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骚》小译解

离骚

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

我们屈家是颛顼帝的后裔，我的先祖是熊渠长子伯庸（皇考此处指远祖，又或者指父亲）。

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

摄提星（岁星）刚好在夏历正月春天初始出现于东方（贞：当。孟：始。陬：夏历正月），这个月的庚寅日我出生（据考证有两种说法，一是正月二十六日，一是正月十四日）。

皇览揆余于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

母亲（皇，此处为媓，母亲义。又或是上文“皇考”省略，指父亲。肇，开始。锡，赐）仔细推想我的生日，给我取了美好的名字：

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

命名我为“正则”，取字叫“灵均”（“正”有善的意思，“灵”古通令，也有善的意思）

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

我有许多的天然内在美质，后天学习又多了不少美好的道德修养和仪容姿态（能，在此为“態”，“态”，意念或仪容的意思）。

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

我身披江边的蓠草和僻谷中的芷草，以绳结系秋兰作为佩饰（扈，楚国方言里表示“披”的词）。

汩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

时光疾流而去，时不我待，我害怕自己无法追及（汩，yu第四声，疾流义）（与，待的意思）。

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

我早上拔取山上的木兰之木（木兰，一种香木），晚上采水洲之上的卷施草（王逸说此草经冬不死，楚人称其为“宿莽”。搴，qian第一声，拔取。阰，pi第二声，山坡）。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

日月疾驶不会停留，春夏秋冬四季代谢有常。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我想到草木经秋零落，很怕自己徒老无成（惟：思。美人，屈原自喻）。

