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尔·盖曼的新短篇小说:《一种美德,千般罪行》

还有人记得604《博士之妻》中用白方块留下遗言的博士故友“海盗”吗?尼尔·盖曼为ta写了新故事
一种美德,千般罪行
原标题:One Virtue, and a Thousand Crimes
作者:尼尔•盖曼(Neil Gaiman)
收录于《封城历险》(Adventures in Lockdown),此书是诸位编剧为应对新冠肺炎疫情而撰写的《神秘博士》短篇故事集。出版时间:2020年11月5日。
——薛记烧鹅铺诚意呈现——
翻译:串串
校对:霜子、臭羊、Tina鱼
群校:C列、海蒂、EvaW、wall
配图:串串
※欢迎指正。
海盗竭尽所能用最快的速度跑下布满尘埃的楼梯,努力避免颤抖失控和头重脚轻;她背后跟着一个箱子,它的姿态要高贵庄严得多,那是个用金属和皮革制成的、漂浮的箱子,比棺材稍大些。
他们在帝国大厦无尽的楼梯上,位处黑曜岩城内,在过去数百年或更久,这里荒无人烟、禁止进入。说实话,这些楼梯是……有限的,但数量多得可怕。她花了好几个小时才筋疲力竭地爬到那里。不过,上楼比下楼容易多了。
楼梯由火山玻璃制成,他们往下走了很长一段路。海盗头重脚轻地往下跑,心想,无论是谁,都不应该这样头重脚轻地往下跑。
但有一支军队紧随在她身后。并不是你真心希望追随自己的那种,他们不会在背后大喊“我们会跟着你上战场,或者天涯海角,海盗”甚至是“别担心!我们会支持你的!”,而是另一种:比如说,如果有这样一个人,此人是数个栖居星系的最高领袖,认为某个渺小星球的居民深深激怒了自己;这人通常会部署这种军队对付他们,并指示在将这个小星球变成完全不适合居住的小岩石块之前,不许军队回去。只不过在当下,没人安排军队去对付行星那么大的东西,而只是让他们去对付一个女人,她戴着令人印象深刻的羽毛帽,正用最快速度跑下一条几乎没有尽头的楼梯。

“老实说,我真实受宠若惊,”海盗说,就在十分钟前,第一艘运兵舰从星星降落到一根火柱上。
军队登陆时,她正在帝国大厦最高塔一个最高的房间里。她刚把一个银色小盒贴在墙上,试了一个又一个宇宙“骗”码,试图打开最后一个房间的门。
“这更像是,一败涂地,”她的鹦鹉沮丧地回答,“你以为会发生什么事?你在一个禁入星球不允许进入的城市里触发了警报,接着当地的保安就会把我们拖到外面,让我们痛苦不堪。我们回希望号*吧,现在就回去。”
【译注:Esperanza即西班牙语的“希望”。】
从它那风信子蓝的翅膀和尾巴,到土灰深蓝的头颅,这只鹦鹉呈现出绚烂的蓝色,每只眼睛周围都有一片鲜艳的金黄。相比之下,海盗的皮肤是熟褐色的,头发是不可思议的猩红色。她的外套是铬绿色的,她棕色皮革和深樱桃色天鹅绒的衣服上打满补丁,破破烂烂的。她三角帽上的翎毛是风信子蓝色的,是鹦鹉上次换毛后捐赠的。
“不,还不走。工作还没做完呢,”海盗说,“欧米伽之手不会自己偷走自己的。”

