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NTA』立谈中,死生同(3)
#民国背景,塔全员cb向,但想磕没关系
#整篇文就是个长刀子,OOC🈶,不喜勿喷
#人物结局参考了微博上一个姐妹的想法,已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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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柏闻却是不唱了:“诸位,今日我临场添词坏了规矩,老祖宗的台本被我扰了情味儿,属实抱歉。只是这一场戏是我在三庆园的最后一场,也是我平生能唱的最后一场,这么唱也有些私心。我不求诸位原谅我,只是还望某些人注重场合。戏没有唱到一半就断了的道理,这是三庆园的规矩,也是戏曲这门行当的规矩。” “再此,还是要再和诸位说一声对不起的。” 刚刚那个来砸场子的人脸色变了又变,最后一拍木椅扶手:“你给我出来!” 柏闻挑眉:“自然。” 许向安忙跟着出去了。 那几人领着柏闻去了三庆园外一处无人的地方。柏闻道:“实在抱歉,我并没有见过诸位,敢问这是做甚?” “我做事情向来不需要借口。”对方扭了扭脖子,“柏闻,我今个儿就偏打你了,怎么着?” 许向安怒了:“你们敢?” “是你们组织上头的人?”柏闻垂眸立着,手里拿着刚刚顺手拿的折扇轻轻一抖,扇面展开露出一个“柏”字,他微微晃了晃,给自己扇风,丝毫不急。 “你怎么知道?”对方等动作顿了顿。 “那倒还真是谢谢了。”许向安紧了紧拳头。 “不用谢。”对方勾了勾唇,“既然已经知道了,舍得死了吗?” “当然舍不得,谁愿意死?”许向安握了握拳。 “是吗?”对方笑着,掐着许向安的脖子把他顶到墙上,“那我就更要让你死了啊,小弟弟。” 这人什么毛病?!许向安被对方勒得喘不过气,涨红了一张脸,嘴唇都有些发紫,双腿挣扎地在空气里乱蹬。 “嘶——力气还不小?”那人被许向安蹬到小腹,吃痛松了手,由于惯性的原因后退两步才停下脚步。 许向安扶着墙喘了几口粗气,涨红着脸冲上去对着对方的脸就是一拳,却在马上打到的时候被抓住了手腕。 对方笑了笑,随后很轻松地卸了许向安的胳膊,把他的胳膊背到身后。许向安只觉得肩膀一阵酸痛,闷哼了一声。 那人的小弟也冲上来,反而没有去顾着柏闻了。 “师哥,走——唔!”嘴猛地被捂住,许向安一口气没喘上来,只好死命咬住对方手心。血腥味一下在口腔蔓延起来,熏得他想吐。 那人手马上撤开:“你属狗的?” “我属马。”许向安瞪着对方,“揣测他人倒是起劲儿。” 就在这时,不远处原本没有人的角落突然有了人影。那人一手扒着墙面,另一手叉着腰喘着粗气,额角流了不少汗,看着许向安的方向眸光焦急。 “向安哥!” 许向宁?许向安愣了愣,身子扭了扭:“许向宁!别过来!” 许向宁停下脚步。 对方看着许向宁蹙了蹙眉,揪起许向安的衣领问道:“他是谁?” “季家小公子,许向宁,你伤了他,你们组织和季家的关系可就闹僵了。”许向安看着对方,用现在他最能也是唯一一个可能镇住对方的借口,“你敢杀他吗?大儿子没了,季东明还不会说些什么,毕竟还有一个儿子;但许向宁没了,季家就绝后了!你们还能拉拢季家吗?” 原来他到死也没法用自己的身份护住任何一个人吗? 对啊,他连他自己也护不了。许向安红着眼:“许向宁,你走!” 下一刻,一条叠起来的布条就塞进了他的嘴里。 许向宁蹲在巷口哭着挪开了步子,几个壮汉紧了紧拳头,想到许向安刚刚说的话,就没有去追。 这让许向安松了口气。 22 “师哥……”许向安被按在地上,眯着眼睛去看柏闻的方向。布条被他使劲儿顶了出来,带着血丢在旁边。 柏闻被摁在墙角,脸涨得铁青,一副快要喘不过气的模样。 这时,有个一身黑衣的人走了过来。他拍了拍摁住许向安的人的肩膀,耳语一阵后却把柏闻松开了。