不抚壮而弃秽兮，何不改乎此度？

治理国家为何不进用盛壮贤能之士摒弃奸恶小人，君王啊，你为何还不改变国家的陈旧制度呢？

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

乘骐骥（骐骥，在战国时期也喻指君王威势）骏马而驰骋，我在前路来引导君王走向光明！

昔三后之纯粹兮，固众芳之所在。

当初楚国庄王、康王、悼王三位贤君励精图治，品德纯正，他们聚集了众多贤人（这三位君王都实行改革）。

杂申椒与菌桂兮，岂惟纫夫蕙茝！

如同聚合了申、椒、菌桂那样的香木，哪里会只结系蕙茝这样的香草呢？

彼尧、舜之耿介兮，既遵道而得路。

尧舜正直耿介，他们遵循大道而行康庄之路。

何桀纣之猖披兮，夫惟捷径以窘步。

为什么桀纣就如此行为不端，只找斜出的小路走最终寸步难行。

惟党人之偷乐兮，路幽昧以险隘。

我思虑结党小人偷安淫逸，导致国家的道路昏暗险隘。

岂余身之惮殃兮，恐皇舆之败绩！

我哪里是怕自己遭殃，是担忧国家倾覆（皇舆，君王所乘，喻国势。败绩，车辆倾覆）。

忽奔走以先后兮，及前王之踵武。

我急忙奔走，辅佐于君王前后，希望追及先代贤君的足迹。

荃不察余之中情兮，反信谗而齌怒。

但是那荃草（指楚怀王）不体察我的心怀，反而听信谗言而对我暴怒（齌，ji第四声，齌怒，暴怒的意思）。

余固知謇謇之为患兮，忍而不能舍也。

我固然知道辅佐君王勤于改革招致祸患（謇謇，同“乾乾”，自强不息义，这里指屈原“奔走”“先后”的改革事业），但是我依然坚忍，绝不能舍弃。

指九天以为正兮，夫惟灵修之故也。

我指着九天，请它为我作证，这一切都是君王造成的啊（灵修，指君主。这句我认为并非是说屈原做这一切是为了君王，而是说造成自己被攻击排挤、改革事业受挫的原因是君王）。

初既与余成言兮，后悔遁而有他。

他一开始与我约定，后来就后悔变卦，有了其他的想法。

余既不难夫离别兮，伤灵修之数化。

与君王离别，我并不是特别在乎，但是我对君王在改革事业上的不坚定和多变却悲伤不已。

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

我既种下九畹兰草，又植蕙草百亩（十二亩为一畹，这里非实指）。

畦留夷与揭车兮，杂杜衡与芳芷。

我又大片培育了留夷和揭车，掺杂进杜衡和芳芷（以上名词皆香草名。以上几句指屈原培养优秀的贵族子弟）。

冀枝叶之峻茂兮，愿俟时乎吾将刈。

我希望它们都能枝叶茂盛，长成之时，收获它们以各尽其用。

虽萎绝其亦何伤兮，哀众芳之芜秽。

它们就算是被摧折而枯萎也并非是令人悲伤的事，我只是痛心于它们变得荒芜污秽（即不痛心他们被打击，而痛心他们人格败坏）。

众皆竞进以贪婪兮，凭不厌乎求索。

众人都争相往上攀附，贪婪可恶，争先恐后地敛财谋利，毫不知足（凭，通“冯”，马疾行貌）。

羌内恕己以量人兮，各兴心而嫉妒。

他们以己之心度量他人之心，觉得他人也和自己一样贪婪，于是便无比嫉妒他人，这样又有何用（羌，何为义，用于反诘）？

忽驰骛以追逐兮，非余心之所急。

他们驰骛追逐，这哪里是我心中所渴求的？

老冉冉其将至兮，恐修名之不立。

我担心的只是衰老逐渐到来，而建功立德的美名没能树立。

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

我早上饮着木兰上坠落的露水，晚上只食秋菊落下的花朵。

苟余情其信姱以练要兮，长顑颔亦何伤。

如果我的情怀果然美好而专一（姱，kua第一声，美好义。练要，专一精诚），哪怕我长久憔悴困苦也无妨（顑颔，kan第三声han第四声，不饱而憔悴貌）。

掔木根以结茝兮，贯薜荔之落蕊。

我拿取木之根须用来结束香草（掔，qian第一声，通“牵”），串起薜荔的落花。

矫菌桂以纫蕙兮，索胡绳之纚纚。

我纠合菌桂之枝用来把蕙草和胡绳连结为佩（胡绳，香草名。纚纚，xi第三声，连属纠合貌）。

謇吾法夫前修兮，非世俗之所服。

我效法先贤（謇，语气词）进行改革，世俗之人不肯实行（服，用的意思）。

虽不周于今之人兮，愿依彭咸之遗则。

我虽然与今人不合，但愿能符合殷商时期贤人彭咸遗留的准则。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我长久叹息落泪，哀叹人生多艰（民，人的意思。又或者这里的“民生”指民众，哀叹人民受苦）。

余虽好修姱以鞿羁兮，謇朝谇而夕替。

我虽然修洁并严格要求自己，刚对君王进谏（谇，sui第四声，进谏）就被废弃。

既替余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揽茝。

我被废弃是因为我佩带蕙草特立独行，但我依然还要再佩上茝草（纕，xiang第一声，带子的意思。申，重、加的意思。这句话的意思是，我被废弃是因为高洁而被谗言中伤，但我却要更加保持高洁的人格）。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这就是我内心之所好，就算九死也不后悔。

