露出一嘴尖利的獠牙。
“有什么意见找老师反应。这里是我的房间,我没义务听你的。”把行李尽数拖到床边,我扭头看了雄狮一眼。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而他怀里的兔子始终低着头,似乎对他们现在的行为感到羞耻。
羞耻。
原来这种人还能拥有羞耻。
拿走桌子上的另一把钥匙,我转身走出房间。
从人少的地方绕过村庄,一路走到后面的小山上,我端起相机,对着远处的景色一通乱拍后坐在树杈上观察起来。
说到底,也就是个被人为捧上热度的穷僻乡村,到底没什么可参观的地方,还不如这边的山上有趣。真搞不懂那些冲着噱头来疯抢门票的家伙,偏要做傻子送上门,到头来还不是被他们赚的盆满钵满。
这么吐槽几句,心里莫名畅快许多。不过也亏他们穷,这一带连摄像头都没有,能让我这么容易溜进来。既然都到这了,不如好好的玩一趟,暂时把那些傻逼事丢到脑袋后面吧。
把相机收进包里,我扶着树干一跃而下。
沙沙。从身后的树林里传出一点声响,我竖起耳朵,看一道迅捷的身影快速穿过小路,笔直走上山头。
是那只狮子。他到这么偏僻的地方做什么?
悄摸着跟在他身后,我看他站在土坡的边上,似乎是在摆弄什么东西。
“可恶,距离太远了,根本看不清···”我使劲眯着眼向前看,可惜被雄狮的大半个身子挡住,完全看不到他在做些什么。还想再凑近些,突然从背后伸出一双手按住我的肩膀,忍住想要破口大骂的心情回头,正对上一张熟悉的笑脸。
“呦。”
“你有病吗?”我说着,拍开凝霜的手。自从他不肯改掉对我小猫的称呼后,我就对他产生了芥蒂,光看他的脸就有想揍上去的冲动,“能不能滚远点。”
“可那边的狮子跑了耶。”他往前指了一下,我转头,果然和他说的一样,地上只留下一截熄灭的烟头,而雄狮已经不见踪影。
“还不都怪你。”我气的跑到土坡上跺了两脚,看一旁蓬松的土块从半空落下去,又乖乖站回原来的位置。
“这里常年发生一些类似山体崩塌的事故,有些随着山崩落下的土块累积在这里,时间久了就形成现在的土坡,这些土坡没有根基,所以都不牢固。”凝霜在旁边解释道,“不过再怎么危险,也阻止不了当地人赚钱的想法。总之,还是小心点比较好。”
“真无聊。我回去了。”不想和他搭话,我随便敷衍几句,就把他撂在那儿先行离开了。
之后的几天,雄狮都会准时出现在那座山头,然后留下半截烟头离开。我也没再和他有任何交流,本以为能安稳的度过这场研学之旅,可之后发生的事却再次让我陷入难堪的境地。
和往常一样,我完成预计的拍摄任务后回到宿舍,还没来及在床上躺一会,就听到外面闹出很大动静,雄狮推门而入抢走我的相机,跑到门外大喊:
“就是他偷了我的东西,这是我的相机!”