许向安看着他们说话,微微往柏闻那边挪了一点点,下一刻却被踩着了手指头。 他还想说什么,却发觉喉间全是血腥味,什么也说不出,只能发出一阵阵呜咽。这倒不如不说话了,好歹那样还能给师哥留些颜面。 许向安憋着疼,咳嗽了几下,到最后更是咳出一口血来。喉间倒是舒畅了不少,不至于堵着难受。他颤巍巍道:“别……杀我师哥……” “不杀,不过你的命留不得。”那黑衣人冷眼看着许向安,“这家伙直接打死罢了。” 许向安却笑了:“打吧,别杀我师哥,一切……一切都好说。” “向安,你……你这是何必?”柏闻脸色惨白,不知道是因为许向安还是因为刚刚被掐着脖子已经濒临死亡。 “师哥,我没事的。”许向安笑着摇摇头,嘴角还有隐隐的血迹,只是摇了摇头,“为了师哥而死,我许……我死得其所了。” 他终归没有说出他的名字。 没办法,他和许向宁的名字实在太像了,很难不让人起疑。 “哼,这师兄弟的情谊还真是感人,若再苦些肯定是段佳话,嗯?”黑衣人轻哼一声,“你们打吧!不用留手。” “好嘞哥!”那汉子刚刚也被许向安欺负不少,现在便是真真正正地开启了“魔鬼”的一面。拳头一下又一下地打下来,背后是一阵阵的刺痛,知道他甚至背后甚至连青一块紫一块都算不上,地上全是血了,对方也没有停手的意思。 许向安却咬着牙,一声不吭。 “用不着打死,快咽气了就行,让他和巷子外头那个季家小少爷说两句话。”那黑衣人许是忌惮季家实力,便叫住了壮汉。 对方气也撒了,点了点头便起身:“是。” 于是许向安就那样倒在血泊里。大概是血流得太多了已经导致贫血,他看见柏闻被带去的身影都有些模糊。 但好歹走了,不是吗? 许向安安下心来一般地笑了笑。 他的名字果然挺衬他,向往平安喜乐,却始终求而不得。命运似乎真的很喜欢开他的玩笑。明明师哥上台前两人还约好去季家的呢……为什么他总是有那么多未了的心事呢? 罢了,终归是他太贪心了罢。既已在救国救民这条路上迈了步子,便不可能停下,更要随时赴死。 朦胧间,一个惊慌的身影冲过来,扶着他的身子哭。 许向安恨自己被打得已经头晕脑胀,听不清许向宁喊的究竟是什么。他几乎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因为他听见许向宁正在叫他“哥”。 23 许向安的头脑在那一声并不清晰的“哥”的作用下变得分外清醒,这是浑身都疼得要命,撕裂般地,还有些火辣辣的疼。他感受到自己正躺在血泊里,而许向宁正努力把他移出小巷去。 “许,许向宁,咳……”许向安苦笑一声,又咳了口血,“没用的……别拉我走了,我肯定是,咳,会死的……” 许向宁忙停下来看他:“向安?” 果然,他刚刚听见的都是幻觉吧? 但令许向安没想到的,是许向宁接下来的话。 “向安,同我回家,好不好?”许向宁抹了把眼泪,“我,我不想再没有哥哥了,好不好?向安?” “许向宁?” “哥,你知道的对不对?柏先生告诉过你的,对不对?” 许向安抿了抿唇:“嗯,可是——” “哥,能,能抱抱我吗?” 可许向安的眼泪却止不住地落,吓得许向宁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哥?” “没,没事儿,太激动了些,咳——” 地上又是一摊血,红得刺眼。 许向宁见状又想去他去医馆,许向安再次摇了摇头:“许向宁,不用,不用管我……我这伤势,最多吊着一口气,倒不如……倒不如死了痛快。” “我这辈子,只有三件最遗憾的事情。第一,是没能继续走这条路,看到新的时代来临;第二,是没能安心听完……听完师哥的最后一场戏;第三,是没能,没能继续,咳,没能继续陪你。” “向宁,我永远,永远是你哥,永远不会离开你的,不要难过,也不用难过,好不好?” “向安,别,别说这些。” 许向安又咳了口血,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疼。他倒在许向宁怀里,勉强抬手摸了摸许向宁的脸,帮对方抹去眼里泪水,勾起唇角笑了笑:“最近怎么又瘦了?