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蛇之月Ⅰ『笼中鸟』
第一章-笼中鸟
'当啷''当啷'镣铐声作响，囚犯光着脚，感受着青石地面传来的黏腻与冰冷，同样冰冷的，还有周围传来的视线。恶毒的低语与讥笑在人群中游走，粗俗的咒骂与手势在围观者里此起彼伏。
潮湿的空气中夹杂着霉味与排泄物的气息，木质的房屋遮蔽了太阳投下巨大的阴影
泽地的骑士们在两侧随行，无人能看清他们鳄熊面盔下的神情，只是漠视着眼前民众低俗，恶毒的行径。身着教袍的判官握着饰有月石的银杖，口中振振有词，但无人能从那些不修边幅的污言秽语中分清。人群纷纷低头，窃窃私语，却难以掩饰心中的恶意，骑士与主教并不在乎，他们带着囚犯缓缓前行。
其中一位骑士提着水桶走到他身后，一把泼了出去，水流清洗着犯人身上的污物，那些野孩子趁着他们不注意扔来的东西正汇聚成黄红色的血流下。
'当啷，当啷，镣铐声作响，善恶有道。当啷，当啷，无头苍蝇终落网，关入大牢…'
穿着已经褪色，打着补丁衣物的瘪脚诗人作的调调都能引起周围人的大笑。处于真心也好，起哄也罢，无人不欣喜犯人即将遭遇的处罚。
有的人渴望着真相盖棺定论，迪格恩大人死的明目；有的人希望观摩全程，为此留下以后在酒吧里的话头；有的不过是为打消打消无所事事的日子，找个比自己更惨的大声嘲笑。
犯人低垂着头，目光呆滞，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早已被残酷的刑讯摧残至临近崩溃的边缘。
恍惚着向前漫无目的走着，跟随着判官拖在地上的长袍，他没有听见骑士的立定声，而是在被推了一把后才慢慢的反应过来停下。
两侧是达官显赫高坐，判官正对着众人，印丝茅斯的首都泽湖城的城主正坐在上面，和判官上下分列前方高台，嘈杂的民众聚集在身后，与两侧台上的达官显贵们一样议论纷纷。
“他也曾是黑水骑士啊，可惜…”
“迪格恩大人多好的一个人啊，待他可不薄，没想到…”
“人心难测啊…”
判官大人一声令下，人们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开始宣读对于前任黑水骑士，奎恩.施德曼所犯罪行的审判。
犯人沉默不语，他抬起头不想争辩任何。应该说的早就说完了，没有意义，任何话在这些被鼓动的，处心积虑算记他人的或者想打发时间的人眼里都没有意义…
随着判官说完最后一句话，奎恩身后的两位黑水骑士走上前来，将他一把拉起，扔进一旁等待了多时的马车，两名骑士跟随着上车，拉起马车上的挡板
车夫扬鞭喝斥，滚滚烟尘后断。
'哒''哒''哒'锡杖的敲击声在监狱的走道里回荡，紧跟着的是黑水骑士们的盔甲碰撞和狱卒身上散发的汗臭。
直至转动钥匙的声音传来，铁门被打开，奎恩才缓缓抬起头，第一个进门的是他还是黑水骑士时的小队长—贾维•德恩
他那双阴冷的眼睛死死的盯着瘫坐着的犯人，那人的眼里没有生气，但充满了让他惊异的不屑和鄙夷，他原以为没有人，能在自己亲手操刀后再一次面对自己时还保留如此的神情，不过现在看来，还是有个例的。不过，又怎么样呢，这家伙已经几乎失去了求生欲望，如同一具行将就木的枯尸。
他从身后的狱卒手上接过钥匙，锐利的双眼中透露出的是一种无声的寒意，那狱卒甚至不敢正眼看他，不知是出于敬畏还是单纯的恐惧，两只放在身前摩擦着的手不断的颤抖着。
奎恩抬着头 无动于衷的看着他们，看着他们打开自己手脚上的镣铐，眼中一闪而过诧异和不解。
镣铐被脱下没让他的身体变的自由多少，反而是显的有些更加无力，但他突然挣扎着直起身来，他看到有个人站在一旁，一开始他没反应过来，现在越看越熟悉，熟悉的让他浑身发抖。