怨灵修之浩荡兮，终不察夫民心。

我哀叹君王内心放恣无据，终究无法体察他人的心思（这里民心或指屈原自己的心思，或指人民的心意）。

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

众女嫉妒我的美丽容貌，纷纷以谣言攻击我，说我善于搞邪乱之事。

固时俗之工巧兮，偭规矩而改错。

世俗小人善于巧饰，违背法度而改变我的措施（偭，mian第三声）。

背绳墨以追曲兮，竞周容以为度。

违背绳墨（匠人以绳墨正曲直）而走歪斜的道路，竞相以阿谀奉承作为常态（周容，即阿谀）。

忳郁邑余侘傺兮，吾独穷困乎此时也。

我忧愁无比，独自失志伫立（忳，tun第二声，愁闷。郁邑，即“郁悒”，忧愁。侘傺，cha第四声chi第四声，失志怅然而立），当今时世，我只能困顿不已。

宁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为此态也。

我宁愿马上死去魂魄流亡，也不忍心干上述那些苟且之事（溘，ke第四声，溘死，忽然死去）。

鸷鸟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

鸷鸟独立不群，这是自古皆然的。

何方圜之能周兮，夫孰异道而相安？

方和圆能互相符合吗？志不同道不合的人也无法安然共处（圜，yuan第二声，圆的意思）。

屈心而抑志兮，忍尤而攘诟。

暂且压制自己的心志，忍受君王加给我的罪尤，但我定要清除小人对我的诽谤（攘，指攘除。或攘字表示“取”，不推辞，则意思是忍受小人的谗言）。

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

我要实行清白之道为忠直而死，这本来就是前代圣贤所赞美的。

悔相道之不察兮，延伫乎吾将反。

我后悔没能好好省视自己的政治道路，长久伫立等待之后，我准备回返。

回朕车以复路兮，及行迷之未远。

掉转车头走向旧路，趁着误入歧途还没很深。

步余马于兰皋兮，驰椒丘且焉止息。

驾马徐行于长满兰花的水边，在长着椒木的山丘里止息。

进不入以离尤兮，退将复修吾初服。

入朝为官无法真正被接纳，并且遭受罪责，我便退归重新修整我早年修洁之服。

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

我剪裁菱角荷叶作为我的衣服，采集荷花做我的裙子（裳，chang第二声，古代男女皆着之下衣）。

不吾知其亦已兮，苟余情其信芳。

人们不了解我也就罢了，只要我的心怀确实是真挚美好的就可以了。

高余冠之岌岌兮，长余佩之陆离。

把我的冠帽编制得更高（岌岌，高貌），把我的斑斓玉佩尽可能地长长垂下（陆离，有“长”“美”“色彩斑斓”义）。

芳与泽其杂糅兮，唯昭质其犹未亏。

芳香和润泽混杂，我明洁之本质不会损坏。

忽反顾以游目兮，将往观乎四荒。

我返身回顾四望，将要前往探看楚国四边偏远之地。

佩缤纷其繁饰兮，芳菲菲其弥章。

我的佩饰缤纷繁多，香气弥漫愈加浓烈。

民生各有所乐兮，余独好修以为常。

世人都有各自可享受的乐事，只有我爱好高洁，并以之为常态。

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

