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弹不唱”的我们,到底该坚持什么?

七年前,高考结束,我从压抑的高中生活中解放出来,开始了百无聊赖的暑期生活。
打小就羡慕那些在家长的安排下学习乐器的孩子。于是,我没有选择疯狂地玩耍,也没有为了 “积累社会经验”去打工,而是开启了自己的音乐生涯:学习吉他。
选择吉他的原因很简单,它流行、廉价,亦不至于像那些传统乐器一样“没有市场”,完全可以满足一个有闲没钱的高中毕业生想要追求文艺的伟大理想。

况且,电视上时不时就出现的那些姿态洒脱的吉他手,仿佛总是能用极其轻松的手指动作刷完一首歌。看起来,弹吉他并不是一件难事。(如今那些把吉他扔在墙角看都不看一眼的朋友们,当初大概也是像我这样想的。)
童话和小说里的英雄形象总是跟白色脱不开干系:白马王子、白衣侠客。抱着以二百元的价格从淘宝上买回来的纯白色吉他,我也时常暗暗赞许自己的品位。
然而对着电脑琢磨了一整个夏天,我迷茫的眼光还是时常在大横按和弦图跟低把处位距离指板半厘米高的琴弦之间游离,开始认真思考一种叫做“艺术天赋”的抽象概念。

本科入学,歌曲《老男孩》正火,看着学长们在女孩子的簇拥下气定神闲地完成弹奏,我也差点被迷得神魂颠倒。后来,偶然听朋友提起一个叫做“押尾”的奇怪名字,在朋友的一再推荐下,我开始搜索押尾的视频。
接下来的情节大家都能猜到了。押尾光太郎神奇的演奏在一瞬间打动了我。
对于一个完全没有听说过“指弹”的吉他爱好者来说,在第一次看见那些动听又好看的演奏时,心中受到何等的震撼,恐怕每一位正在阅读这篇文章的朋友都可以心照不宣。

在指弹圈子里的大伙,最初都是被一两首曲子瞬间吸引,仿佛见证这神奇演奏的那一刻,心里就认定:这就是我要追求的东西。便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我也经历了同样的故事。当时,我心中满是欢喜:
原来我手里的小木盒子可以成为一个乐队,可以创造出如此多样的效果
我要学!我也要做到这样!
于是,从此以后我也被贴上了 “玩指弹的”标签。

接下来的就真的是痴迷。
从压抑管制的中学走出来,第一次遇到自己如此爱不释手的东西,生活竟然因为一把吉他而变得妙趣横生起来,让我有了念想,有了追求。
寒假窝在房间里一个人琢磨到夜里一两点,拿右手满手的冻疮换来了结结巴巴的两三首指弹曲子,竟觉得这是自己生活中最满足的收获。
不久后,学校的一次晚会让我得到了登上舞台的机会。兴致冲冲抱着新吉他,生硬的刷完一首Wings,心想终于能秒杀和弦党们了。然而回到观众席,小伙伴围上来说:
弹得不错啊!不过你怎么不唱啊?我一直等到最后也没听见你唱。
那一刻,我内心满是诧异。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咦?你怎么没唱啊?”
这句话一度成为最能戳中指弹圈爱好者们敏感神经的一击。辛苦练习、潜心琢磨换来的自信跟期待,竟在这样一句中变得支离破碎。
很多像我这样“玩指弹的”,也是在这惊醒梦中人的一句话下,接受了一个事实:我们是一个小众的圈子。
什么是小众?
不被大部分人了解跟认同。
时至今日,指弹也一直处在不温不火的境地,指弹玩家一度成为了吉他爱好者里的“极客”、“特殊人群”,甚至是大众眼中“看不懂”的异类表演。

当然,不能排除很多爱好者因为学艺不精,不能将这种艺术以最光鲜饱满的状态呈献给听众的情况。
然而很多时候——尤其是在这个口水歌盛行的时期——指弹爱好者们漫长的学习之路,总是要面对这样的不满情绪:
那些自诩“独立音乐人”言之无物的无病呻吟为什么就能赢来满堂喝彩,大红大紫;而真正潜心琢磨乐理、苦练基本功、不断研习丰富技巧的我们,为什么就没有得到应有的关注呢?
我想,热爱指弹的我们,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不负责任地用一句“大众的审美能力有限”去自欺欺人。毕竟,真金不怕火炼,如果我们坚信指弹是一门有深度、有底蕴、有魅力的艺术,那我们或许更该以有担当的态度审视我们自己:
如何“征服”大众?
今天,我想就这个问题简单聊聊自己的看法。不足之处,还望海涵。
什么是好的指弹?指弹吉他未来的路在哪里?
这是一个如此宏大的命题,我不敢妄下结论,只能试着说出自己的看法。
——不仅仅是指弹
实际上,我个人不太喜欢“指弹”这种叫法,而是更倾向于”guitar playing”(吉他演奏)。
看上去,这只是个简单的命名问题,然而由这个名字为原点所伸出的枝蔓,却无疑让许许多多的中国琴友陷入了一种“自我捆绑”的尴尬境地。
我个人非常喜欢的美国原声吉他玩家Trace Bundy,是该领域当中炙手可热的人物,但在我的印象里,我似乎很少听他提及“fingerstyle”这个词。相比之下,他更习惯把自己写作的曲子归为 “guitar songs”;
而强如Tommy Emmanuel这样极具代表性的钢弦吉他大师,似乎也是同样的情况:
TED讲台上,Tommy在向听众们面前讲述自己在飞机上遇到的趣事时,他只是言简意赅地用“I’m a guitar player(吉他演奏者/吉他手)”这样的词汇介绍自己。