因为季少吗?多吃点东西,他不会希望看到你这样的。” “哥……”许向宁泣不成声。 “不是说要抱么?怎的现在又不动了?” 许向宁忙去抱他,许向安的胳膊却在马上就要与他相拥的那一刹那失了力气。 许向安苦笑一下:“向宁,能再叫我一声哥吗?” “哥!哥你怎么了哥?” “许向宁,对不起……” “哥?” 许向安却闭上眼睛,再也答不出来了。 许向宁愣了愣,随后悲痛地把许向安抱紧:“哥?哥!你别走,你不要走好不好?不要,不要丢下我一个,哥!别不要我,好不好,哥?哥……” 无人回应。 死亡只在那一刹那。 他们终是没能拥在一处。 在这个被岁月折磨得染了棕黄的小巷,无风无雨,哭声却惊天动地。远处的天空响了声惊雷,乌云滚滚,如同泼了墨。 这一天,许向宁失去了他的哥哥。 他的第二个哥哥。 24 许向宁去小巷口的电话亭打了个电话,给江恪的。现在许向安死在巷子里,他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喂?哪位?”对面是江恪慵懒的声音。 “……江恪哥,是我。”许向宁艰涩开口,“我哥,死了。” “你哥不早死了吗?季少一那老狐狸,我是真不知道他当初怎么想的,明明一张车票就能解决的事儿——” “不是少一哥。”许向宁打断,“是……是我亲哥。他和柏先生被人带到三庆园西巷了,他挨了打,在我面前……活活咽了气。” “嗯?你还有个亲哥?”江恪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柏先生?柏闻?等等,你那个亲哥是谁?” “他叫许向安,江恪哥你认识?” “艹他妈的,”江恪没忍住爆了句粗,“怪不得我老是觉得你们长得像,名字还差不多。谁干的?” “可能是你的……‘同事’。他们还带走了柏先生!” “那小孩与你一样大,才二十一,二十一什么概念?”江恪在电话另一头捶击着桌面,“他妈的,那个小孩的——那小孩在你边上不?” “在,我守着呢。” 对面回了句“等着”便匆忙挂了电话。只有听筒里“嘟——嘟——”的忙音还在响着。 也不知等了多久,许向宁才看见江恪和江恪那辆别人送的汽车。 “江恪哥!”许向宁捂着嘴,在看到江恪的一瞬间又落了泪,“向安他……” 江恪两三下便下了车,随许向宁冲进巷子找到许向安,颤着手探了探许向安的鼻息。 什么也没有。 两人沉默着把许向安抬上了车。汽车又沿着原路回了江恪的府邸。风从车窗外刮进来,吹得两人身上生疼。远处的天空又起了雷,乌云翻着浪似的卷过来,不久后可能会落雨。 江恪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抿了抿嘴唇,随后叹了口气。 “小孩儿,节哀。” 之后又是无休止的沉默。 …… 两个人在江恪的院子里给许向安下了葬,干完这一切已是半夜三更。一向怕鬼的江二爷同许向宁一起站在那里默哀。 不知过了多久,许向宁还是有些失神的看向了江恪:“江恪哥,我……” “我先回去了。” “好,早点睡。”江恪点点头,“柏闻和那小孩儿走了,这不还有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多疼你,毕竟是我看着长大的。” “嗯。” “有事没事多给我打打电话啊。”江恪拍拍他的肩膀,“多吃点,瘦那么多,得好好补补。” 兀地想起下午许向安那句话,许向宁眼睛一红,带着些鼻音说了句“好”,便离开了这处府邸。 25 瓷延茶楼。 柏闻上一次来这里时,季少一还活着。如今他坐在之前季少一坐的位置上,淡漠的看着对面的人。 狗仗人势,狐假虎威。 晦气。 对方看上去比江恪板着脸还冰冷,和他某个不知名发小似的。 更晦气了。 对方还是狗党的狗官。 这是柏闻见过最晦气的人,柏闻相信。 对方很直白地开场:“何归,幸会。” 柏闻挑了挑眉。 他不少次听江恪提起过这家伙,什么丧尽天良,猪狗不如之类的。