就算我被肢解也不会改变我的初衷，我的心灵不会因为受到伤害而恐惧（惩，因受创而恐）。

女嬃之婵媛兮，申申其詈予，曰：

我的姐姐（女嬃xu第一声，又有说法认为是侍妾。婵媛，通“啴咺”，是忧惧哀怨的感情状态）忧惧哀怨，不断地责骂我，说：

「鲧婞直以亡身兮，终然殀乎羽之野。

“禹的父亲鲧，桀骜刚直，忘记自身安危，最终没能尽天年而死在羽山郊野。

汝何博謇而好修兮，纷独有此姱节？

你为何广泛采用贤人而爱好高洁（謇，通“搴”，采取。又或者謇字在此意思为直言），还独有这么多高尚的节操？

薋菉葹以盈室兮，判独离而不服。

聚集恶草，满满一室（薋，ci第二声，通“茨”，聚集义。菉葹，lu第四声shi第一声，两种恶草），你却为何独自判然远离而不佩戴呢？

众不可户说兮，孰云察余之中情？

面对众人是不能一家一户去诉说的，谁能体察我们的内心？

世并举而好朋兮，夫何茕独而不予听？」

举世都互相勾结，组成朋党，你为何茕茕独立，不听我的话？”（举，这里通“与”，勾结意，又或者是本意，举荐，即人们互相举荐，组成关系网）

依前圣以节中兮，喟凭心而历兹。

我效法前贤明断诸事以合于中道（节中，“折中”，调节诸事归于中道正道），叹息我自己因为愤懑难遣而历经磨难（凭，这里是愤懑不平义）。

济沅、湘以南征兮，就重华而陈词：

我渡过沅水湘水而南行，临近虞舜葬地而陈述自己的心意：

启《九辩》与《九歌》兮，夏康娱以自纵。

夏启得天帝那儿得到《九辩》和《九歌》用来祭祀，但又很快安逸娱乐，自我放纵。

不顾难以图后兮，五子用失乎家巷。

不考虑到艰难困苦以为后世打算，他的儿子五观因此造成家庭内讧（此句本作“五子用夫家巷”，用夫，“因此”意，“失”“乎”皆误变误加之字。巷，通閧，家巷，内讧义）。

羿淫游以佚畋兮，又好射夫封狐。

羿因此获得夏朝的政权，但他又无节制地纵游打猎，又喜欢射猎大狐狸（《天问》里说羿好射豨，即猪。在当时这些传说在演变过程中会产生这样的歧异）。

固乱流其鲜终兮，浞又贪夫厥家。

乱逆淫放本来就很少有善终的，羿的相寒浞（zhuo第四声）又贪图他的家室和基业。

浇身被服强圉兮，纵欲而不忍。

寒浞的儿子浇拥有强大的力量，犹如身穿衣服那般自然（浇，ao第四声。强圉yu第三声，强壮有力），他纵欲妄为，没有什么不忍心去做的。

日康娱而自忘兮，厥首用夫颠陨。

他每天娱乐忘我，因此最终掉了脑袋。

夏桀之常违兮，乃遂焉而逢殃。

夏桀经常违背道义而行，于是便遭遇到了征伐之殃。

后辛之菹醢兮，殷宗用而不长。

商纣王后辛残害臣民（菹醢，zu第一声hai第三声，本来意思是腌蔬菜丝和做肉酱），殷商的国运因此不再持续。

汤、禹俨而祗（zhi第一声）敬兮，周论道而莫差。

商汤、大禹庄严恭敬无比（俨，庄重义，祗敬，恭敬义），周代的文王武王也选择正道而无偏差（论，或为“抡”，择的意思）。

举贤才而授能兮，循绳墨而不颇。

举贤才而授政于能人，遵循法度而没有偏颇。

皇天无私阿兮，览民德焉错辅。

皇天没有偏私阿好，看到人间有哪些受民众爱戴的人就会安排贤人辅佐（民德，民所德者）。

夫维圣哲以茂行兮，苟得用此下土。

果真能够施政于天下的人，只有那些具有美德的圣哲（茂行，美德）。

瞻前而顾后兮，相观民之计极。

