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日常】露珠的紫罗兰〔1998〕
自从发表了“改造人比人类更优秀”的看法后，君特·伯特菲尔特这个人，便臭名昭著了。
所有人都认为这位尊贵的奥地利“学者”会拿自己买的猫娘发泄，一个几十年都没有妻室的白发老人无法抵挡雌性的诱惑，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前些日子，修水管的管道工已经把隐藏摄像头伸到他的别墅里，准备录上一段他与猫娘的莽与娇，这样他就能在北极星上收获至少六位数的大拇指，一夜暴火。
那个紫发的猫娘是他的女仆，也是他身边唯一的人，伯特菲尔特给她取名为“紫罗兰”。估计是别墅很大的缘故，她有自己的卧室。大部分人认为伯特菲尔特会拥着紫罗兰入睡，就像襁褓中的婴儿要吸奶一样，但摄像头传回的影像让他们大失所望。
这样的事多了，猫娘就经常莫名其妙地生疑、害怕，总是觉得有人在监视着她，惹得心烦意乱。主人一直安慰她：“我们生活的越平静，他们就会越失望。”
猫娘也知道，他们只是把主人和自己当成一个纯粹的笑柄，用以打发闲暇之余的无聊时光。作为浮躁社会下的情绪化产物，他们不会在意自己本身的想法和观点，只会盲目跟随风尚罢了。
对于自我意识，紫罗兰并不在意。她一直活得像机器。无论是在改造人学院，还是在这座乡野的傍湖别墅，要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默默循环着繁琐的每天。作为一个没有表情、从不主动开口说话的猫娘，若是主人没那么包容，大概会被当成出气筒，天天骂得狗血淋头。
有一次，伯特菲尔特对向着湖畔发呆的紫罗兰问：“这样活着是否是浪费了人生？”女仆无言，只是默默地走开。
对于紫罗兰来说，生活永远都是那一副模样。就如眼前的湖面在百年中也没有丝毫变化似的，无论太阳的呼唤还是月亮的问好，它永远只会回应单一空洞的粼粼波光。
那天的晚餐一如既往，主人带着他的女仆在湖边处理那道生命的燃料。人不吃东西就会陷入痛苦，失去力气，做不了任何事。因此，用餐虽会占用发呆的时间，但也是紫罗兰不得不做的事。改造人学院曾教导过她，能与主人共进餐点应当被视做一种荣耀。
“紫罗兰，”主人漫不经心地咽下口中的牛肉，看了眼猫娘，才继续说，“我最近吃东西没有味道，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觉得主人应该去看医生。”
“不至于，你知道我更喜欢自己恢复的。”
紫罗兰点了点头，闷头咀嚼她的那份牛排。
“紫罗兰，我有件事能拜托你一下吗。”
话音刚落，那双淡紫色的瞳眸突然看向了他。原来猫娘的叉子上空空如也，食物已经送入了口中。只见她略微咀嚼便囫囵咽下，面色稍显难堪，可没过片刻，又立马回归平静，最后不慌不忙地应道：“什么事？”
“请问你现在所用的餐食是什么味道？”
什么味道？紫罗兰柳眉微皱，没有反应过来。她确实被问到了，刚才并没有仔细品尝过食物的滋味。整个人只是像是一台冰冷的抽油机，永远只重复着那一套动作。
“鲜……咸？”言毕，她抿了抿嘴唇，舌头趁机舔了下上面残存的肉汁，觉得自己答的也许还算不错。
主人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整张脸的纹路却都跟着折了起来，他说：“这就是我想要拜托你帮助我的，紫罗兰小姐，现在我的味觉有了点麻烦，能请你帮我品尝食物的味道吗？”
“我明白了。”
“那现在请再吃一块，细细品尝下它的滋味。”
猫娘照做了，她熟练地切下一块放到嘴里，用整齐的贝齿挤压这坨深褐的果冻，让香浓的牛肉溢满口腔，放肆地包裹住了整条舌头。她盯着餐盘上剩下的部分，双手紧握刀叉，眼睛就像游戏机里的弹珠一样时不时摇晃起来。