当然,骂得比方才脑海里对这人的印象狠上不少。 “何先生,不用客套,有什么话便说罢。”柏闻饮了口茶水,“向安……我不会原谅你们。再多金银珠宝也不管用。你们这么做,可一点也不得民心。” “柏先生可得好好考虑。”对方“哼”了一声,“您在共党的位置不低吧?怎么还只是个角儿?” “什么共党?未曾听过。”柏闻揣着明白装糊涂,“曲艺是我打小学了的,中华戏曲文化博大精深,何先生可去了解了解。” “柏先生嘴倒是毒,”对方的声音冷了冷,“真不知道共党?” “不知。”柏闻说得坚定,“那是个什么东西?我甚至不曾听说过,何先生,说话也要说我知道的东西。” “是么?柏先生可不像消息那么不灵通的人。”对方抬眼,手里把玩着一枚弹壳,“你那师弟和你,每场戏,谁听了,有没有达官显贵,那些官是哪些官,可都一清二楚。” “你们交替上场,没上场的可都监视着这些人,怎么,您是真的不知道?” 柏闻摇头:“我当真不知。” “真的?” “我身为一介戏子,有必要知道那么多么?”柏闻抬眼,“何先生,冤枉人可有损您在我心里的形象。” “你都怪我让人打死你师弟了,我还在乎形象?”何归把那弹壳“嘭”地一下拍在桌上,“柏先生,今儿有必要给我难堪吗?” “怎么难堪?”柏闻装懵,“哪里难堪了?” “柏闻,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是真不知道什么共党,那到底是什么?倒是你们,把我师弟打死了,怎么给我个交代?” “你先证明自己不是再说吧,”何归站起身,向门外招了招手,“扣住他。” 柏闻一脸平静地被扣住手腕:“何先生这样可没道理。” “没办法,是柏先生不听话。”何归又摆了摆手,“带走。” “是。” 柏闻垂眸。 不听话?他还偏就不听话。少一能做到,他也可以。 骤然想到季少一几个月前还活着的时候给他寄的信里说的计划,又想起那句“共产主义万岁”,柏闻冷笑一下:“何先生,再会。” “但愿下次再见之时你还有现在的骨气。” “一定会的。” 他看了眼外头的天。 远处天空黑云滚滚,染着点棕色,还有若隐若现的雷光。骤然一声鸟叫,伴着雷声,响彻天地。 26 回家路上空无一人,只有萧瑟的夜风在呼呼地吹。许向宁额前的碎发都被风吹得微微飘起来,有些难受。泛着灰的石板路上只有朦胧的路灯的光。 他满脑子乱麻。近日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多到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的两个哥哥一个接着一个死在他面前。脑海里是季少一给他的遗书的内容,他看了不下百遍,甚至已经会背了。 他记得里面说,会有人来爱他。 可那个能爱他的人已经死了。 死在他面前。 同那个笑着安慰他“别怕”的少一哥一样。 “少一哥,向安,你们说,是不是老天看我太幸运了?有那么好的两个哥哥,所以才让你们那么早离开我。”他又没骨气地落了泪,“为什么不能是我呢?我,我也不怕死的。” 他抹了把眼泪,又自言自语:“不行,我不能犯傻,你们都是为了让我更安全才没的,更何况,我还要帮少一哥完成他的工作。” 对,他不能就那么死了。他身上的担子比任何人都沉。 那是许向安和季少一,乃至四万万中国人的担子。 他不能,绝对不能去死。 他要活下去,就当替他们走到新中国的未来去。 雨突然就落下来,冲洗着北平城。棕灰的地砖染了水光,地上渐渐有了大大小小的水洼,许向宁跑到街边一处店面的屋檐下避雨,只盼着雨能小些。 可惜的是等了许久雨也没有要歇的迹象。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块帕子,擦了把脸,随后冲进漫天雨幕里。 耳畔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嘈杂而迷蒙。雨水同一泪水混到一起,迷了许向宁的眼。他好像刚开始跑,又像是跑了很久。 