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交

在刘若彤上高中的第三个月，她初中最好的朋友要和她绝交了。 （一） 网课已经持续了两周，每天刘若彤都会准时坐到电脑前，从摆放整齐的一堆书本中取出今天要用的，静静等候直播的开始。等到晚上没有课的时候，也是在这张书桌前，仔仔细细地整理笔记，或是做题。在结束了一整天的学习之后，把桌面收拾地整整齐齐，之后才上床休息。 躺在床上以后，刘若彤并不能很快地入睡，心里翻来覆去地在想很多事情。中考失利以后，她没能考上重点高中，中考成绩出来的时候，甚至都不想报志愿。当时父母朋友们都为她出谋划策，“好歹先上个高中吧”“在普通高中好好学习也能考上大学”大家都这么说，过了几天刘若彤没那么伤心了，平平稳稳地去了离家比较近的新市中学。 新学校的生活处处透着新鲜，刘若彤全都视而不见，她只想着在第一次大考中崭露头角。高中生活在她看来，与其说是通往未来美好的桥梁，不如说是洗刷过去耻辱的地方。军训结束的第一周，她就加上了九科老师的微信，真是有很多问题需要请教吗？那倒也不一定，可万一呢，万一真要有问题不会了，她不晓得自己会急成什么样，先都加上吧，心里踏实。 期中考试要到了，刘若彤心里反而有点抗拒，自己可是还没准备好呢，要是能推迟几天就好了。她这么想着，时间就到了考试前一天，大课间的时候老师们都在开会安排监考的事情，同学们开始收拾书包，刘若彤继续做着物理题。倒不是作业很紧急，只是她不知道如果不做题的话应该做些什么。收拾书？那不能，还有好多知识点没看呢，不能现在就收起来，那就复习那些知识点吧，可是书上的字一个也进不了脑子里去。于是就只能什么都不做，或者像刚才上课的那样，接着做物理题。 又上了两节课，要放学了。班主任进班宣布考试延期，明天起居家上网课。班里瞬间沸腾，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自由”，这句口号就在教室里此起彼伏，仿佛三峡两岸不住的猿声。后来回想起那一天的时候，刘若彤记不得自己到底是兴奋还是失落，是如释重负还是怅然若失，或者两者都有吧。但不论如何，考试没有了，网课开始了。 网课的效率大家都心知肚明，上了两三年网课的他们对此很有经验，能够名正言顺理直气壮地找家长要手机，至于拿手机在干什么，就像他们口号喊得一样“自由”。以前初三的时候，也是网课，刘若彤也曾经沉沦过，那会儿班里几个朋友都在玩光遇，她也玩了挺久，一开始觉得也没什么，后来渐渐发现课程开始落下了。她的好朋友林枫很认真地监督她一起学习，已经落下的那部分也帮她补习。即便如此，中考还是比平时低了几十分，刘若彤痛定思痛，决定再不能用手机上网课了，专门跟妈妈申请了用家里的电脑上课，这次可不能够再落下了，最好还能弯道超车，说不定中考的挫折就能过去，前方的道路又是无比的顺畅。 刘若彤真是说到做到，网课的日子过得比在学校还有规律，她自己也很满意自己的状态。有一天下楼做核酸的时候，在队伍里看见了林枫，她可高兴了，赶紧过去和林枫分享自己自律的生活和美好的愿望，但是林枫似乎不大高兴，这次对话没有像刘若彤预想的那样愉快。晚上的任务完成以后，刘若彤想起林枫的异常，就拿起手机给她发了几条消息问问她的情况。林枫没有立刻回复，过了大概半个小时，林枫发来一条游戏邀请，再没有一个字。 刘若彤现在看见游戏本能地反感，她没有点游戏链接，而是给林枫打了个电话，但是对方拒绝了。刘若彤觉得林枫一定是有什么情况，但是现在又联系不到她，看来只能去游戏里找找她了。 点进链接，林枫已经开始游戏了，刘若彤先观战。林枫玩的是吃鸡，刘若彤不太会玩，只觉得画面很晃，甚至有点晕。