“·····”大脑飞速运转还是没得到答案,虽然没奢求他能忘记前几天的事情,但突然闹这一出,我和他只能僵持在原地。
这里没有监控,因为我独来独往的关系,几乎没人看我使用过相机,可他也没有证据来证明这是他的所有物,一直僵持在这对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请拿出证据,否则就把相机还给我。”我皱着眉头说。
“你····”他似乎没话了,只能抱着相机一步步后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在嘈杂的议论声中,他的脸色一点点沉下去,从喉咙里传出低吼。
“别骗人了,就你的家境,怎么可能买的起这么贵的东西。”
刺耳的声音。
浓妆艳抹的狐狸站在刻力余身后,手指指向我的位置。
“证据呢。”
“可是,可是你根本没钱买相机,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据吗。”用伪装的哭腔吸引注意,再把矛头转向我。就像在学校那样。
我不说话了,直勾勾地盯着刻力余,像是在等一个解释。
“我确实没看你用过这台相机,阿启。”半晌,刻力余用狐疑的口气回答我。
“连巴启最信任的人都不相信他,巴启果然说谎了。”
“这就是那个所谓的奖学金获得者吗,连偷东西都面不改色的,真不害躁。”
指责声,辱骂声。那些人就这么站着,嘲讽的表情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刃。
可是刻力余,他分明看到过,为什么他要说谎。
“喂,刻力余,帮我试一下新相机。”
“这是为比赛准备的吗?看上去好贵啊。”
“当然了。这是用奖学金预支的,替我保密啊。”
怒火、失落。可这一切都没有效果。刻力余避开我,从人群中淡去踪迹。
如果能把他们揍一顿就好了,这样一切都会变好很多。只可惜,我不能这么做。
“你要做个好孩子,好学生,要做个好人。”
偏偏这时候,他的话会让我这么难过。
不能让他操心了,如果有什么过责,我自己来承受就好。
这样的想法一出现就在大脑中挥之不去。迈不出脚步,只能木纳地看着他们,看他们饱含恶意一步步逼近,把我包围,把我淹没。
“你们在做什么?”凝霜挡在我前面,似乎在和他们争论。
他怎么来了。他也不相信我吗。
头脑有些恍惚,看着他逐渐模糊的背影,我扭头跑出人群。
很烦躁。
站在土坡上,感受冷风吹过脸颊,心里凉嗖嗖的。
明明能再为自己辩解几句,结果就这么逃出来了。
内存卡里的相片,拍摄时间。很多证据都能证明这是我的东西。只是刻力余开口的那一刻,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
“小猫。”
凝霜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我回头,看他抱着我的相机,笑盈盈的走过来。
“还在生气吗。”
“不知道。那你呢,是怎么把相机拿回来的。”
“这个啊。就说他搞错了,反正他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是相机,只想让你吃瘪而已。”
“然后呢。”
“反正相机拿回来了,就当事情过去了吧。”他轻描淡写地说着,把相机递给了我。我盯着他的胸口,那枚花纹精致的银色胸针此刻却不见踪影。
“你把胸针交换了,对吧。”
他不说话了,就像被我戳破了谎言,只能用沉默掩饰尴尬。
“谁要你帮我的,凝霜。你要有本事,就把我之前的事情全都摆平啊。”
不甘心。哪怕拳头在石头上砸破皮也没停下来。
我很清楚,只是因为自己没能耐,眼睁睁看着他被我牵连。
那枚胸针,是他最宝贵的东西了。之前在学校,他甚至碰都没让我碰过。可转眼间,为了我的相机,他却把胸针送了出去。
很气,很难受,也很无力。
我没资格去抱怨我的怒火。
“小猫?”
“别过来!我——”
轰隆。
脚底踩空了。身体失去重心,随着土块一起下落。
“这些土块没有根基,所以都不牢固,还是小心点比较好。”
或许我该试着听听凝霜的话。
下坠、下坠、下坠。流风从耳畔呼啸而过,强烈的求生欲望让我对着空气乱抓,在意识快要消散前,我听到一句话:
“没事了,我还在呢。无论多久,我都会陪着你的。”
黑夜。
在我醒来时,已经到了夜晚。浑身都很疼,骨头像要散架一样。我看着身下,那个被我压着的身体随着呼吸微弱起伏。挣扎着起身,借月光依稀辨认出他的摸样。
“···凝霜?”
没有反应。无论我怎么摇晃他,他都紧闭着双眼。
找不到手机,应该是在摔下来的时候掉到别处去了。顺着附近摸索了一圈,在被雨水和烂的稀泥旁,我看到一截断裂的树枝。
“可能是摔下来时顺带砸断的吧。”随手掰了几根枝条,我又回到原来的地方。凝霜还没醒,可能是帮我垫着的原因,伤的应该比我严重。把手伸到他口袋里摸了两把,终于翻到一把能用的打火机。
刺啦。
火苗落在枯枝上,原本漆黑的环境终于有了一丝光亮。我瞅了眼伤口,不是很深,也许是过了很久的原因,也没想象中那么疼痛了。
没有水,随便拽点树叶上的露珠也能解渴。
只是现在,安静等待救援吗?
