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羡】孽海记 番外 超凌三世途 慈心解世罗 11
可后来，不知为何，我觉得我好像忘记了什么。
就连和蓝湛决裂，三番两次改变计划的原因都记不清了。
无论我怎么回想，占卜也好，共情也罢，都是空空如也，无疾而终。
于此相反，关于蓝湛的记忆却越来越深刻清晰，其他一切东西都被挤压推空，关于蓝湛的记忆不断涌来，填满，开心的美好的记忆不断深化，痛苦难过的回忆则模糊淡化，直至忘却。
到后来，我发现我所有的记忆都是蓝湛，每一个片段都有蓝湛，就连幼时在南山和云、灵他们玩闹的画面都会出现蓝湛，我觉得不对，却又不知道哪里不对，有时一个晃神，就连不对都忘记了。
我的时间和记忆都被蓝湛填满占有，好像我生来就是和蓝湛在一起的。我对蓝湛越来越依赖，精神上心理上，有个声音一只跟我说蓝湛如何爱我，我又如何爱他，说我离不开他，如果离开蓝湛我会多不幸多痛苦，只要我爱着蓝湛，什么都会有。
那个声音让我放弃思考，放弃一切，忘记所有，什么都不用想，只要记得蓝湛，把自己交给蓝湛，他会安排好一切。为什么要执着真相？为什么要想那么多给自己增添痛苦？不要想了，放弃思考，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快乐。
我不愿意，我怎么能放弃一切把生死权力都交到另一个人手上？
可是我控制不了。
我感觉我好像疯了，好像得了失魂症，好像身体里有另一个人，我和他挣扎，和那个人争抢意识和身体思维的控制权。
很累，很痛苦。
我被束缚了，我被控制了。
不在肉体，在精神。
我知道是蓝湛，他想控制我，想彻底驯服我，让我依附他而存在，但我阻止不了。
我不断忘记，甚至上一刻还在反抗下一刻就不记得自己为什么生气在反抗什么。
蓝忘机啊蓝忘机，真的好手段。
如他所愿，我渐渐依赖他，最后只能依附他。
我的身体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越来越弱，到最后竟然连动怒都会因气血翻涌而乏力昏迷。对外我依然有生杀大权，可这些都是蓝湛赐予，我身边的人，除了阿瑶阿允，几乎都是蓝忘机的眼线，我的一举一动都被他掌控。
他一句话我便能权倾朝野，他一个念头我便是丧家之犬。
他怎么敢？
我和他成了天下赞颂的恩爱道侣。
他和那些恶心肮脏的奸贼有什么区别？
他确实不复誓言，待我不薄，将我放在心尖上宠，也让我恶心透顶！
他成了豢养的娈宠，只能靠他的恩宠临幸度日。
蓝湛说爱我，却将我禁锢牢笼。
枉我自称蓝湛知己，我从来都没有真正的看懂过他。他说爱我，对我好，却杀了成美，杀了阿允，冷眼看阿瑶失势任人欺凌，如今又将我驯化为他的玩物。
蓝湛真的爱我吗？
蓝湛爱过我吗？
恍然间，我竟觉得这样的情形好生熟悉，无微不至的照料，锦衣玉食的生活，寸步难行的樊笼，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处境，好似已经经历过四五回了。
我偶有几刻清醒，在那片刻安排阿瑶让他灭了聂氏留下聂怀桑，派人保护聂怀桑，一定要他出现在我面前。
聂怀桑一定知道真相，或许能助我破局。
我在少有的清明时分将要做的东西写下刻在神魂深处——布完虚乾幻魇大阵，别被蓝湛察觉，杀人、杀妖、灭族、逼反他们。
八十多年，断断续续，我终于布完了大阵，却不知为何布阵。
不断重修刑法，重用酷吏，严刑峻法，甚至到了方圆一里见死不救者笞二十徭役一年，大兴文字狱，凡有言辞不当，夷三族的地步。
我不是苛刻的人，过往鬼域的刑法严密却不至于什么鸡毛蒜皮的东西都记下限制，到后来我一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如此严苛，近乎为了杀生而杀生。
再后来，我清醒的时刻越来越少，我的思维也越来越慢，只懒怠着什么都不想思考。思考好累好痛苦，反正蓝湛会安排好一切，不是吗？
我只要接受就好，蓝湛不会害我的。
梦里更多的是幼时的画面，神桃树枝干遮天蔽日覆盖半座山脉，正直花期，满树桃花缤纷绚烂，随风飘摇，周围山脉不开花的树都粉红点点。
树上河间，诸多妖兽精魅懒洋洋的晒着太阳，或喝水或进食，偶有凶猛的食肉妖兽冲出捕食，引得被打扰悠闲的精怪骂骂咧咧，各色飞鸟妖兽翱翔天际，长鸣不止。
