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神小动
说起新海诚的作品，大家会想起早期的《秒速五厘米》还是前几年大热的《你的名字》呢？就我来说的话，还是对《言叶之庭》更有感触。
我是在大二的暑假，也就是2015年的夏天，读完了《言叶之庭》的中译本。这本以和歌（日本古代的诗歌）为纽带的小说本不该在我的兴趣范围内。而且8年的时间里我已经忘记了其中大部分的内容。只是，里面的“雷神小动”四个字一直令我难以忘怀。
今年（2023年）7月，我在上海外文书店看到了《言叶之庭》电影的美术设定集。可惜的是，小说是缺货状态。店员帮我四处找了找，最后还是摇摇头。于是我又买下一本《伤物语》以表达当时的心情。之后不久，我网购了一本文库本的《言叶之庭》原版小说。最近我刚将它完读。
8年时间足以令许多事物发生改变。8年前，我是一个在师范院校读着非师范类的化学专业的阿宅，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为一名化学老师。现在，我凭着业余的电子、编程和日语知识，从事产品研发工作，偶尔给公司里的日籍同事当临时口译。不变的是，我依旧生活在我的家乡——浙江东部沿海的某小县城，那栋比我年龄稍大的房子里。
《言叶之庭》里的纽带除了和歌，还有雨。我这里的气候和故事的舞台东京比较接近，所以更能理解作者借天气想表达的情感。如书中说的：”或许人的心境是由风景来塑造的※。然而，同样的风景却会在不同人心中留下风格迥异的创作。无论是”沾衣欲诗杏花雨“还是”人家的屋顶上全笼着一层薄烟“，中国文人向来对江南烟雨不吝赞美之辞。而对世代生活在这烟雨中的人们来说，有时尽是无奈。记得2018年的冬季，浙江大部分地区的阴雨天气持续了一个月以上。以至于短视频平台上出现了不少给东海龙王打电话投诉的搞笑作品。当时我在义乌工作，每天骑共享单车上下班，所以买了包月套餐。那一个多月，我没骑过一次车，但是却忘了关闭自动续费。
※此处原文为“風景が、人の心を作るのかもしれない”。
上一次遇到这种连绵不断的雨还是我初一下学期的时候，大概在3到4月份之间。从我家步行到学校只需10分钟。但是通常我会稍微绕路买早餐，糍饭团、油煎包子或是麻团，然后边走边吃。这样的话大约花费15到20分钟。早读课7点45开始，而我不到6点半就出门了。那时我的学习成绩不好，所以用这种方式减少与父母照面的机会。一早起来，掀开湿漉漉的被子，穿上像是还没干的衣服。坐在马桶上，用手指在结露的瓷砖上写字。写好了又全部抹掉，只留下一手掌的水。脚伸进鞋子里，一股凉意瞬间带走了脚尖的温度。细密的液滴在空中打着转，不慌不忙地飘落下来。方言里，这样的雨叫做”毛毛雨“，这样的雨滴叫做”雨毛花“。”雨毛花“实在是太小了，给人一种不必撑伞的错觉。可是还没走上几步路，眼镜片就成了毛玻璃。还是把伞撑开吧！至少在我的眼镜配有雨刮器之前。
到了夏天，除了台风天以外就很少有长时间的下雨了。取而代之的是在午后或傍晚突然降临的暴雨，通常只持续半小时或1小时。如果雨能在5点到6点左右停住，西边的天空就会变得十分美丽。叫它晚霞也好，火烧云也好。总之天空、云、阳光都变成了温和的橙红色。小学时候的我每逢这个时候，都会把窗大开，探出去几乎半个身子，尽力地欣赏这幅画面。这几乎是我仅存的有关小学暑假的回忆。也有不少的诗篇描述了这风景。比如“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又比如“过园林绿渐浓，晚霞明处暮云重。”而我最喜欢的是日语中的一个词——“夕立”※。
※夕立（不是指驱逐舰）一词指的就是夏季的后到傍晚一系列雷阵雨天气
小说《言叶之庭》里所描绘的主要是梅雨。各地的梅雨季不同，我这里一般是6、7月份的样子。梅雨的样子是绵绵春雨和夏季雷阵雨的结合。天总是阴着，但雨不总下。有时是几滴小雨，有时是瓢泼大雨。记得高考的时候，我坐的位置靠北边的窗，外面没有走廊。那场是语文考试，我正打算写作文。阴沉的天突然洒下雨来，借着北风疯狂敲打我左边的玻璃窗。过分安静的教室里，我享受着优质的ASMR。大雨总是伴随着雷声。棱角分明的折线组成的“Y”字形霹雳偶尔于云幕中闪烁，留下一波炸裂声和一串逐渐远去的轰鸣声。不下雨的时候，也时常听到远处传来“咕噜咕噜”的雷声，这就是“雷神小动”。
“雷神小动”。出自《万叶集》第11篇，第2513首歌。原文是“雷神 小动 刺云 雨零耶 君将留”。古代日本贵族以写汉文为风尚，假名长期被认为是不入流的。所以这个全汉字的才是原文。小说里的“鳴る神の 少し響みて さし曇り 雨も降らぬか 君を留めむ”是训读文，也就是原文的读法。它的意思是：突然传来小小的雷声，云也压下来了。应该是要下雨了吧！这样我就可以将你留下了。这是一首女子写给男子表达爱慕之意的诗歌。它有一首姊妹诗，写的是男子对这首诗的回应。原文是“雷神 小动 虽不零 吾将留 妹留者”。意思是：小小的雷声传来，却不见要下雨。可我依然会留下来！如果这就是你的心意。
8年前，我第一次看到“雷神小动”的时候，咕噜咕噜的雷声就在脑中想起。窗外明明是蓝天白云，我却看得到几个月前它阴云密布的样子。汉字是多么美妙啊！十几个世纪前，一位不知名的日本人留下的这四个字，借当今一名小说家之手，竟在身处大洋彼岸的我的心里描绘出相同的风景。以前看日本诗歌，只觉得它短。现在知道了，这种短出自生长于同一风景中的人们之间的默契。长年的夫妻之间，交流会越来越简短，却不是因为感情淡了。今天，我遇到晚霞时依然喜欢抬头欣赏。然后一次又一次的风景都压缩到一起，最后成为两个字——夕立（不读做poi）。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