到了季家,身上已经湿了个遍。季东明的书房还亮着灯,许是又失眠了。 对,“又”失眠了。 季少一死后,季东明先生常失眠,盯着季少一以前的照片能看一宿,五六点才能睡下。 他迈步进了门,却见客厅点着蜡烛,厨房的灯也亮着,有几个佣人在热汤,肉香混着热流温暖了这个雨夜。 一个佣人听见门响,急忙迎上来。是许向宁打小儿便在季家待着的老妈子,芸姨。 “小少爷怎的才回来?先生都急了,迟迟没睡下,让我们热了汤。” “嗯,芸姨,谢谢。”许向宁垂眸,“麻烦了。” “说什么谢不谢,”芸姨和蔼地笑着,“您是我看着长大的,一来是本分,二来是心疼。在季家干了那么久,您几乎不会晚回家的,可是又遇着什么事儿了?大少爷虽是不在了,但他在天有灵,也不会希望您伤心的。” “我本也是个下人,跟了老爷才勉强认了点字,不会说话,但方才句句真言。” 末了,她又补上一句:“小少爷,要快快乐乐的才是。” “芸姨……”许向宁鼻子一酸。 “来,坐吧,喝汤。”芸姨笑着,把许向安迎到餐桌旁,又去取了条毛毯给许向宁先披着,“我让佣人给小少爷备了换洗的衣物,小少爷待会儿要记得洗澡。” 许向宁坐下,一边哭一边喝。很没有面子,但却不丢人。 雨夜里,桌上的蜡烛照彻长夜。在季少一死后,许向宁一直觉得自己像一个失了家的流浪者。 现在,“家”在敞开大门后还端给他一碗热汤,笑着告诉他: “欢迎回来。” 27 头顶是悬在会议厅正中的金碧辉煌的水晶大吊灯,处处透露着欧式风格的浮雕天花板奢靡而精美。五彩的光线照到雕塑上,随后折射下来,给整个会议厅营造出一种柔和而富有喜感的氛围。 但柏闻在这种时候要出席狗党的新闻发布会可不算有喜感。 江恪在心里头翻了个白眼,这指不定是狗党人的什么鬼点子。 会议厅的长桌上摆了不少茶点,大多都是西方的点心。看得出来,这次会来不少多管闲事的洋人。 说不准还有几个以前和老季谈过生意的。 江恪粗粗看了几眼,挺好的,都不是柏闻喜欢吃的东西。他那前上司口味挑的很,看到这些说不准会心肌梗塞而亡。 他坐在一把靠背椅上,驾着一贯的二郎腿,看着台下的新闻处长。对方满头大汗,从那圆润的脸型不难看出他平时吃的有多好,还衬得有些憨态可掬。 这位圆润的处长慢悠悠地走上台,咳嗽了一声。不过可能是因为身高原因,一众记者头也不抬,并没有注意到他似的,官方记者都没看一眼。 这就有点尴尬了。 江恪轻笑一下,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默默地看着这位处长的神情。 有点像吃多了翔。 就在这时,又是一群记者从门外挤进来,陆续走进会场。新闻处长有些紧张地拿右手手背抹了把汗,随后理了理领结,满脸堆笑地欠了欠身。 大厅终于安静下来,江恪眯了眯眼,静静地等这位处长开口。 “今天,我很荣幸再次同各位一起召开这次记者发布会。”处长身影平缓,但却有着显而易见的局促语态,“我们再此特地请来一位嘉宾。” “柏闻,柏先生。” 席位上一片哗然。 自打那一日三庆园有人闹事,柏闻便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里。三个月,不是很长也不是很短,却足矣让大多数人忘记这个人的存在。 江恪的目光一冷,定定地看着台下一人缓缓走上来。 正是柏闻。 他面上含笑,是江恪很熟悉的笑,常用于不重要的、大多数都是穷客套的场合。 “诸位安好,我此番前来参加这场发布会,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话说的,就很柏闻。 江恪看到柏闻很明显地看了他一眼。凭直觉,他感觉柏闻在告诉他,等下不要轻举妄动,不要暴露身份。 奇奇怪怪的直觉。江恪眯了眯眼,不知道柏闻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向精明的柏先生终于要疯了? 十分钟后,江恪没忍住在心里爆了句粗。 艹……柏闻没准儿还真要疯了。 