“是什么味道呢？”
“呃……”猫娘咽了一下，“我想，我觉得，呃，食盐、胡椒与鲜美的牛肉味完美融合在了一起，黏稠的蛋液为它增加了一层……一层润滑的纱衣，加强了肉质的爽嫩。”
发觉主人似乎仍在抱有期待，她把一口老气憋回心内，补充道：“我说完了。”
“我倒不是这个意思，我亲爱的紫罗兰，”主人苦笑了一下，“下一次帮我品尝的时候，我希望你好好放松下来。不用那么紧张，这样才能真正了解到美食的滋味，慢慢吃吧。”
猫娘看了看自己和蔼的主人，又低下了头，两人继续自顾自地吃自己的食物。
第二天早餐时候，伯特菲尔特对一罐新买的果酱表现出了兴趣，想拿它抹面包。那是一罐流水线上生产下来的草莓酱，配料表上说它含有果肉、果胶、砂糖和浓缩柠檬汁，调味可想而知。从罐身上看去，里面只是偏暗红色的一团果泥，丝毫没有贴图上晶莹剔透的感觉。
“紫罗兰，能帮我品尝这罐新果酱吗？”
女仆来了，主人把开了盖的果酱递给她，好让她直接舀上自己的面包。但紫罗兰并不是那种大方痛快的人，先观察了一会酱料的色泽与形态，才置于鼻前闻了闻气味。在主人的憨笑中，她拿起勺子轻轻地去铲了一层，将这坨暗红色的泥沼迅速抹上了面包，涂匀。
伯特菲尔特期待地望着紫罗兰，看着她把涂满果酱的面包捧在嘴边，斯文地咬下一块。面包毕竟与牛排不同，她只是咀了一下便咽下肚中。她没有继续下去，而是用舌头将唇上残存的果酱飞快地扫了一遍。
“软烂的草莓果肉占了很大的成分，有一股清新的酸甜感，甜味恰到好处，我觉得是这样的……”她又突然补充了句，“里面还混杂了一些草莓籽，可以当作小小的点缀。”
主人笑了，女仆小心地注意着那些干枯河道的变化，把果酱递给了他。主人高兴地舀了一勺，就着面包麻利地吃了起来。
几天后，女仆渐渐轻车熟路了起来，甚至还加了点用于强调的形容词。就像是有一次的黑胡椒汁，她觉得跟死海一样咸。
“非常抱歉，这次我调得有点咸了，我再去做一份吧。”
“不用，我也尝不到味道，算是因祸得福了。”
主人把黑胡椒汁浇在意大利面上，表现得毫不畏惧。这个失职的女仆停下了手上的私事，偷偷注意着主人老迈的面庞。只见这个年迈的老人摁住这些粗厚的蚯蚓，利索地将他们分成了数份。
看见那撮面条送入嘴里的那一时刻，猫娘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感。这并不是初次下厨时，所滋生出的害怕触怒对方的担忧感，也不是在改造人学院中，被厨艺老师审核的为自己能力定论的恐慌感。
猫娘下意识锁紧了牙关——果不其然，主人脸上掠过了一丝转瞬即逝的不适。女仆有点不忍再看下去，继续吃起了自己的餐食，但才刚吃一叉，又忍不住抬头偷瞄。不过，这次只看到主人继续享用美食的画面。
猫娘愣了一下，突然想到了什么，微微的笑容在她的面庞上浮现。
这天下午，主人携了一本厚书坐在了庭院的桌椅前。作为一个生有所成的老人，伯特菲尔特已经不再把精力付诸于无聊的争执上了。他轻轻翻动细腻的页张，看见自己的女仆正把下午茶的杯壶呈上桌面，不经流露出一丝满足的笑容。
“主人。”紫罗兰低声唤着。作为知晓的回应，她的主人也抬起了脑袋，望着她的眼睛回应道：“谢谢。”
猫娘点了点头，抱起餐盘退去几步，但才刚走几步，就又停了下来。她偷偷转过身窥，窥得了主人的愁眉不展。
“啊，”她苦起了脸，“很抱歉，我好像调甜了。”
一瞬间，主人苍老的面庞恢复了往常的平静，可又好像是在为自己拙劣的演技发笑般，马上折回了之前的窘态。
“啊，”猫娘故作天真地说，“我忘了壶里的是后来泡好的茶了，抱歉。”
两人相视而笑。主人举起杯，将余下的茶水一饮而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