这一局结束以后，林枫把她拉进了队伍，刘若彤问林枫“最近还好吗?”林枫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她有没有玩过，在得到否定的回答以后，林枫说“一会儿跟着我就行”，别的话也没有说。这一局是雨林地图，林枫带队跳了自闭城，刘若彤很快就被淘汰了，林枫把淘汰刘若彤的对手打死以后就捏雷自爆了，两人又开了下一局。 那天晚上她们两个玩了挺久，第二天早上刘若彤第一次网课迟到了。她感到非常难受，中考失利的那种羞愧和耻辱又涌上心头，她在想事情怎会变成这样，自己是不是真的又要堕落了，心里一直想着这些，那节课也没听进去，这又加强了她的自责，越是自责就越是学不进去，越学不进去就越自责，陷入了恶性循环。一天下来，一节课也没听进去，到了晚上，林枫又发来了游戏邀请，这次看见林枫的消息，刘若彤有点生气，她无比怀念初三的那个带她一起学习的林枫，要不这次还是叫她来帮帮我吧。但是现在林枫只有在游戏里才和她交流，于是今晚刘若彤又进入了游戏。这一天在游戏里，林枫的话特别多，但都是在教刘若彤提高技术的，先是怎么选枪，然后怎么压枪，以及怎么拉枪线，刘若彤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说话。 这个晚上游戏结束以后，刘若彤彻底失眠了，她心里想的事情更多了，不光是自己的学习，还有林枫前后判若两人的表现，都教人不能不翻来覆去地去想。这一晚上，她没有想出个什么究竟，只是心里更加痛苦了。 第三天的时候，林枫照常发来邀请，刘若彤进入游戏以后，找了辆车，带着林枫去外城区闲逛。开车的时候，刘若彤直接跟林枫讲了自己最近痛苦的状态，请求林枫再帮助她搞好学习，就像初三那样。 刘若彤说完，林枫愣了几秒，接着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就直接退了游戏，什么话也没有说。她没有再给给刘若彤发邀请，但是也没有带她一起学习，刘若彤彻底联系不上她了。 （二） 初秋的华北平原天朗气清，空气里混着阳光的味道。在这样的日子里，在这所全市最好的高中里，林枫开始了自己的高中生活，那时候她的心就像天上的太阳一样灿烂。 开学以后照例是军训，在休息的时候，同学们闲聊谈起了各自中考的成绩，在听了旁边的同学那高的离谱的成绩以后，林枫原本引以为傲的分数，现在却羞于说出口，只是略显尴尬地笑笑，转过头去问别的同学，眼角的余光瞥见教学楼后面过来一大片厚厚的云，就要把太阳盖住了。 开始上课了，各科的内容都很新鲜，偶尔会有难以一下子理解的地方，但是也能听懂，可是身边的同学们也都会，甚至像是早就学过一样，做起题来能够提笔就写。林枫有时候会遇到个别不会做的题，但是出于少年的好胜心，她宁可自己闷头做一个晚上，也不愿跟同桌问一句。 那天，林枫又在啃一道难题，久攻不克，突然听见同桌在跟后桌也在讨论这道题，竖起耳朵听了两嘴，一下子就会豁然开朗，很快就做出来了，而这时那两个同学还在讨论。要是在以前，她一定会转过身去，有点炫耀地给他们讲一遍，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现在的同学面前，她总是骄傲不起来，甚至有点自卑。正在林枫纠结要不要给同学讲一下自己的做法时，那两个同学也做了出来，他们开心地庆祝，这场景叫林枫想起了初三时，她跟刘若彤也是这样，那时候真好啊，她趴在桌上这样想，忽然有点想哭。 到了第二个月的时候，林枫开始听不懂数学课了，什么“定义域”“区间”是在说什么啊，她想找人问，可是又不知道应该找谁，找老师？