“不管这个时间领主付给你多少钱,”鹦鹉一边看着运兵舰降落,一边说,“也实在是不够的。”
“这位特别的时间领主会给予我满足感,”海盗微笑道,“只要我活儿干得漂亮。”
当银盒子闪烁并发出哔哔声提醒他们,“骗”码已经成功时,鹦鹉还在努力琢磨一个足够使她不为所动的回复。与此同时,远处的墙渐渐消失了,露出了另一边没有灯光的房间,里面似乎有一个巨大的皮革蒸汽船行李箱。
鹦鹉从海盗肩上飞了下来,落在行李箱上,“是这个吗?”它不以为然地问。
“是啊,欧米伽之手。非常重要的。恒星操纵器。你可以用这个小坏蛋把一颗星星里里外外都翻出来。”
鹦鹉不能嗅,它们没有这方面的鼻腔设备。尽管如此,鹦鹉还是完美模仿了海盗的嗅闻声,就是当她听说要当做耳边风的事时发出的那种怪声。海盗竭力忍笑,但没忍住。
“对,”海盗说。“回希望号去!她使出浑身解数,使劲拽着行李箱的一个提手似的突起。行李箱或许移动了几毫米。
“嗯,”鹦鹉无动于衷地说,“我不知道我们要怎么把它抬下几英里的楼梯。当我说'我们'的时候,我指的是'你'。因为我不能真的扛什么东西。这事关我的翅膀,还有承载能力。”
外面传来巨大的隆隆声:数百艘运兵舰,每辆都装满几十名士兵,正从军舰上向他们开火。
“或许我们应该,你知道的,放下这个盒子,为我们的小命飞快逃走,”鹦鹉说,“这不值得我们送死。”
“下次吧,”海盗深思熟虑道,“或者下下次。我想要一个有力量的身体。高大、健壮,专为搬运而生,长着一张人们信赖的脸。”
可是,她没走。她只是站着,盯着那个沉重的箱子。她使劲踢它,连靴子都踢穿了。
“你什么忙也没帮上,”海盗对箱子说。
“我建议你放聪明一点,”鹦鹉说,“他们几分钟后就到,快跑!”
一阵劈啪作响后,一个色彩枯竭的阴魂出现在房间中央,这是个白发、戴黑色毛皮帽的老年男子。帽子笔挺挺地竖成一个锥形。鬼影忽隐忽现,怒气冲冲地环顾四周,然后聚焦在一个实际上什么都没有的角落里。