上天瞻顾人间今古，考察谁是人民爱戴的人（计，应为“许”，通于“所”。极，通“亟”，爱的意思）。

夫孰非义而可用兮？孰非善而可服？

不符合正义的举动，不符合善德的行为，怎能去做呢？

阽余身而危死兮，览余初其犹未悔。

我此身遭遇危难几乎至于死地（阽，dian第四声，濒临危难的意思），但我回顾我当初的改革行为丝毫不会后悔。

不量凿（zuo第四声）而正枘（rui第四声）兮，固前修以菹醢。

不曾量度凿出来的木孔的方圆，而改变要插入的木柄的形状，这固然是前贤遭到残害的原因。

曾歔欷余郁邑兮，哀朕时之不当。

我郁悒歔欷愁苦无比（曾，通“憎”，苦、难的意思），悲伤我自己没能遭逢好的时代。

揽茹蕙以掩涕兮，沾余襟之浪浪。

我揽取柔软的蕙草遮掩眼泪，可泪水依然沾湿衣襟，流淌而下（茹，软的意思。浪浪，泪流貌）。

跪敷衽以陈辞兮，耿吾既得此中正。

我跪下铺开衣前下襟，动容陈词，对于总结了历代治乱以后得到的中正之理，我了然于胸（耿，明澈貌）。

驷玉虬以乘鹥兮，溘埃风余上征。

我驾着玉龙乘坐凤凰（鹥，凤凰类的神鸟），在风埃的掩盖下上升飞行。

朝发轫于苍梧兮，夕余至乎县圃。

我早上在苍梧出发（轫，止轮之木），傍晚到了昆仑山上的县圃山峰（县，xuan第二声）。

欲少留此灵琐兮，日忽忽其将暮。

我想稍微挽留一下太阳（灵琐，即“灵曜”，太阳。又或者灵琐指神人所居的宫殿的宫门），但不觉太阳早已西下。

吾令羲和弭节兮，望崦嵫而勿迫。

我叫羲和（传说中的日御）按照行车节度缓缓而行，看到日入之山崦嵫不要急着接近（迫，接近）。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道路漫长无比，我将遍及上下四方积极求索。

饮余马于咸池兮，总余辔乎扶桑。

在日浴之地咸池，饮我的马，在日出之地扶桑总揽马辔。

折若木以拂日兮，聊逍遥以相羊。

我折取若木（日入处的神树）遮蔽太阳，使其不至于太快落下，这样我就能暂且逍遥遨游了（相羊，“徜徉”，徘徊遨游）。

前望舒使先驱兮，后飞廉使奔属。

我让月御望舒作为先驱，驾后让风师飞廉奔从。

鸾皇为余先戒兮，雷师告余以未具。

鸾鸟凤凰为我在前戒备，雷师（雷神）对我陈述他在后方负责后车辎重（未，应为“末”，与“先”对应）。

吾令凤鸟飞腾兮，继之以日夜。

我还让凤鸟飞腾空中，日夜伴翔。

飘风屯其相离兮，帅云霓而来御。

旋风聚集互相附丽，牵率起云彩虹霓一起侍御在我身边。

纷总总其离合兮，斑陆离其上下。

他们在我身旁纷然聚散，文采斑斓，仪容盛美，上下浮动。

吾令帝阍开关兮，倚阊阖而望予。

我叫天帝的守门者抽去门关（阍，主傍晚时关门的人。关，旧时关门的横木），他正靠在门上呆望着我。

时暧暧其将罢兮，结幽兰而延伫。

此时天空逐渐昏暗，太阳快要西下（罢，通“㫘”mi第四声，不见日），我攀持幽兰久久止息。

世溷浊而不分兮，好蔽美而嫉妒。

尘世浑浊分不清贤愚（溷，通“混”），喜欢遮蔽美好，嫉妒之心极强。

朝吾将济于白水兮，登阆风而绁马。

早上我将渡过白水，登上阆风而拴住我的马（白水，阆风，传说中的神水神山，皆与昆仑山有关。绁，xie第四声，系）。

忽反顾以流涕兮，哀高丘之无女。

我忽然回顾四望，泪下不止，哀痛这高丘没有神女（这里的“女”或指贤君）!