28 十分钟前…… “柏先生,您为什么会出席这次活动呢?又以什么样的身份参与这次活动呢?” “按何少校来说,我是以人民的身份参与的,不过我觉得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他们有了个‘代表’。”柏闻摇了摇头,又淡然地看向了台下记者,“至于为什么……这就要问何少校为什么要把我抓过来了。” 台下的何归骤然感觉到了至少十台摄像机。 柏闻也饶有兴致地看向台下何归坐的位置。何归表情一贯肃穆,像只不苟言笑的师狮子。不过此刻他那通常一脸平静的国字脸却多了几分波澜。 看得江恪非常爽。 看到没?这就叫:天道好轮回,报应饶过谁!看把你之前得意的,尾巴都要翘天上去了。 不过为了隐匿身份,江恪还是憋住了笑,板着脸看向了何归——哦,挺好的,对方也在看自己。 是在求援吗? 好歹两个人表面上关系还是挺好的。换个具象点的形容……他俩在别人眼里,算是那种“一个和狗对骂,另一个帮着朋友骂狗”的关系。 不过可惜的是,两个人都不会随随便便骂一条狗,没意义。当然,一向冷静的何少校也并不会和狗对骂。 在这一点上,江恪一直都觉得遗憾。 因为如果真碰上这种事情……江恪可能会选择一边在心里用千百句话来骂何归,然后在嘴上用骂何归的方式骂狗。 看这个家伙不爽好几天了。江恪眯了眯眼,随后站起来,心里想着“狗东西你能不能别说话了”,嘴上却嚷起来:“还有没有秩序?!” 各报社的记者刹那推开一个小圈。 柏闻瞥了他一眼,眼里露出“干的还不错”的情绪。江恪为了演戏所以只是微微朝柏闻的方向点了点头。 ——江恪所在的角度很刁钻,柏闻和何归在他的同一个方向,所以何归还以为江恪是真的在帮他解围,甚至想着回头要不要送江恪支洋人的钢笔之类的东西以示感谢。 何归清了清嗓子:“各位记者朋友,刚刚只是一个小插曲,柏先生可能嗓子不太舒服,是不是?” 柏闻很可惜地回答:“不好意思,我的身体并没有不适。” 不光别人,连江恪听到这话都愣了愣:柏闻到底想要干什么?惹何归生气然后等着被一枪崩了吗? 边上的何归满脸黑线:“柏先生?” “我是四万万中国人的代表,就算我只是何先生被抓来的,也绝不是什么羸弱而不能自理的代表。”柏闻镇定自若,“我的身体很好,不劳何先生挂念。” 台下的何归肉眼可见地“冒了火”。 江恪抿了抿嘴唇,只觉得大事不妙。他赶紧走到何归的身侧,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意思很简单:是你让他上场代表广大人民的。 不过这个安慰似乎并没有多大作用。江恪看到,何归原本就已经锁紧的眉头更紧了。 啧,难搞,真难搞。 29 台下一众狗党狗官全都一脸菜色,江恪也只能强忍着摆出一副冷酷的表情:“诸位,今天的记者发布会看来是开不下去了,嗯?” “江少校,您这是什么意思?”一个女记者站出来,“我们受邀前来记录现场情况,您却让我们回去?这是想毁约吗?” 何归站起来拍了拍江恪的肩膀:“这位小姐,您难道不懂吗?” 边上一位金发碧眼的洋人记者身形婀娜地走过来,朝着这个清纯的女记者眨了眨妩媚的桃花眼,讲出一口漂亮的中国话:“小妹妹,干我们这行呢,可要处处小心呢。何先生您放心,中央社会全力支持您。这位小妹妹呢,麻烦跟我来一下,嗯?” “你!”那个女记者瞪了这个洋人记者一眼,愤然离去了。 “真是个不听话的小妹妹呢。”那个洋人记者朝着门口笑了笑,眼里眸光故作清纯地转了转,“既然她不听,那就由何先生处置咯。” 江恪紧了紧拳头,他心里自然清楚这个女孩儿的下场。 可惜。 果不其然,何归唤来一个副官,耳语一阵。那副官旋即转身离开。傻子也知道他去安排的是什么事情。 那个女记者,活不成了。 解决了事情的何归眉眼舒展,一众记者动也不敢动。何归突然又眯了眯眼,把那些记者吓了一跳。 不过何归并没有掏枪的意味,只是古怪地笑了笑:“好吧,只要你们乖乖听话,那你们的报社和中央都还能合作,懂了吗?” “是!” 