“没事了,我还在呢。无论多久,我都会陪着你的。”
在下坠时,我确实听到凝霜说了这句话。很久很久以前,有谁也对我说过这句话。
是狼爹吗?又似乎比那更加遥远。
使劲摇了摇脑袋,我还是记不清那个人的模样。
算了。当务之急,应该是凝霜的状况。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连我这种皮糙肉厚的家伙都能受伤,更何况他还把我护在怀里,到现在还没苏醒的迹象。伸手拽住他的衣服,我慢慢解开了扣子。
伤疤。
很多很多的伤疤。我看着他身上密密麻麻的伤口,莫名有些胆寒。
这些伤口并不是下坠时留下的。可他一个教师,又是什么能让他留下浑身的疤痕。
把他的衣服彻底脱下来,从内侧口袋里滑落的黑色皮夹告诉了我答案。
噼啪、噼啪。
不知过去多久,也许是感受到沉重的压力,凝霜哼了两声,又陷入了沉默。
“还要继续装睡吗,警察先生。”我坐在他身上,手掌靠在火堆旁取暖,“下次把证件之类的重要物品放在安全点的地方,听到没。”
沉默。
“不想说话吗。那我来说吧。”
“我很早之前就怀疑过你的身份,但我还真没猜到你是个警察。当时的我只是单纯怀疑你是我原来的家人。没错,是那些把我丢弃在歌舞伎町的,原本的家人。”
“虽然我对他们完全没了印象。但在那个谁都看我不顺眼的班里,能有人无条件的惯着我,除了愧疚或者同情心泛滥,应该没别的原因了。”
“偶遇、巧合。我不相信那些东西。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你可能真的是同情心泛滥。”
“况且,就算你是我原来的家人又怎样。我的答案永远只有一个。”我顿了顿,眼皮有点打颤,“我这辈子啊,只有狼爹一个亲人。”
“那你呢。难道就一次都没恨过把你丢弃的那些人吗。”又是一段沉默,凝霜终于开口说。
“我还以为你会继续装死呢。”我笑了笑,依旧压在他身上,而他盯着我,缓缓闭上眼睛,“说实话,不可能不恨。只是纠结于过去有什么意义。我现在有新的生活,有爱我的人,过得很快乐。这也够了。”
“可你真的快乐吗。在那群人里忍气吞声,无论被怎么报复也好,还是被冤枉,就这么一个人扛过来,始终保持着微笑。那你什么时候快乐过呢。”
我没想过他会这么问我。也是。他一直都很聪明,不可能看不透的。
他说的没错。我真的快乐过吗。
连我自己都不清楚。
“你可以去反抗。去反抗他们。不用一直忍气吞声。”
“我做不到。”连思考都不需要,我就说出了答案,“我不能做到。当我走到这个位置,承担起好学生那一面的时候,就注定会被规则束缚住手脚。无论被怎么对待,我都只能保持微笑。”
“没事的,忍一忍就过去了。我经常这么告诉自己。因为我是好学生,我是个好孩子,至少在他们眼里,我得是个无知的好人。”
声音越来越小,我看着摇曳的火光,什么时候起,我就像是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把自己包裹在伪装里,微笑着,微笑着,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模样。
“这样活着,不累吗。”
“不累啊,我想成为他理想的模样。”
明知道自己在说谎,却依旧不停的说着,好像这样就不会被看穿似的。凝霜也不再多问什么,就躺在那儿,一脸平静的看着我。
“每次我不开心的时候,都会去混混窟。打一架,把情绪发泄掉,心情就不会那么糟糕了。所以,不用担心我。”对上他的视线,我笑了笑,双眼有些疲倦。
“倒是你,我从不觉得自己身上有哪些能够吸引警察的地方。如果我没发现,你准备瞒我多久。这么多结了痂的伤口,看着就够渗人了。白痴。”
“凝霜。你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事吧。”
“我·····”
还想说些什么,可无论我怎么挣扎都发不出声音。
很困,身体很沉重。意识都变得模糊不清。只是后来,后来。我在谁的怀抱里熟睡了,有人轻哼着歌谣,让我沉浸在那份温暖。
短暂,而又遥不可及。
······
清晨。天色有些泛白。
鸟叫声很吵,还有沙沙的响声。
我半眯着眼,看凝霜走过来。身上披的衣服是凝霜的,似乎还有温度。他看我醒了,也没说什么,就是摆出熟悉的笑脸,好像到了学校似的。
“日安。”
“你没睡吗?”
