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阳性了”

4月8号的时候发微博说:每年三四月 似乎都是我的低谷期。
结果现在5月都要结束了,低谷期仿佛还没有过去。
那个时候我还在布雷西亚,住在一栋年久失修的大房子里,孤零零像鬼影。房间里堆着没拆封的行李袋,我坐在垫了卫生纸的椅子上不知道该做什么,非常颓丧,又举目无亲。猫猫踮起脚踏进敞开的行李箱里,勉强找了个落脚地躺下来,看看我,又埋下头开始睡觉。

那个时候唯一一班回国的飞机被熔断,官方一点消息也没有,也没有期待中临时转机航班的开通。真的是,插翅难飞。不知道是怎么把生活过成眼前这个鬼样子的。落魄不堪又与世隔绝。猫猫跟着我,真是受罪。
那样住了小半个月,我才开始收拾房间。
说收拾,也只不过是把行李箱合起来,打包好的行李放在走廊里,腾出来的空地铺上毯子,给猫猫一块可以打滚的地方。
布雷西亚周边都是山,常常晴天暴雨,大风大雨过后也总能见到彩虹。但并不是雨过天晴,而是天地玄黄,太阳占一边,风裹着云雨占据另一边。像是神仙打架,淋湿的只有我这只小鬼。
其实也没有那么惨兮兮,只是很多人事,都是我接近三分之一的人生里,第一次活生生的遇到,目瞪口呆,不知做和反应,一时间难以消化和接受。
搬到布雷西亚是为了工作。公司很讲究,非常时期,所有新员工必须拿着48小时内核酸检测的阴性证明才可以报道。报道后,也要先在住处隔离一周左右,再做一次检测,确定没有感染病毒后,才可以真正入职。
然而意想不到的是,等隔离完,老板亲自开车带我和另一个员工做检测,这才开始真正的故事。

那是一家装修考究的私立医院,上午的阳光从玻璃窗斜射进等候区的绿色植物上。前台戴眼镜的奶奶带着礼貌又客气的笑,值班的护士手持托盘,不紧不慢地上了楼,捅我鼻子的医生身材挺拔,眼睛里看不出情绪,只轻声说让我放轻松别紧张。
之后我和那个同事坐在等候区填表格。开始没话找话。
我:你做什么的呀?
他:我是司机。你从博洛尼亚来的吧,我女朋友也在博洛尼亚。
我:哦?她在博洛尼亚做什么呀?你们怎么没在一块。
他:她在那读书。
我:学什么?
他:声lè。
我:声乐yuè?
他:啊对,声乐yuè。
我心里暗自咂舌,女朋友专业都念不对怎么在一起的嘛。意大利最早一批华人大多偷渡过来,异国他乡,语言又不通,硬是靠着不怕苦的精神,起早贪黑,拿命换钱,这才勉强挣出一条血路。很多老华侨受教育程度不高,对子女也没有这方面的要求,“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还不是要出来做工!”因此见到很多这边的侨二代,只念完初高中,就出来帮家里打理生意了。营生范围也主要是服装厂、中餐馆、酒吧、中超和杂货铺。初来意大利时,见到锡耶纳的中国超市,仿佛进入上个世纪的中国商铺,昏暗、杂乱、廉价。老板在收银台后,警惕地注视着每一个进出的客人。新新时代的留学生和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老华侨,虽说都是中国人,背井离乡,狭路相逢,本该天然带着股老乡见老乡的亲热感,但其实双方却隐隐不大对付。也无怪,一个不知天高地厚,觉得全世界尽在自己掌握的明日之星(实则是货真价实的废物譬如本人),一个异国求生摸爬滚打受尽白眼早已把谨小慎微写入DNA的上世纪老古董,海外浮沉,终于有一隅安身之地,自有一套自己的生存逻辑。双方各过各的,互不打扰,虽然可能看对方不大顺眼,但面对新疆棉、D&G辱华这类事件,却能迅速团结一致,共同对外。
扯得远了,其实我就是纳闷,一个学艺术的留学生,是怎么和一个小学可能都没念完的侨二代在一起的呢。声乐lè,也太尴尬了吧,可能他意大利语比较好?也不对呀,他刚还问我医院的表格怎么填呢,但那都是些很基础的个人信息嘛……
正当我不知道怎么把对话继续进行下去的时候,刚才捅鼻子的医生过来了,问:如果你们中有一个人拭子测试是阳性,还要再做一次血清检测吗?血清检测的结果更准确些。
WHAT?
我觉得整个人都傻了,半天消化不过来医生是什么意思。我有可能感染吗?离开博洛尼亚前舍友说她和一个阳性患者共进晚餐,但舍友已经做了核酸检测,没事,我也做了,也OK,难道是潜伏期?无症状感染?说起来上次在博洛尼亚做的那次检测,是在一家药店,药剂师把测试盒给我让我自己捅鼻子,我当然对自己下不了狠手,所以可能因为不够深入所以测试结果不准确?
正当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另一位同事,暂且叫他W,W已经打电话给医院外等着的老板,让他决定。老板点头同意后。医生才转向W:你跟我来。
靠!
但是,靠?!
直到W已经再做完检测,我还是懵的状态,但还是安慰他:没事的,拭子测试不准的。
四月的天气还是有些冷,他穿一身鸦色的衣服,声音都是飘的:你先和我保持距离吧。
到车上,见到老板,我又谨慎地坐在后座,老板喊我换到副驾。W把单子递给他, 一个大男人,用抱歉地,快哭出来的声音说:老板,我阳性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