溘吾游此春宫兮，折琼枝以继佩。

我突然在春宫（东方青帝宫）游走，折取玉质枝条续长我的佩饰。

及荣华之未落兮，相下女之可诒。

我要等这玉枝还未凋落时，就去探寻高丘之下的值得我馈赠的女子（诒，通“贻”yi第二声，赠送）。

吾令丰隆乘云兮，求宓妃之所在。

我令丰隆（云神）乘云驾雾，去寻找宓妃之所在（宓妃，伏羲氏之女）。

解佩纕以结言兮，吾令謇修以为理。

我解下佩带用来定约，让蹇修（“蹇修”据考证在此有奏乐之义）作为使者（理，使者的意思）。

纷总总其离合兮，忽纬繣其难迁。

使者纷纷总总络绎不绝，可是那宓妃却乖戾不悦，难以迁就我（纬繣hua第四声，乖戾自恣）。

夕归次于穷石兮，朝濯发乎洧盘。

她傍晚归来住于穷石（神话中的山名），早上洗浴长发在洧盘之水（洧wei第三声，洧盘，神水）。

保厥美以骄傲兮，日康娱以淫游。

她依仗她的美丽骄傲自大，每天享乐恣游。

虽信美而无礼兮，来违弃而改求。

虽然她的确很美但却如此无礼，我终将背弃她改而他求。

览相观于四极兮，周流乎天余乃下。

我观望四方绝远之地，周游于天际很久才下来。

望瑶台之偃蹇兮，见有娀之佚女。

我望向高耸起伏的玉台，看见有娀国的美女（娀，song第一声）。

吾令鸩为媒兮，鸩告余以不好。

我令鸩鸟作为媒人，鸩鸟告诉我说她们并不爱你（好，读第四声）。

雄鸠之鸣逝兮，余犹恶其佻巧。

雄鸠鸣叫曲折动听（逝，曲折义），我还是厌恶它言语轻浮不诚。

心犹豫而狐疑兮，欲自适而不可。

我心里犹豫狐疑，想自己去找寻但又不能够。

凤皇既受诒兮，恐高辛之先我。

凤凰既已经接受高辛的娉礼，我很怕高辛会先我一步得到美女（高辛，帝喾）（传说有娀氏的女子吞玄鸟卵生契，为殷商人始祖，而殷商人乃帝喾后裔）。

欲远集而无所止兮，聊浮游以逍遥。

我想至远地停留却没有去处（止，疑作“之”，往），姑且逍遥浮游。

及少康之未家兮，留有虞之二姚。

要赶在少康还没成家之前，有虞国的二位女子还未嫁人时（少康，最终结束夏朝羿、寒浞之乱的中兴之主，当初少康先逃往有虞，有虞国君以两个女儿嫁给他。有虞，夏代部落，姓姚）。