等到人都散了,大厅里只剩下柏闻、江恪和何归三人。江恪急着吸引何归注意力,只能作出一副玩味的表情:“还得是你啊何万才。” 万才,何归的字。 “少来。”何归摆摆手。很显然江恪吸引他注意力的方法失效了,他对柏闻今天的大胆行为明显更感兴趣,“柏先生?” “原来何少校还记得我这个人。”柏闻淡然站起身子,“我还以为,您把我忘了。” “瞧您这话说的,我还以为柏先生把我忘了。”江恪挑挑眉,站到何归身前,挡着何归看向柏闻的视线,眼里全是四个字: 你要死啊? 哦,带符号的话算五个。 很冷的冷笑话。 柏闻眼里却是沉默。江恪看不穿那对金色的瞳孔里装着什么,他只能看出来一股不详的、瘆人的感觉。 “这位……我听记者叫你江少校,难不成是前些日子处决了季家长子的那位?” 好死不死你戳我痛处作甚?! 江恪瞪了瞪柏闻,一副“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说出来”的架势。偏偏他还要装着轻松甚至愉悦,柏闻这家伙真是……够狠。 是嫌死了两个人还不够吗? “嗯,自然。”江恪盯着柏闻,随手拉了把椅子示意何归坐下,随后走到柏闻身后笑着从后面拍了拍对方的右肩,“柏先生,怎么,希望也挨一挨我的鞭子?” 台下刚坐下的何归看见两人姿势有点古怪,不由得皱了皱眉道:“你还好这口?” 30 江恪差点没喷出一口老血。 兄弟,你这联想能力和谁学的?老季吗? 他朝台下摆了摆手:“滚你大爷的。” “不好意思,我大爷早没了。”何归支着脑袋看戏,“要不然您滚一个给我看看?” “拆我台你很高兴?” “是。” 江恪:……大哥你有点离谱了大哥。 柏闻摇摇头:“既然两位执着于互怼,我能不能先走?到饭点了。” ……这位更是重量级。不是,干饭真有这么重要? 江恪无语,江恪崩溃,江恪想打人。 不行,一个他上司,另一个是他惹不起——最起码现在打不得也骂不得的人。 “没想到柏先生对吃饭这么感兴趣。”他真情实感地冷哼一声,你倒是想个活命的方法啊,对活命过敏吗? 柏闻瞥了他一眼:“二爷可以这么理解。” “那你带他去吃饭吧,我好放心。”何归揉了揉眉心,“昨天熬了一夜,刚刚还摊上这事儿。” “你还是好好休息休息吧。”江恪摆了摆手,扣着柏闻的手腕带人走了。 等到江恪带他去了一处没人的地方,柏闻才开口道:“二爷拉够了吗?” 江恪马上松开他的手:“得了吧你,那个老登要是听到了指不定以为咱俩之间有什么。我的上司呐,安安分分待着不香吗?怎么那么喜欢找死,嗯?你和老季学坏了,那也不至于连以身赴死都要学吧?” “有没有人告诉你,你话很多。”柏闻挑挑眉,“行了,我可以解释,但不接受反驳。” 江恪沉默了一会儿:“……你说。” “说到底还是组织上头的安排,不过向安的死是意外。”柏闻叹了口气,“我在里头和几个同志碰了头,他们又介绍我了一个线人,帮助我联络外界用。我收到上头命令了,宁可牺牲,绝不泄密。哦对,里面的刑罚和你之前说的形容不错,已经可以想象到少一是怎么受刑的了。” “他们没对你下手?” “好歹是要代表广大人民群众的,怎么敢让我受伤?就算打了也绝不冲着脸打,现在只有背上有道鞭痕,不过很淡。” “那不也是伤?” “已经快好了。”柏闻摇摇头,“行了,不说了,你也没必要和一个快死的人叫板。其实也没什么好遗憾的,有句诗怎么说的来着?立谈中,死生同。” 随后他垂眸笑了笑:“是……是一诺千金重。” “……行吧,”江恪又再次把他的手背到身后扣住,“不过现在,我要带你去吃饭。走吧?贪吃的柏先生。” 实话实说,这种所有人都要离开的感觉,实在不好受……江恪摇摇脑袋。 他又会在什么时候走呢? 挺不甘心的,他想走到那个大家都想走到的美好未来去。 当然,走到这个所谓“美好未来”的前提是以一名共产党员的身份。他想代那些于黎明前逝去的生命看一眼美好的新世界。 哪怕一眼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