“你…拿到、东西、了吗?”它向空荡的角落问道。
“我拿到了。我只是拿不动。太重了。”海盗说,“你没说会很重。我会带搬运工来的。我在考虑把它推出窗外算了。”
“我的天啊。别这么干。你在想什么?你可能摧毁整片大陆!你有没有试过和它说话?”
“和它说话?”
“是的,它多少有些知觉。年轻的女士,如果有人礼貌地同它说话,它肯定会很感激的。礼貌不花一分钱。”他从黑色长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块怀表。“但要快点。我们没时间了。”
“我们是时间领主,”海盗说,“我们有的是时间。”
“既然如此,就更没借口浪费时间了,”老头暴躁地说。刹那间,他黑白忽闪、噼啪作响,然后消失了。
“那是你的客户?”鹦鹉问。
“对。”
“看起来不像那种人。他看起来太体面了,不像是个会收赃物的。”
海盗笑了。无论是哪副躯壳,她的微笑总是十分迷人。她说:“外表,是会骗人的。尤其是对我们的客户来说。他是个坏男孩,就是那种人。他即将要偷一台40型的塔迪斯,你都想不到他会惹上多大的麻烦。”
窗户碎裂。有人朝他们开枪。
这提醒了她当下的险境。
“你会不会特别介意跟我回船上?”她问那个皮箱。
它仍然重重地躺在地板上。
“请问?”她尽量礼貌地补充道。
她有种说不清的、沉寂已久的感觉,正很不情愿地复苏着。
盒子上升了一英寸,摇摇晃晃,然后平稳地悬浮在空中,悬停在离地面四英尺高的地方,周围没有任何支撑。
“现在怎么办?”鹦鹉问。它扑扇着翅膀飞离行李箱上,在房间里盘旋着。
海盗答:“现在,我们赶紧跑!”
她跑了。鹦鹉飞在她前头。海盗回头一看,发现行李箱悬在空中,在他们身后一动不动。“喂!”她大喊。
行李箱在空中摇摇晃晃,就像在下定决心似的,然后它便平稳地跟上了他们。
海盗听到,从他们头上的塔顶上,传来重步走和撞击的声音。大楼震动。运兵舰正在降落。
海盗用最快的速度从布满尘埃的玻璃楼梯上跑下来,或者说,控制着自己陡直跌落。她觉得,这不是最明智的下楼方式。脖子随时等着骨折,这简直是最糟糕的重生时刻了——说得好像重生有什么好时候似的。
落到下一级上,海盗停下喘了口气。鹦鹉在她头上盘旋。
皮革行李箱追上她,在她身旁听话地等着。
在他们下方,有一扇窗户碎裂了。她听见有人大声发号施令,许多穿靴子的人跑上楼朝她冲过来。
她看了看大行李箱破破烂烂的外层。在它里头有一只遗失多年的欧米伽之手:传说中最早期的、最伟大的时间领主的恒星操纵器,这项技术可以把任何恒星变成超新星,可以重新排列宇宙本身的结构。她一手抓住皮箱的一个提手,想将自己拽上去。当她费了好大劲爬到上头时,那皮箱就像一艘手摇船似的,颠簸着腾空而起。
“停下!放下武器!”有个声音从她上面传来,“否则我们就开枪了!”然后为了确保她弄明白了,有人向她开了一枪。
海盗没什么武器可放下的,除非你把欧米伽之手算上,但那可不是他们想的那种武器。
她记得自己把希望号放在哪里,她想象着地下室中小单桅帆船的样子,试图准确记起她从船上走到塔里的路和楼梯。
海盗对鹦鹉喊:“快到我大衣里来!赶紧!”鹦鹉落到她肩上,慢慢挤进大衣里,蓝色混黄色的头从她衣领探出向外张望。
这片宇宙最强大的事物在她身下不耐烦地咕哝着。
“行,”她说着,在脑海里画出一幅地图,上面画着无尽楼梯帝国大厦的梯级,以及下楼去往她放下希望号的地下室的漫漫长路。“我们回家吧,”然后,为了安全起见,她补充道,“拜托啦?”
这次,更多枪声从上方传来。
行李箱在空中小心翼翼地移动着,好像已经习惯被骑住似的。然后它加快了速度,用超出海盗想象的高速在稀薄空气中滑行。海盗感觉她的两颗心都在胸前砰砰直跳,满溢着兴奋和快活;当他们又猛地倾侧,狠狠撞上台阶时,她大叫“呜咦——!”
“这份工作你是真的拿不到任何酬劳吗?”鹦鹉问。行李箱撞进一队荷枪实弹的士兵里,把他们又抛飞回台阶上。等士兵们站起来,行李箱已经离得远远的只见一个小点了。
“不完全是这样,”海盗说,“我是说,我已经拿到报酬了。博士帮我摆脱了一些棘手的麻烦,所以我答应帮她做一件事当回报。”

“好吧……那么我们要把这个东西带给她?鹦鹉问。
“当然不是。我们要将它拿回去给戴阿斯特拉罕帽那家伙,就是把幻影投射到房间里那个。他只知道自己需要欧米伽之手,却不太清楚原因,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有一种压倒性的冲动,想把这只手带到地球上藏起来,但他觉得他早晚会弄明白。”
“那他,会弄明白吗?”
“会的。不过是在很久很久以后。然后他会拿它发射一颗超新星,顺便发动一场时间战争。不是时间大战。只是小小的一场。小的这场会被大战抹掉。然后就没人会记得了。”
“你记得,”鹦鹉说,“你什么都记得。”
“那条蛇衔住了它的尾巴,”海盗说,“我和它一样,开始即是结束。”