理弱而媒拙兮，恐导言之不固。

但我的媒人使者过于拙弱，我怕他们的撮合之言并不靠得住。

世溷浊而嫉贤兮，好蔽美而称恶。

俗世浑浊不堪嫉贤妒能，遮蔽美德称扬庸恶。

闺中既以邃远兮，哲王又不寤。

闺阁之中的贤女既然已经离我很远了，而圣明的君王又不醒悟。

怀朕情而不发兮，余焉能忍与此终古？

胸怀情思而无法表达，我怎么能长久地忍受这些呢（终古，常的意思）？

索藑茅以筳篿兮，命灵氛为余占之。

取来占卜之草和竹片（藑，qiong第二声，藑茅，占卜草，筳篿，ting第二声zhuan第一声，占卜竹片），命灵氛（占卜者）为我占卜。

曰：「两美其必合兮，孰信修而慕之？

占卜者代我卜问：“贤君贤臣两者必然相合，在楚国谁是真正贤明的君主能敬慕你呢？

思九州之博大兮，岂惟是其有女？」

想想这博大的九州，难道只有这儿有美人吗？”（意即可以去其他地方寻找。这里“女”或指明君或指贤士）

曰：「勉远逝而无狐疑兮，孰求美而释女？

占卜者回答我占卜的答案：“你要勉励自己，远去他方不要狐疑，谁追求贤人会舍弃你呢？

何所独无芳草兮，尔何怀乎故宇？」

哪里会没有芳草呢？你为何要怀念你的故居故国？”（苏轼“天涯何处无芳草”从此处化出，足下朝云之泪）

世幽昧以眩曜兮，孰云察余之善恶？

举世昏暗且迷惑盲目，谁能体察我内心的好坏？

民好恶其不同兮，惟此党人其独异！

众人好恶都不同，但是只有这些结党营私之人更加怪异。

户服艾以盈要兮，谓幽兰其不可佩。

每家每户（指党人）都在腰上佩满艾草，说幽兰是不可佩戴的。

览察草木其犹未得兮，岂珵美之能当？

他们对于草木都没能观察仔细，难道能衡量人的美德吗（珵，通“程”，衡量）？

苏粪壤以充祎兮，谓申椒其不芳。

他们取粪土来充香囊，说申椒这样的香木是没有芬芳之味的。

欲从灵氛之吉占兮，心犹豫而狐疑。

我想听从灵氛吉利的占辞（远走他乡） ，但心中却犹豫狐疑。

巫咸将夕降兮，怀椒糈而要之。

神巫将于晚上降临，我以香物椒精米糈来祈求。

百神翳其备降兮，九疑缤其并迎。

众多神灵被云雾掩盖，纷纷降临，九疑山群峰并起迎接神灵。

皇剡剡其扬灵兮，告余以吉故。

他们发出耀眼神光（皇剡剡yan第三声，光彩闪耀貌），显灵在面前，告诉我以下的吉祥故事。

曰：「勉升降以上下兮，求矩矱之所同。

说：“你要自我勉励各处寻访，追求和你具有一样理想抱负的君臣（矩矱yue第一声，法度）。

汤、禹俨而求合兮，挚、咎繇而能调。

汤禹庄严而寻求贤臣，伊尹、皋陶能与他们协调配合。

苟中情其好修兮，又何必用夫行媒？

只要内心真正爱好高洁，又何必借助中介呢？（这里“中情其好修”的主语可以是自己也可以是君主）

说操筑于傅岩兮，武丁用而不疑。

傅说在傅岩板筑，武丁用他绝不怀疑。

吕望之鼓刀兮，遭周文而得举。

吕望在朝歌鸣击屠刀，遇到周文王而被举用。

宁戚之讴歌兮，齐桓闻以该辅。

宁戚饭牛而歌，齐桓公听说以后让他担任自己的辅佐（该，备的意思）。

及年岁之未晏兮，时亦犹其未央。

趁着年岁还没很晚，时日还较早，就应该去寻找这样的君臣契合。

恐鹈鴂之先鸣兮，使夫百草为之不芳。」

怕鶗鴂（ti第二声jue第二声）先鸣叫起来，令百草因此不再芬芳。”