“可能是不困吧。”他回答,“昨晚的事····”
“我不记得了,凝霜。我不记得。你也是。”
似乎对我的回答很满意,他摸了摸我的头,把我从地上搀起来。
“我摸索了一遍山路,一直向下就能走出去了。下面是城镇,离研学的地方还有段距离,我们——”
咕噜。
一宿没吃上东西,肚子不自觉地叫出声。我把头扭过去,尴尬的挠挠脑袋。
“先去吃点饭,然后打车回去吧。”
“你请客。”
“当然。”
安全的回到研学村落,没人对我消失半天的事情多问,一切都和平常一样,仿佛昨天的事从没法发生过。
就这样,短暂的研学旅途结束了。
如果接下来的生活都像平常那样就好了。
只是这些想法,在现实面前,天真又可笑。
“我们可是正规企业,怎么会收聘未成年的学生打工。别妨碍我们做生意,快走。”
站在饭店门口,听他们说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我咬着牙,内心充满厌恶。
原来从一开始就被骗了。他们只是想找个干白工的来替他们干这些肮脏的活计而已。
唯一装有证据的旧手机在研学时不知所踪,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把我嘲弄一番后紧锁店门,像打发叫花子一样把我赶走。
“无论怎样都好,只要能赚到钱,我什么都愿意做。”
也许正是之前表达出的强烈意愿,才让自己落得现在的结果。
本来,就应该提早考虑好这种情况,发生这种事,只能说自己活该。
就当给自己买了个教训吧。再有下次就不会上当了
···下次。下次又是什么时候。
到头来,我还是一点忙都没帮上。
真没用。
嗡。手机在口袋里响了几声,我接通电话,凝霜略带焦急的声音从对面传出来:
“小猫,你的户口本有人动过吗?”
“为什么这么问?”
“你复印件上填写的地址信息在很早就被判定无效了,如果不能及时更改,会直接影响到你接下来的比赛。”
“趁着假期赶快重办吧。小猫?小猫!”
听不见。
坏事总是接连不断。
户口本的信息出了问题。为什么这么久才有人通知我。
不对。究竟是什么人才能擅改我的信息。
只是这个疑惑刚出现在大脑里,就有了明确的答案。
挂断电话,我立刻往家里赶去。
和我猜想的一样,家里的门是敞开的,地面堆满了各种杂物,就像被人随意翻弄过。踢开挡路的东西,我径直走向客厅。
“呦,今儿来得挺早哈。”扑面而来的酒气。躺在沙发上的藏狼看我回来,招呼了几声,就像自己才是这家的主人似的。
也对。本来就不算我家的房子。不过是被他拿户口抵了个名罢了。
为了避开明面的规定。
当初明明商量好,说是用我们的户口暂时抵押,事后会把一套房子归入我们名下。
可现在呢。先是出尔反尔张口要十万作为补偿,然后三番五次闯到我家里,甚至打着亲戚的名义私自把我的户口迁移出去。
占尽了便宜,却依旧这么贪婪。那副丑恶的嘴脸,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恶心。
“如果没事就请回吧。我没有多余的时间招待你。”把桌子收拾干净,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刻意拉开和他的距离。
“我可是你长辈,说话注意点。”他依旧赖在沙发上不肯离开,“对了,你最近有没有看到疤狼藏些东西?”
“都已经被你翻遍了,还需要问我吗。我们没有钱,回去。”
听完我的话,他意识到自己的小心思被看穿,窘迫之余,那张酒红色的脸愈加扭曲。紧接着,各种粗俗地词汇从他嘴里蹦出来。
不想看见他。甚至连抬一下眼皮都让我感到劳累。
如果他能消失就好了。
“该死的!还以为骗他来抵押户口能赚一笔钱,没想到现在还是个穷鬼!”
