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变与交换
老金捡了个“烂摊子”——德正中学，G市当地最有名的私立中学。
这学校建成三年后，就不断闹出校园欺凌的丑闻，实在“出名”，让人不知道都不行。班主任也试着管过，但没办法，在这儿上学的非富即贵，管不得，仅少数凭成绩考进去的学生都是“被欺凌者”。
班主任管不了就只能找更高级的领导，一直找到校长，但校长也没办法。因为这些情况，德正中学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任校长辞职，校长换届比学生毕业还快。
表侄向他抱怨道：“这群孩子太恐怖了……说真的，舅，带完这届我就辞职，无论他们给我加多少工资我都不干了。”
老金当时只是一笑了之。他知道侄儿抱怨归抱怨，是不可能舍弃这份高薪工作的，不过，侄儿这番话倒是引起了他的好奇：这些学生真那么难管？
结果第二天，德正中学的人就找上了他。
“金先生，我校秉承……您之前有任重点中学校长的经验，我们相信……希望您能……”
“您可以来我校观察几天，若还是不愿意，我们也不强求，当然，这几天的薪资还是会照付的……”
对方貌似很有诚意，自己不去反而显得太过无情，但毕竟不知道这所学校的具体情况，老金觉得自己还是稳妥为好。
“好，如果没太大问题，我三天后就能入职。”
“老师好！”每个学生见到他都有礼貌地叫道。
他们笑得灿烂，老金也会以微笑，心头却增了几分寒意。
当天下午，老金在学校的后花园里遇见了与同事聊天的侄儿，侄儿三两句打发了同事便匆匆朝他的方向赶来。
“舅？你怎么在这儿？”他很是吃惊，看来并不知晓此事。
老金也没什么顾忌，直接把这事的来龙去脉告诉了他。
“不行！这绝对不行，您都多大年纪了，哪经得起这帮孩子闹腾啊？”
老金笑了笑，他膝下无子，这个表侄上大学后便住在他家，也算是他半个儿子。于是接下来侄儿嘱咐的每句话他都回以“好”“记住了”“我不会的”这样的话，像个乖孩子，让侄儿无话可说。
他还想去图书馆借几本书，与侄儿分开后便继续往前走。
“不会有人来吧？”一个怯生生的声音。
“你怕什么？平常不都是这个点，你见谁来过吗？”
“求求你们……”
少女刺耳的声音差点刺穿老金的耳膜：“求我们？这可是进口蜂蜜，我特地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这你都不满意？！”
老金皱眉，好像有什么不对劲，但眼看着腕上的表针就要走到“6”，他也无法再驻留。
学校给他的观察期是7:00到18:00，书没借成，他不想再违反了约定。
第二天老金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个带着口罩的短发女生。那时他正要进校，女生突然撞了过来，二人同时说了“抱歉”，女生停了一秒便跑掉了。
空气中满是甜得发腻的香味，应该是女生洗发水的味道，但这也太浓了吧？老金不适应地拱了拱鼻子。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女生的脸是红的，不知道是撞红的还是因为胆怯，希望她没事吧。
那股香味让他记了一天。
观察期的最后一天倒是没发生什么，他悠闲地哼着小曲儿回到家，吃饭时与表侄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表侄一拍脑门：“对了，舅，我忘记告诉你了，我们去图书馆一般不走后花园，而是教学楼另一边更近的人行道。”
“害，就当锻炼身体了。”
“不是远近的问题，”表侄解释道，“我们学校那后花园花草多，所以蜜蜂也多，那儿的蜜蜂可凶了，之前还闹出过……舅，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啊？”
眼前的表舅放下了碗筷，沉默着进了房间。
表侄没能拦住老金，他还是赴了任。
有了多年的教训，董事会不敢再轻视“霸凌”这个问题。一个个微型摄像头被装在了校园里，尽管作用不大，也算是一个信号。
老金找到了那个被欺负的女孩，他尽自己的一切努力帮女孩走出阴影。
女孩说，富家女将蜂蜜抹在她的头发上，衣服上，还把她绑在了后花园，任蜜蜂啃咬她的皮肤。她说着，声音弱了下去，最后化为抽泣。
老金的办公室变成了被欺凌过的同学的开导室——他并不认为学校的心理咨询室是个安全的地方，他想让同学们明白他是可以信任的人。
老金仍在闲暇时去图书馆借书，走的是后花园。某天他读着《孟子》，灵机一动，便做下了一个几十年后他仍坚持着的决定。
一天早晨，德正中学的学生们发现，他们的新校长出现在了学校门口。
老金坐着与学生们一样的课椅，他的书放在了身前的课桌上，他大声朗读着手中的书籍，没有半分紧张。
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他读书的模样成了德正中学一道难忘的风景。
“既然要注重德育，何不采取‘耳融目染’的方法？”
起初，他只读那些圣人著作，后来他开始读民国的那些优秀作品。时间线一点点拉近，他读的作品渐渐被大家熟知。
见状，连董事会也不禁感叹，这个校长是真的在用心改变。
霸凌现象正一点一点地退出德正中学，毕竟，人心是肉长的。学生们家境好归好，谁还真像小说里写的那样冥顽不灵？
那是没有教养！
校园里的一个个微型摄像头被剔除。
老金学生时期，语文课上老师布置了作文题：在“改变”与“交换”中选择一个作为作文题目。
“小金，大家都打算写‘交换’，你为什么想写‘改变’呢？”
小金嘿嘿笑了出来：“因为更简单！”
“哦？哪儿简单了？”
“‘change’比‘exchange’少两个字母呢！好记！”
语文老师笑着摇了摇头，难得没有批评他。
老金已经把德正中学的坏风气改了七八成，也许是这事迹太过惊人，竟然有记者想来采访他。
老金本人向来不喜这种场面，但德正中学毕竟是私立学校，在董事会的施压下，他还是答应了。
他知道自己的目标是什么，所以只要不触及底线，他都尽量向董事会妥协。
采访下来老金虽然紧张，但好在没出什么岔子。
记者的最后一个问题是：“金校长，我们知道德正中学之前换过很多届校长，据说都是因为压力太大。那么您面对学校的‘特殊问题’所带来的压力，为什么一直没有选择辞职呢？”
“辞职说白了就是把自己的责任换给别人，他们认为这是一种简单的做法，但我觉得改变校园风气更简单，”老金的紧张感消失了，“‘change’比‘exchange’少两个字母呢！”
他像是在开玩笑，语气却坚定不移。
德正中学四十周年校庆过后没多久，耄耋之年的金校长终于寿终正寝，参加他葬礼的人数甚至高于参加校庆的人数。
葬礼的气氛很沉重，男男女女都不发一语。
他们为老金哀悼，无论贫富。
他们感激涕零，无论是曾经的欺凌者还是被欺凌者。
谢谢你，没有放弃。
谢谢你，选择改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