“指弹”是一个大集合,他并不代表过于繁复的含义。很多人说“指弹就是用手指头弹”,这很准确。从广义上讲,任何一种主要依靠手指进行弹拨的乐器演奏,都可以被称为指弹。
我们如今所看到的“指弹”,亦是几代充满智慧的钢弦吉他手们从各式各样不同的乐器和奏法当中提炼出来的充满想象力的大集合。
而这个不断提炼、不断完善的过程所丰富的演奏体系,其来源和受益者,也是整个吉他家族。而它也势必会影响到吉他甚至弦乐器之外的音乐世界。
更多时候,”指弹“似乎成了一顶我们强行扣在自己头上的帽子。我们称自己是“指弹玩家”并以此与“古典吉他演奏”、“弹唱”和“电吉他演奏”划清界限,想要标榜自己的与众不同,结果却是毫无意义地将自己禁锢在一个小圈子里。

我想,也许正是我们内心过分骄傲,让我们在第一步就走偏了方向。如果试着放开这个禁锢,我想我们会收获更多。
你真的是在“致敬”经典吗?
经典改编跟翻弹,是指弹吉他手们经常做的事。这样的现象也很好理解,人们更容易对自己早前听过的旋律产生共鸣。
我曾经在国外演奏过皇后乐队的波希米亚狂想曲,在座的外国观众能满堂喝彩,然而在国内再尝试如此,观众便只会冷静听完而无动于衷。
我想这也是为什么郑成河、松井佑贵这样有很多改编作品的吉他玩家能够获得观众更多的关注与青睐。
然而很多时候,那些被改编成吉他曲的作品,却总是浓妆艳抹,穿上了过于华丽的外衣。仿佛人们都在遵循一条潜规则:只要改成指弹,那必须要花哨、要复杂、要难、要技惊四座!
在此举个反例,摇滚里有两首名曲,我是首先听完指弹的改编被打动,继而去了解原作的。一首是枪花的Sweet Child of Mine, 另一首是U2的Where the Streets Have No Name.
2012年,我一个人坐7个小时大巴来到上海听了Trace Bundy演奏了这两首歌的现场。

这两首改编不仅仅给我在大学的生活打开了了解两个摇滚乐队的门,同时也让我领略到指弹可以不仅仅只是为了去努力接近原曲,而是可以超过原曲,做出新的听觉效果的。
在此,我想提醒一下持有这种观念的朋友:指弹是音乐,不是杂技。
如果乐迷们没有在你改编的乐曲中寻找到他所期待的跟聆听原曲时等同的感动,他是绝对不会因为你的点弦跟敲击而瞪大双眼的!
https://v.qq.com/x/page/p0544b4lx01.html
——从杂技回到听感
曾经在TED看到过一个初中生一般大小的外国孩子,在介绍过自己是如何被指弹吸引并开始悉心钻研的,便开始了一段近乎疯狂的点弦演奏。
然而除了“快速”和“猛烈”,我几乎再也找不到更多的词语可以描绘那些音符。我没能从他的演奏中找寻到任何美感,只觉得混乱。
表演结束后,观众象征性地献上掌声,他们或许感到了和我相同的困惑,眼花缭乱之外,没有获得听感上的享受。
这样的推广似乎并没有起到积极的作用。
今年一月,一位叫Eiro Nareth的YouTube吉他红人,用两首分别改编自电影《星际穿越》与《盗梦空间》的配乐,赢得了惊人的点击量。这两部视频也一度在国内社交媒体热传。
视频里的编曲,演奏技巧简单得出人意料!几个泛音,几个简单的“常用”和弦,作者交出的却是一份震撼答卷,而这份答卷显然不是靠华丽技巧堆砌出来的。
视觉的冲击或许能让我们更快速地走近指弹,然而音乐性才是所有音乐家的安身立命之本命,无论如何花哨的演奏,其根基必须是经得起推敲的听觉效果。
相似的例子,是否也时常发生在我们身边?
无论是出于对自身能力的展示,还是因为迫切地想要分享一种听众们“闻所未闻”的新手段,太多人为此变得急功近利,急着把自己的三脚猫功夫公之于众。
Less is 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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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附上本人在自己在学习吉他中总结出的一些拙见。
曾经在观看电影《断背山》时,被影片里的背景音乐打动,相信喜欢这首作品的朋友肯定不能否认,电影的背景音乐在情感的推动上起了不可或缺的作用。
影片里的背景音乐开场、插曲,很多都是一把单单的吉他,很简单的几个音,寥寥几笔,使得音乐早已先于电影画面,在听众脑海里勾勒出了美国西部空旷、忧伤的氛围。
此曲是阿根廷的吉他演奏家Gustavo Santaolalla的创作。这样“用一把吉他撑起一部电影”的大胆做法相比于其他好莱坞大片的宏伟音效,显得格外出众,同时也给我们展现了吉他演奏的潜力。
夏威夷的乌克丽丽演奏家Jake Shimabukuro经常说到从自己研究、感悟的过程中悟出的一点就是:Less is more.

当我们嫌原声吉他的琴弦不够多,音色不够丰富的时候,也许我们也能从他的四弦演奏中学习到一些新的思路。
很多时候我们都在追求更多的打板、更丰满的和声,想要把整个乐队的效果都塞进指板,或许我们能换个方向,用几个单音符来挑动听众的听觉神经。安静与留白,也能让简单的旋律有对比的美。
还记得高考结束,一个高中的朋友在我家抱着他新买不久的吉他。
我说我也想学。
他说:
“挺好啊,我觉得这可以玩一辈子”。
不求能让指弹人尽皆知,只求自己能乐享其中,能追求更好。
只弹不唱的我们,也能把这小木盒子玩一辈子。
撰稿丨蔡森
责编丨老于
值班编辑丨熊佳仪 康康

作者简介: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