“早知道当初就该让那帮人砍断他的腿。居然只砍一刀就放过他了,亏我花了一大笔钱,还特意让他们在半夜动手。一群孬种。”
看着他一步步离开,我怔住了。
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他当初伸出援手,是这个原因啊。
怪不得。
“没事了,一切都会慢慢变好的。”
怒火油然而生。扫一眼厨房的刀架,我悄悄跟了出去。
藏狼很谨慎。
哪怕是白天,他也要挑着有监控的地方走。
该说是做了亏心事心虚呢,还是单纯的怕死呢。
谁知道呢。
我不需要考虑这些。
捏着自己鼓起的口袋,我不断加速,钻到人群里。
咚。
就在快要接近藏狼时,我被一双手拉进附近的巷子。
“小猫。”
环在腰上的手被松开,我回头,看凝霜一脸严肃的表情盯着我,心里有些打颤。
“好巧啊,你也在这里。”明知道强撑的笑脸会被识破,我还是笑着对他说,“怎么了,把我拉到这里做什么。”
“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他伸出手,语气有点强硬。
“你搞错了,我口袋没东西。”保持这份拙劣的伪装,我一点点拉开和他的距离。
“拿出来。”
“···不要。为什么?”终究没能保持下去,我任由他把我逼进角落,拿出那把没捂热的刀柄。
“无论什么事情都有更好的解决方法。一时冲动会毁了你。”把刀丢到路边,他压住我的肩膀,用呵斥的语气对我说,“你还小。不应该这样。”
“不应该这样。”
“不应该这样。”被愤怒和仇恨交织的情绪占据了顶峰,我重复他的话,冷笑出声:
“那他就有理由篡改我的户口了吗?”
“那他就能找人来我家打砸了吗?”
“那他就能心安理得的活下去吗?”
我等着他的回答,可他只是看着,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
“我努力伪装到现在,挨过多少教训,受过多少欺负,只要你一句别这样就要收手吗。”
“你不是警察吗。有本事,就来帮我啊。”
“凭什么我要受这些欺负,凭什么!”
嗓子嘶哑了,喉咙一阵一阵的疼。可他只是看着我这样,任由我这样。终于,一直以来压抑的情绪彻底爆发,我推开凝霜,大笑着淹没在人群里:
“凝霜。我不想看见你了。”
最后,我告诉他。
可能是气话吧。凝霜是这么想的。只是这个这个想法在第二天巴启没来学校就消失了。
“巴启呢?”他拽住刻力余问。
“不知道,他昨晚没回家。”刻力余挣脱他的手,往教室里走去。
没回家。那他能去哪里。
“如果不开心的话,我会去混混窟,打一架,把情绪发泄掉。”
···糟了。
混混。
混混。
多么粗俗的词汇。
就像那些攀附在社会底层的烂蛆,为了生存争斗,为了活命抢夺。卑微地挣扎,卑微的苟活,没有任何尊严。连被唾弃的资格都没有。
恶心,厌恶,想要逃离。
伪装着高尚,当伪装撕裂时,我分明和他们一样肮脏。
暴力,狂妄,自私。没人见过真正的我,没人会接纳真正的我。
好孩子,好学生,好人。
微笑着接纳他,微笑着成为他。可现在看来,我根本做不到。
一拳,两拳。撕咬,啃食。无论什么时候,暴力都是最好的宣泄方式。
只是,然后呢。然后呢?我依旧会成为原来的自己。
尖叫,咒骂,呼喊,嘶嚎。
我看着他们一拥而上,我看着他们纷纷倒下。而我只是微笑着前进、前进,没有退路。从始至终都是如此。
血泊。
到处都是四溅的猩红。
小狼站在中央,就像他本该站在那一样。
一拳,两拳。哪怕双手已经没有知觉,哪怕身下的人已经血肉模糊,他依旧不停挥着。
惨叫。哀嚎。痛哭。
···麻木。
这些好像都不存在了。天旋地转。
沙,沙。
有什么声音传到耳朵里,那双耷拉的眼睛瞅着前方,只是看到那个人的一瞬间,他从没觉得自己这么脆弱过。
“过来。”
“你为什么会知道。”
“听话。”
“你为什么会知道!”
“巴启!”