“行吧,”鹦鹉说,“但我不明白跟你的纹身有什么关系……停下我说停下否则我们就完蛋了!”欧米伽之手对准台阶底部的地板一路直冲,丝毫不见减速。鹦鹉闭上眼,海盗也做好了撞击准备,当厚重的玻璃铺路砖闪烁微光并溶解时,她感觉颇为惊讶。
“欧米伽之手,”海盗同箱子说,“你真让人惊喜不断。”
它没有回答。但是,有那么一会儿,海盗感到得意洋洋一阵又一阵从箱子里飘出来,涌到她身上。他们上方的梯级又恢复如初了。
“欧米伽之手当初是怎么来到黑曜岩城的?”鹦鹉问。此时他们正坐在行李箱上,在地下室的漆黑中漂流。“想要找到一个失散多年的恒星操纵器,这是你最不可能想到的地方,不是吗?在一座废弃城市的一间密室里。”
“说得对,”海盗说,“也许我应该在几百年前把它藏在那里。当然,我们得先从欧米伽和拉瑟隆还有另一个家伙那里偷来。这会很好玩。不过,他们还没见过这具身体。这或许会给我带来惊喜。”
她松开提手,从行李箱上滑了下来,落在地下室地板上,摸黑向前走。
鹦鹉小心翼翼地从外套里钻出来,又爬回海盗的肩膀上。
他们在一个没有灯光的地下室里,身处荒芜城市中心——它被抛弃和遗忘在干燥贫瘠的沙漠之中,可是海盗却闻到了海水的味道,听到船帆在微风中飘动的声音,她知道他们差不多到家了。
“亮起来,希望号,”海盗说。小小的单桅帆船被的细微的光点照亮,这些光点在甲板发光、闪烁、舞动,渐渐消失在高高的索具中。在他们上方的大厦,爆炸声、撞击声不断回荡。海盗大步跨上踏板。

“好,”行李箱跟着她来到甲板上,海盗对它说,“你到那边舱口坐下,我们马上就要开船了。”
行李箱落在甲板上,悄无声息。
“你想念我吗,亲爱的?”海盗把住舵问道。她的双手紧握着方向盘,感觉到希望号在她的抚摸下欢快地咆哮着。希望号是60型塔迪斯:她很老——海盗喜欢将她看作古董——尽管不如现代载具精致,她仍然是最好的船。“砰”的一声,时空的风吹满了希望号的船帆,将他们翻腾卷入虚无之中……
微光蜂蛹而至,在希望号的甲板和桅杆上明明灭灭,就像精神错乱的萤火虫。随着一种刺耳的、非物质化的声响,仿佛宇宙在苦痛中呻吟一般,塔迪斯消失了。
片刻之后,一艘军用运兵舰撞进地下室,士兵们困惑地环顾四周,除了一根风信子蓝色的羽毛外,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他们把羽毛带回给他们的最高领袖,而他将羽毛的图像传遍了整个星系,并明示如果谁能找到羽毛的主人,就会得到丰厚的奖励。
一直没人领这份奖赏,直到几年后有一个高大魁梧的家伙大步走向最高领袖的王座大厅,他声称自己有抓住羽毛的主人,也就是那个女人和那只鸟的线索。

最高领袖自认颇有识人之能,立马便对此人产生信任。毕竟,他有一张让人想要相信他的脸,还有真诚而又善良的微笑。
最高领袖付了全额酬金,甚至把那根羽毛给了魁梧的大个子——大个子解释说,那是用来引诱她落入陷阱的。从此,那根蓝羽毛、那份奖赏、那个左手腕内侧有蛇吞蛇尾纹身的魁梧大汉,还有帝国金库内藏宝箱里的东西,都不见了。
但正如诗人拜伦所写的,在(根据观察宇宙的一种方式)更早的时候或(如果你从不同的方向观察宇宙)更晚的时候:
他们并未为他举起记录石——
他的死尚未确认,他的事迹广为人知;
他遗下“海盗”之名,
关联着一种美德和千般罪行。

附上尼尔2012年为海盗写的小故事:





拓展阅读
1、去年我为Lockdown Who!系列活动之《博士之妻》推特重温活动翻译的盖曼博文(有关于海盗的更多设定补全):

2、去年盖曼和《博士之妻》导演(同时也是《好兆头》导演)道格拉斯·麦金农参与上述重温活动的推特文字直播内容(跟海盗没啥关系,就是挺萌的想让大家看看):

3、《博士之妻》幕后特辑完整版熟肉(同样跟海盗没啥关系,就是想着万一你们想看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