何琼佩之偃蹇兮，众薆然而蔽之。

我佩带的玉佩盛多曲长（偃蹇，这里是盛多、曲长之意），众人却纷纷掩蔽它（薆，ai第四声，遮蔽义）。

惟此党人之不谅兮，恐嫉妒而折之。

我思虑这些党人根本不信任我，一起嫉妒并要摧折我（恐，应为“共”）

时缤纷其变易兮，又何可以淹留？

时世纷乱易变，我又怎么能久留呢？

兰芷变而不芳兮，荃蕙化而为茅。

兰芷变得不再芬芳，荃蕙也变成茅草（恶草）（这一句呼应前文“哀众芳之芜秽”）。

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直为此萧艾也？

为何当日的芳草，今天就直接变成了萧艾这样的恶草呢？

岂其有他故兮，莫好修之害也！

难道有其他缘故吗？都是他们不洁身自好害的啊！

余以兰为可恃兮，羌无实而容长。

我以为兰是可以倚靠的，谁知他根本是华而不实（此处兰，或指怀王子，子兰。王夫之认为不宜坐实，具体指谁已不可知。容长，花朵繁茂）。

委厥美以从俗兮，苟得列乎众芳。

他委弃美德而顺应俗世，他当时真是苟且列入众芳啊。

椒专佞以慢慆兮，樧又欲充夫佩帏。

椒专事谗佞，怠惰逸乐（慆，tao第一声），樧（sha第一声，茱萸）又想充入作佩饰的香囊。

既干进而务入兮，又何芳之能祗？

他们既然已经求进骗取信任，芳香自然无法提振（祗，通“振”）。

固时俗之从流兮，又孰能无变化？

这固然就是世俗从流之人，如今又怎么会没有转变呢？

览椒兰其若兹兮，又况揭车与江离？

看到椒、兰这个样子，又何况揭车和江蓠呢？（“众芳”皆变节）

惟兹佩之可贵兮，委厥美而历兹。

只有我的佩饰高贵华美（喻美德），可是楚王委弃它以至于此。

芳菲菲而难亏兮，芬至今犹未沬。

芳香依然弥漫，不会有损，到今天依然没有泯灭（沬，mei第四声，泯没）。

和调度以自娱兮，聊浮游而求女。

我自己调节心绪，自得其乐，姑且去遨游四方以求明主吧（和、调、度，三字同意，联叠指自我调节）。

及余饰之方壮兮，周流观乎上下。

趁着我的仪容服饰还华美时，到各处周游观览。

灵氛既告余以吉占兮，历吉日乎吾将行。

灵氛告诉我占卜以后结果良好，我选择一个吉日就要出发。

折琼枝以为羞兮，精琼爢以为粻。

我折取玉树枝条以为脩（干肉呈长条者），细捣玉屑（琼爢mi第二声，玉屑）作为粮食（粻，zhang第一声，粮）

为余驾飞龙兮，杂瑶象以为车。

为我驾上飞龙吧，我要以瑶玉、象牙装饰我的车。

何离心之可同兮？吾将远逝以自疏。

不同之心志是不能共处的，我将远远逝去自我放逐。

邅吾道夫昆仑兮，路修远以周流。

在昆仑山转道（邅，zhuan第一声，转），道路漫长依然遨游。

扬云霓之晻蔼兮，鸣玉鸾之啾啾。

扬起画有云霓的蔽空旗帜，玉铃鸣叫发出“啾啾”声（晻蔼，an第三声ai第三声，荫蔽貌）。

朝发轫于天津兮，夕余至乎西极。

早上我在天津（天河渡口）出发，晚上我到了西方极远处。

凤皇翼其承旗兮，高翱翔之翼翼。

凤凰纷然跟从于旗帜后面，翱翔高飞（第一个“翼”字应为“纷”。翼翼，飞翔貌）。

忽吾行此流沙兮，遵赤水而容与。

很快我到了西方沙漠之处，我沿着赤水走，但是徘徊不前。

麾蛟龙使梁津兮，诏西皇使涉予。

我指挥蛟龙为我架起桥梁，命令西方之神帮我渡水。

路修远以多艰兮，腾众车使径待。

道路漫长遥远且艰险，我让众多车辆径直来侍卫我。

路不周以左转兮，指西海以为期。

路过不周山后左转，指向西海，作为我的目的地。

屯余车其千乘兮，齐玉轪而并驰。

聚合千乘之车，车轮排齐，一起行进（轪，dai第四声，车轮）。

驾八龙之婉婉兮，载云旗之委蛇。

驾着八条曲长的龙，车上载着飘扬曲展的画云之旗。

抑志而弭节兮，神高驰之邈邈。

暂且压下自己的感情，按照节度驾车（弭，mi第三声），精神早已高远地飞驰。

奏《九歌》而舞《韶》兮，聊假日以媮乐。

奏响《九歌》，舞起《九韶》（夏启的乐舞），姑且假借时日以娱乐。

陟升皇之赫戏兮，忽临睨夫旧乡。

天空辉煌光明，我升入其中，忽然下见故国。

仆夫悲余马怀兮，蜷局顾而不行。

我的车夫悲哀，我的马儿也思恋，都曲缩起身子，回顾故乡而无法向前走。（拜伦《恰尔德·哈洛尔德游记》中的《去国行》也有对周围下人的情感的描写）

乱曰：已矣哉！

尾声：还是算了吧！

国无人莫我知兮，又何怀乎故都！

国家没有人能够了解我的理想，我又何必怀念故国。

既莫足与为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

既然无人能与我共为美政，我就将追随彭咸一起自修美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