听不清声音了。
眼睛被什么遮住了。是一双满是糙痕的手。
“听话。我们走,离开这里。”他拍打我的后背,然后,安静的能听见心跳。我分不清是他的还是我的。
我还活着。
我还活着。
啊。
啊。
啊···
“你为什么要找我?”遮住眼睛的那一片模糊慢慢滚下来,滴在他肩膀上。是眼泪啊。
明明没受伤。可是很疼。很疼。像被撕裂一个口子,无论怎么遮住,总会有风罐进来,一阵一阵的,很疼。
“你凭什么来找我。说话啊,凝霜!”我抓烂他的肩膀,就像地上那一片猩红一样,他肩膀上也流出那样的颜色。可无论我怎么挣扎,他总是纹丝不动的,轻声哼唱着歌谣。
“天空啊,蓝蓝的,就像眼睛”
“我啊,牵着你的手,在小屋里玩耍”.
“你问我,什么时候才有家”
“我要告诉你”
“我会成为你的依靠”
“成为你的家”
“我会···成为你的家”
他停下来,可我的眼泪却止不住。
很熟悉,就像在什么地方听过一样。在久远之前,在自己还没见到那匹灰狼的时候。
那道和自己一样的身影握着自己的手,轻声地,轻声地唱着。
脑子嗡嗡的。
滴答、滴答。
我不该哭的。这样,我一直以来的伪装就没用了,这样,我一直以来塑造的形象就消失了,我不甘心。
可是,我却什么都做不到。我看着他们啃着他的骨头,看着他的脊背像山崩一样一天天压垮。可我只能看着,无能为力。
“曾经啊,有一段时间,我们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每天晚上啊,奔波,奔波,没有方向,没有目的。”
“他总要挡在我前面,把所有好的东西留给我。记得有一次,我去饭店里偷了一个包子。”
“你猜怎么回事。那老板跟着我溜了半路,最后啊,他护着我,被一群人打,打的只剩下喘气的力气了才把我松开。然后呢,他笑着把包子撕成瓣,放到嘴边吹气,喂到我嘴里。”
“他要背着我,去捡那些垃圾。然后把那些肮脏的破烂咽下去,一遍一遍安慰我。”
“没事的,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以后,只有我们相依为命了。”
嗓子沙哑了,每发出声音都会很疼,可我依旧不停的说着,不停的说着,直到我闭上眼,在他怀里沉沉的睡去。
“从今往后,你要做什么,就放手去做吧。我会在后面撑着你的。”
他这么说,紧紧地搂住我。
我应该找铭江谈谈。
如果日记上的内容是真实的,那他现在所遭受的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我不敢想。甚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我很懦弱,懦弱的想找各种理由逃避现实,甚至想撇清和他的关系。可最后,我才发现,我做的这些,只是在徒劳增加他的伤痛罢了。
我欠他一句道歉,或者说,一句谅解。
处理完手头的事务,我匆匆赶回教室。
“我还以为只有狗才会摇尾乞怜呢,没想带你也会啊,你这变态!”
在走廊就能听到鬣狗的嘲笑声,我拨开围观的人群,看薮猫孤零零的倒在那儿,任由他们玷污自己。毫无尊严。
“去你妈的,傻逼。被欺负的很爽吧,你最喜欢这样了对不对啊!”
被强迫着,被侮辱着。然后,被扒光衣服,被他们的手掌侵蚀肌肤,肆意玩弄着,在教室里,在一张张模糊的笑脸下,那部手机循环播放着被他们当成笑柄的记忆。
挣扎,呼救,然后被束缚住手脚,看一个个陌生的面孔侵入,留下污垢离开。手机反复停留在这个画面,定格在他木讷的面孔上。
他看着我。
他看着我。
“我罪有应得。别帮我。”
头脑发胀,精神恍惚。嘲笑声此起彼伏,从没有断绝过。就像这群人本身,因为自己的偏见,因为自己的无知,把观念强加在他身上,逼迫他,逼迫他舍去唯一的自尊。
旁观。
然后离开。
这是我必须要做的。我答应过自己,要好好活着。
我要舍弃和他一切的关系,只要和这群人一样,站在他的对立面就好了。
就像他当初选择的那样。
“哈哈哈哈。铭江,你看到没有,这就是你的下场。你活该,你活该!”