岚雾姊姊眉眼淡漠的坐在神桃树高高的巨大的树干上，美丽如绿宝石般的眼眸注视着广袤的森林，粉的红的花瓣随风飘荡，偶有几瓣落在她墨绿的发上，点缀其间。
我骑在奔背上漫山遍野跑，累了爬上树，枕着岚雾姊姊的腿休息。
岚雾姊姊淡漠依旧，却抬手轻抚我的额头脸颊，指尖温凉柔软，带着草木的清气。然后风声起，柔和带着韵律的风拂过，岚雾姊姊在唱歌。
我的眼皮渐重，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再醒来，天已经黑了，我早不在树上，而是窝在阿母柔软温和的腹部，阿母见我醒了，温柔舔舐，然后把各色果子和一块新鲜的肉推到我面前……
有一日，一个少年拿着我的玉令闯入云深不知处，打伤不少弟子，还说着我听不懂的话。那个少年似乎和蓝湛有深仇大恨，和我是旧识，可我绞尽脑汁也没有搜寻到关于他的半点记忆，但我莫名知道，我认识他，他对我很重要，我不能再失去他。
少年修为远不如蓝湛，一记冰蓝弦刃自蓝湛修长白皙的指尖击出，就要将那黑衣少年横劈两段，那一刻我什么都没想，飞身挡在少年面前。
蓝光没入胸口，顷刻间五脏具碎。
我让蓝湛放了他。
我看着那个少年，桀骜还停留在俊秀的脸上，乌黑的眼睛微微睁大，不可置信，眼眶瞬间红了一圈，豆大的眼泪滴落，我心里有种莫名的冲动，想开口狠狠的嘲笑他怎么哭， 好像这些话语早已说过千万遍。
更想抬手给他抹去眼泪，往他嘴里塞颗糖。
最后只能无力的张张嘴，什么都说不出。
其实我早有预感，我就要死了。
是真正的死，再也不会复活的那种，也没有来世。
我那时被蓝湛骗的太狠了，至死不忘，还和他约定转世。
转个屁，滚！
滚得越远越好，这个破微生境我是待的够够的了！
爱救不救，爱死不死，大不了同归于尽，亿万年后魂魄重聚，我又是一头好兽。
都什么乱七八遭的！
要不是最后蓝忘机耗尽毕生修为和生机救我，然后特意留下的聂怀桑联合蓝曦臣率领各族神兵奇袭，正好凑足了虚乾幻魇大阵所需的祭品，我在最后关头力挽狂澜，九世的罪就白受了！
我终于救了微生境。
我终于脱离了微生境。
我终于回到九重天。
我终于安全了。
我出身洪荒妖族，自幼跟随东皇南征北战，抗击祖巫，什么样的场面没有见过？
我心至纯至清，历经磨难，斩尽三尸，肉身成圣，证太虚大道，承东皇大统，寰极御宇，牧九天星河，存在亿万斯年，不知多久，从未像在微生境中那般绝望过！
我神识入境，被微生境强行赋予七情六欲，卑弱如蝼蚁，身处在恶臭泥沼，无数的厉鬼从泥泞中伸出怨气缠绕四溢的利爪，要把我拖入泥潭，让我永世不得解脱，我陷在漩涡之中，身不由己，被所有东西推着往前走，更有绵绵情丝织成天罗地网，束缚我身，将我拖入无边妒恨苦海。
我方明白缘何苦难能将原本至纯至善的人磨成歇斯底里怨气滔天的厉鬼。
整个天下都在与我为敌，所有人的恶意毫不掩饰，像毒针往我身上扎来，碾碎尊严，踏破傲骨，踩成烂泥，渴望着光和救赎却永远只能和阴暗脏污恶臭扭曲为伴，永无天日。要么麻木的接受一切，就此腐烂成泥，要么将这一切记住，刻骨铭心，恨意即日比一日尖锐，不甘一日比一日浓厚，怨气一日比一日森实，直到在无法压抑掩盖，彻底爆发！
众生苦难，轮回劫难，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我都受了一遍。
苦求权势，追寻富贵，阴谋阳谋，勾心斗角，机关算尽，权势倾轧，做尽丑恶之事，最后又得到了无休止的争斗，算计，谎言，无人可信，无人能信。
连枕边人都在算计欺骗。
种种束缚压的我喘不过气，折磨的我身心俱疲，到最后，只恨不能一了百了，死了干净，化为飞灰，不再有来世。
直到第九重梦境碎裂，我都没从这场梦中缓过来。
太真实了，好像我真的是那个一生都被命运束缚牵引的魏婴。
怪不得，天泰大帝、水师神君、火雷神主这等存在的古神，不过分出一缕神识投入世界轮回磨练，每每分神历练回来，回归识海，都会心神不定，恍惚不已，非得闭关一阵，一出关修为必精进许多。
入轮回，长七情，生六欲，有妄心，惊其神，生贪求，遭浊辱，沉苦海，失真道。唯有遣其欲，静其心，清其神，消三毒，天地皆悉归。
要么澄心清神，天地悉归，要么永沉苦海，身死道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