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壳】春雪半两 chapter 16.8

8.成王败寇

 

整整三天三夜，陈珂带领众将，将两军牺牲的将士们一一收殓，并于城外开阔地，分军分级一字排开。起初，得胜的北金士兵们见到陈珂将军竟亲自打扫战场，一时间，谁也不敢怠慢，纷纷加入了这场打扫行动，小心翼翼地跟随将军清理战场。正所谓身教胜于言传，意义便在此处。

荒草上的血迹早已风干，仅留下猩红的颜色，肆意地随风摇摆。双方将士们的尸体齐齐整整地排列在城门之外，四野的大风发出肃杀之音，现场的气氛显得格外诡异。

陈珂早早地便命城内的医官分批次对收殓好的尸体逐个进行消毒，加之此时本就不是盛夏时分，自然便躲过了一场不必要的瘟疫。

对于陈珂为何如此郑重其事的对待这班故去的战士，关于这一点，杨可璐曾问过陈珂本人，“二爷，咱为何要费这么大劲儿，把这些人都给收集到一处啊？”

“众生平等！作为一位心怀仁德的儒将而言，我本非心甘情愿，如今面对这累累白骨，若是不能将他们小心收殓，好生埋葬，莫说他人，我自己的心里也是过不去的！要知道，这里的每位牺牲将士，不论敌我，都可能是父母的儿子、是妻子的丈夫，他们是某些人的牵挂，只因他们必须出征，才战死在这个冰冷无情的沙场。号角响起时，他们便只顾冲锋，心中早已顾不得前方等待的是永久的黑夜，还是久违的黎明了！当真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不论到何时，我们都该记住眼前这震撼的场面，是这一堆堆尸体和累累白骨，堆出来的这场胜利，获胜得一方百姓收获了祥和与安宁，落败的一方却在心中留下了永远的痛苦与难以弥合的伤痕。若非为了这身后的万家灯火，我是决计不愿背负这沉重的杀业的！如此为之，也是为了告慰这些战死沙场将士们的英灵，不论他们来自哪个阵营，如今都是一样的逝者而已！但愿他们泉下有知，能够早日安息！”陈珂的话久久地回荡在杨可璐的脑海，她从未听过这般的言论。望着眼前的场景，思虑着陈珂的话语，杨可璐的心中感受到了某种可被称作“悲壮”的震撼。

于是，自此以后，这仿佛已经成了陈珂军中的一个保留仪式——每次战后都要通过这样一个隆重的仪式，缅怀逝者、警醒后人。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需知一点，忘战必危！

拓跋茂同北金诸将好端端地躺在最前面，远望着他们那一张张仍旧鲜活的面容，好似他们未曾离开过一般。昔日挤得满满地的前线作战室，如今只剩下了一半的人，另一半的人，则将自己的人生，永远地定格在了战场。

这场战争是何其的残酷啊！若非陈珂亲自赶来北固城坐镇，若非她心思缜密、指挥若定，这场的战争的结果必定会变得扑朔迷离、难以预料了吧！

 

战场终于清理完毕，士兵的尸体也已清点完毕。

北固城上下，在陈珂的带领下，为牺牲的将士们举行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祭天祭地仪式。战鼓与画角齐鸣，哀思随长风吹向远方。幸存的士兵们，或是提着手中的兵器，或是踏着沉重的步子，发出阵阵山呼海啸一般的吼声，一杯杯浊酒倾泻而下。陈珂正对着跟前数不清的将士尸体，无声默哀。

陈珂带头向躺在跟前的这些无名的将士们三鞠躬，每一下都重重地敲击在了现场幸存的将士们的心上，大家也不由得、自发地跟着鞠躬。而后，井然有序的装车埋葬。

这一批将士，将长眠于不远处的一座山岗，陈珂手书的墓碑就静静地立于那里的最高处，“落英坡”三个大字苍劲有力的刻在石上。但愿自今以后，年年春日，“落英坡”都会水草丰美、鸟语花香、长伴英灵。

是夜，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不期而至。北固城府衙内推杯换盏、闹声一片。一夜之间，天地苍茫，白雪皑皑，早已分不清是人间还是天上。银白色的外袍轻柔地罩在了这片大地之上，盖住了血污、盖住了酒乐、也盖住了那放肆的一切。

鼓角远去，无疾而终。换了人间，欢笑依然。

天地重归静默，人心重回安定，旅人却相思成疾。

陈珂趁众人不备，早早地逃离了那所谓庆功宴的现场，迈出府衙大门的那一刻，她觉着自己的耳根都清静了许多，好似整个世界都在一瞬间静了下来。

雪夜，一人，独行。

她竟不知该去向何处！

一个柔弱瘦削的身影，跟着她的脚步，缓慢靠近。

“怎么是你？”陈珂寻声扭头望去，望着紫荷那怯弱又坚定的眼神，满心好奇的问道。

“杨大哥叫我过来的！她说你准是一个人出来了！”紫荷正说话间，杨可璐也从府衙内逃了出来，她禁不住长舒一口气，仿佛有种逃出生天的感受，在与陈珂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不由得同时笑出了声。

“走吧！咱们还是去东偏门你常歇息的地方吧！那里清静些！”杨可璐牵出了两匹马儿，紫荷被陈珂举上了马背，陈、杨二人则一人牵着一匹马缓步前行。柔情似水的眼神落在陈珂的背上，紫荷的心中不禁暖暖地。

长长地街巷，朦胧的雪夜，无人问津的雪面上，留下了一行全新的脚印。

兴亡千古事，白雪掩风流。佳人空寄望，归期渺渺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