“你们这群社会的垃圾,就该被这么对待,最好现在就去死啊。”
“同性恋变态——”
尖锐,刺耳,却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无处躲避,也无处可逃。
我真的有做错什么吗。
我们真的有做错什么吗。
那为什么,我们要受到这种对待呢。
我不明白。
“人是自私的,没人能撼动他们画地为牢的偏见。”
就因为这么简单的理由,我舍弃了真正的自己,戴上这份伪装。可事到如今,那一次次让步换来的只是他们变本加厉的嘲弄。
践踏我的生活,玷污我的人格。然后呢。让我眼睁睁看他们再毁了铭江吗。
为什么。
凭什么。
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我冲向前,拽住鬣狗的头撞向桌面,看他鼻血喷涌,我轻蔑地笑了。
“你,你敢打我!”鬣狗使劲扑腾着,却挣脱不了我的手。连反击都这么无力。就是这种人,一直在糟蹋我的生活。
我真蠢。既然一直让这种人糟蹋我的生活。
“傻逼。你他妈管我。”
哗然。
我已经多久没这么说了。是啊。久的我都忘记了,自己原本就应该是这副模样。
粗鲁,莽撞。然后像没被驯化的野种,尽情宣泄自己的愤怒。
“我——”
“你什么你啊。是他妈活够了吗。”看他精疲力竭的样子,我松开手,任由他倒在铭江前面,那层虚伪的高傲荡然无存。
“来人啊!学委打人啦!”
几个挑事的起了头,对门外大喊。走廊上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就像是在等这场好戏的高潮。我死死盯着鬣狗,哪怕他已经没有力气反抗,只能用哀怨的眼神看着我。
“天哪,他居然这么暴力。”不知谁喊了一句,紧接着,所有人都唏嘘不已。
暴力?
你们使用暴力,你们纵容暴力。
现在,你们居然恐惧暴力。
真可笑。真恶心。
“别打了,你别打他了···”铭江拉住我的手,不停的哀求道。
“松开。别烦我。”我甩开他的手。
“巴—”
“日记的内容,我看过了。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
“同性恋是错吗。明明是他们用偏见在排挤我们,然后用一副旁观者的嘴脸耻笑着。我们都是一样的,我们都是人。凭什么我们不能光明正大的活着!”
没理会那些唏嘘声,我撒开手,把他搂进怀里。
“你没错,铭江。所以,不许放弃自己了。就当是答应我,好吗。”
轻声的安慰他,许久,他拽着我的衣领嚎啕大哭。
“居然怪到我们头上来了。谁让他们是同性恋,这不活该吗。”
“就是打着同性恋的噱头吸引注意,骨子里就是这种贱样。”
嘈杂。蛞躁。
逼迫别人活在偏见下,现在又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令人作呕。
“说够了吗。可以闭嘴了。”我握紧拳头,额头上青筋暴起。
“住手!闹够了没有!”
严忌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我偏过头,看她气势汹汹的冲进来,指着我的鼻子一通乱骂:“你身为学委,不帮正常人就算了,怎么敢和这种垃圾混到一起!你想让我的努力白费吗!”
你的努力。
笑话。
剽窃我的成果一步步走上来,居然还想胁迫我。
“借我名义爬到现在的地位,你哪来的逼脸说这些德不配位的话。”
“你—”她脸色铁青地看着我,手直接扇上来。
我以为这一巴掌会扇到我脸上。
睁开眼,凝霜挡在我身前,而严忌脸上多了一道鲜明的掌印。
“·····”
说不出话。不知道说些什么。
我看他把严忌教训一顿,又把铭江和顾飞拉开。直到警笛声在耳边徘徊,那些人的脸逐消失,只剩下他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我的视线。
“照顾好自己。巴启。”
车辆呼啸而过,连同那些过往一起烟消云散。
我都做了什么。这些分明都是我做的。
可他却因此背负罪名。
为什么。
为什么那些作恶的人能有从头再来的机会,而他不行。
“放手去做吧,我会推你一把的。”
他做到了。
可他今后会如何,我却不知道。
坐在警察厅里,听他们一次次询问我事发的经过,我捂着脑袋,挣扎着叫喊。