这么简单的问题，问老师也太丢人了吧，而且说不定还会给老师留下不好的印象；找同学？绝对不行，她那顽固的自尊心不允许她这么做；找刘若彤？她肯定不会笑话自己，可是现在两人不在一个学校了，她应该有了新的朋友吧，再找她就不太礼貌了。到底要怎么办呀，明明我每天都在非常努力的学，为什么连最简单的概念都不懂呢？她开始觉得这个世界不再像以前一样友善，她不想在学校待着，她想回家。 放假前有一次月考，考完试林枫就回到了家里。这次考试考得挺不好，但是看着同学们自信又得意的笑容，林枫心里很压抑。到了家里，爸爸还没下班，妈妈在做饭，林枫瘫在沙发上想着一会跟妈妈说说自己的苦闷，这个时候妈妈先开口了“听说你们考试了，这次考得怎么样啊？”听见这话，林枫心里一沉，不想说话了，妈妈见她没有回话，接着又说“到了高中可是得好好用功学习，不能贪玩，别一放假就拿着手机不撒手。”林枫觉得自己委屈极了，明明自己一直在努力，为什么就是没有人认可，为什么我每天都在学习，你还说我总是玩手机！林枫越想越气，一头扎进自己的房间，晚饭也没有吃。 第二天早上妈妈说学校通知要上网课了，把手机给了林枫。林枫在下载钉钉的推荐页上看见了吃鸡游戏，想起昨天妈妈的话，似乎是出于赌气的目的，顺便下载了游戏。 很快林枫每天打游戏的时间超过了三个小时，上课时想的也是游戏的战术。妈妈也发现了这样的现象，又唠叨了几句，要她以后在客厅里上课，晚上手机要交上来。妈妈生气的时候，林枫心里有点得意，似乎有种报复的快感。 第二天早上，林枫准备认真上课，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很多都听不懂了，同学们齐刷刷地回答的问题自己一点印象也没有，她感到很害怕。这一天，去做核酸的时候，在队伍里，刘若彤过来跟她说自己在新学校学的状态特别好，作为朋友，林枫知道自己应该为朋友开心，但是想到自己的情况，又觉得无比凄凉，仿佛自己已经被这个世界抛弃了，所有人都生活的很好，除了她自己。 这天晚上，妈妈单位加班没有回来，爸爸早早就睡了。一天没玩游戏的林枫心里痒痒的，于是拿起手机回了自己房间，把游戏打开，忽然看见刘若彤在微信问自己最近的情况，她不知道如何叙说，游戏已经打开了，她想索性边玩边说，就邀请她一起玩，但是刘若彤没有进游戏而是直接打电话过来了，她感到自己好像在做什么亏心事被发现了一样，下意识地挂断了电话。正在她想要怎么解释的时候，刘若彤进了游戏，但是林枫此时不知道该怎么说明近期的这一堆状况，就没有多说话，只是在玩游戏。 这个晚上，林枫觉得很开心，她非常喜欢这种有人陪伴的感觉，好像这个世界又有了阳光，她的阳光就是刘若彤。 第二天，她又找刘若彤一起玩，这次更加开心，刘若彤技术有了进步，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的，她们要一直玩下去。 第三天的时候，游戏里出了新地图，林枫想带着刘若彤一起去探索。但是刘若彤还是想玩雨林地图，林枫觉得也可以，可是落地以后没有捡枪，刘若彤找了一辆车，带着她去了野区。在车上刘若彤跟她说了好多话，向她求助，可是在林枫听来，全是在嫌弃自己耽误人家学习了，果然毕业以后朋友就会越来越疏远，你不想玩，那就算了，我真傻，真的，怎么会相信有永远的朋友呢。但是这些话她都没有说出来，只是长叹了一口气，退了游戏。 那天以后林枫再也没有联系过刘若彤，她在朋友圈发了一条绝交的动态，没有说和谁绝交，但刘若彤知道是在说自己。 再也没有游戏来打扰她的学习了，可是她的心里更加难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