疤狼不知道。
疤狼什么都不知道。
从警局把巴启接回来后,又收到李毅联谊提前的通知。
歌舞伎町。这个让他无比熟悉又厌憎的地方,无论什么时候都散发一股恶臭。他拉紧巴启的手,快速穿过几个巷口后来到一处酒厅。
“应该,就是这了吧···”
挨个数着座位,他在最角落的地方停下来。
“你就是那个疤狼?”面前的雪狐摆弄指甲,看疤狼寒酸的着装流露出一股厌恶,“坐下吧,别耽误我的时间。”
“啊,好··”招呼巴启坐下来,他擦了擦衣服,似乎有些窘迫。
“我也就明说了。敲你的穷酸样,铁定没几个吊钱。看脸倒是不错,身材我也满意。我不建议和你试试,大不了一拍即散了。”
雪狐轻松地说着,好像这不是什么忌讳的事情。
只是巴启在旁边听着,脸上的不屑愈加明显。
“我只是替朋友来凑数的。”沉默了半天,他低下头,像做错事的孩子似的,两只手不安分的搓着衣角,“我很快就离开。抱歉。”
“既然来了,也别想着离开了。陪我玩玩吧。”勾着他的下颚,手腕不自觉伸过来,在他身上胡乱摸索,试探性的下滑。
然后。
然后。
“女士,这是你点的—”
哗啦。
红酒顺着她的头顶流下。随之而来的,是旁边雪狐的尖叫。
“勾搭男人的事还是别干了吧。无论你怎么藏,你手指上被婚戒来回摩擦留下的痕迹可去不掉啊。八婆。”
疤狼做梦都没想到,巴启会这么做。
很熟练的拽着雪狐的头发,把她拖到地上后吐了口吐沫。
就像个混混。就像他以前在歌舞伎町混溺的时候。
不应该这样的。
巴启应该是个好学生,是个好孩子,应该是他眼里,始终如一的乖巧模样。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手足无措。
“呸。渣残。”无视他的目光,我转身走到店外。
天黑了。歌舞伎町的街道上,灯牌闪烁的光芒恍惚又刺目。人流在街道上躁动,好像在期盼黑夜的到来。
红的、绿的。五彩缤纷,五光十色。
那些沉溺在深处的污秽与不堪都败露出来。
“小启。”
他跟在我身后,哪怕是现在,他都没一刻抬起他的头。
不想再隐瞒了。
既然已经暴露,那也没必要继续伪装了。告诉他吧。
“我是同性恋。你满意了么。”挣脱他的手,我看着他,一脸平静的说出口。
沉默。
沉默。
沉默···
只是沉默过后,灰狼挥出自己的手。
可那只曾抚摸过自己脸颊的宽厚手掌在快抡上来时,缓缓放下了。
无奈?失望?
我不知道。
原本还有些许愤怒的灰狼,此刻眼里却晦暗无光。
“你不该这样。”
“你让我恶心。”
沉静了许久,他看着我,一声声嘶哑的话语从嘴里说出来。
无数的脸,最后重叠成疤狼的模样。他后退了,不断拉开与我的距离。我欠了欠嘴角,笑不出来。
他害怕了,他居然害怕了。
曾经那些美好的誓言,在片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我看着他,就像一直以来我做的那样。
“没事的,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从今往后,只有我们相依为命了。”
现在看来,就像个笑话。
那些伪造的美好,终于在现在,在此刻,蜕尽了所有的伪装,把真实的样子暴露出来。
“狼爹。你骗我。”许久,我还是笑了。不知道笑些什么。只是笑着,笑着,跌跌撞撞的走到门口。
最后,我还是落荒而逃。
车辆川流不息。街道霓虹闪烁。我从没想过,真的从没想过。
路过的行人熙熙攘攘,声音却如此吵闹。明明是平坦的路面,却像是陷入泥潭。
想要呼救,想要大喊,无人应答。只是身体在缓慢中坠落,在黑暗里下沉。
啊,啊。
奔跑着,大笑着。没人注意到,也不会有人注意到。
声音是模糊的,视线是模糊的,意识却如此清晰。想要丢掉,想要忘记,可一切像是思绪般涌进大脑,吵闹的、撕裂的、呕吐的疼痛。
想要坚持的是什么。忘记了。
想要守住的是什么。忘记了。
可眼前那道身影,此刻也变了模样。自己一直伪装的,只因为一句话,粉碎了,幻灭了,消失了。不复存在。
像跳舞的小人,最后走向绝望。
只是我现在才发现——
原来这一切,从始至终,都如此喧嚣。
“我啊,最喜欢狼爹了。”
偌大的摩天轮上,小狼笑着说。
(上半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