干裂，结痂的嘴唇开开合合，一阵颤音，随后带着几分惊慌失措，他低声说出了那人的名字。
“卡…卡略格…卡略格…”
那个被他叫作卡略格的男人脱下身上穿着的外套，走上前来披到犯人的身上，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事了，没事了。接下来跟我走就好”
说完卡略格转过头望向监狱长贾维，平静的寻问着。
“你们就这样对他？比对一条狗还低贱的方式，他的牢房里甚至没有一扇窗子和床？”
监狱长双手抱胸，低垂着头，两只暗蓝色的瞳孔对着他。
“猎魔人阁下。我们大家都知道他做了什么…所以，别废话了，快点带人走吧。”
“你和我都清楚，他不是这样的人…”
“那他是怎么样的人，无论他以前做过什么，都结束了。清者自清，我现在只想明哲保身，我也劝你这样做。我不明白，你救下他，要怎么和公会解释？你能得到什么？”
“贾维，奎恩可从没想过害你…”
最后一句话卡略格平静的语气里带着被愤怒影响了的颤音。监狱长充满犀利的眼神收起了锋芒。
卡略格慢慢的扶起披着自己外套的奎恩，跟着他的步伐穿过黑水骑士和那些丑陋的狱卒之间。
马车颠簸，带着咳血的病犯和嗜酒的猎徒。
他正被带去被称为北原之喉的猎魔人首都，那座宏伟的都城卡尔克萨，在那接受猎魔人的训练。
“我希望你能成功通过第二项考试…奎恩…”
卡略特自言自语着，摇晃着手里的酒壶，特制朗姆酒的甜味从里面散发出来。
“我不知道…而且…咳咳，做猎魔人可以喝酒吗？”
从被抬上车来就在昏迷的犯人突然开口说话，他平躺着，用唯一一只没被绷带掩住的绿色眼睛望着卡略特，平静但又充满了调侃意味。
卡略特看了他半响，然后慢慢直起身，将壶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伸到奎恩面前，晃了晃。
“如果不能喝酒，为什么很多哨子的据点会被设在酒吧，难道我们喜欢看别人喝酒？”
“可能是呢。”
卡略特忍不住笑了出来，奎恩也紧跟着笑意。
猎魔人慢慢的停了下来，吐出一口气，看着同样也恢复了沉默的犯人。
“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他没再回答，沉默的盯着马车顶部支撑的木梁。
奎恩这个人一直如此，除非无法拒绝，不然不会主动去喝酒。出生于药剂师家庭，干起了舞刀弄枪的活，但他的草药学同样精湛，完全不辱父母的名声，不过最后却还是做了一名黑水骑士，效力于迪格恩大人。
“我们要去卡尔克萨，但是为什么是那…”
他又突然开口了。
“你被判的罪，如果用常规手段，那必死无疑。所以我在和一个朋友商讨了一下午后，我们钻到了一个空子。只有被领主赐予了都城勋章的骑士才能在受到任何罪行的审判前申请去做猎魔人，在三个月的训练后参与猎魔人考试，通过者便能证明自己的无罪，选择继续做猎魔人还是回去当骑士。”
“那…如果不能通过呢，或者考试审批出了问题？”
猎魔人垂下头笑了笑。
“第一，考试不会出错，谎言没有意义。然后是…如果那些骑士没有通过，他们会在得知结果后被当场处死。第二，机会仅此一次。”
车夫打开了前窗，信鸦的叫声从车顶传来，马鸣，人声鼎沸。
“两位大…人。我们到了，可以下车了。”
“好，麻烦您了。下去之前我还有一件事要和你说，猎魔人这个职业不仅仅是人类能做，所以无论你看到什么样的生物，不要害怕。明白了吗？”
奎恩在卡略特的搀扶下站起，听完这些叮嘱后，他点了点头。
刺眼的阳光让犯人在原地缓了半天，卡略特扶着他向前走，穿过人群。
奎恩晃了晃脑袋，打量着身边的人群，这些猎魔人。
拿着斧头的、穿着大衣的、握着剑的和戴着兜帽、身材高大的、长角犬头的，摩肩擦踵，但没人将目光放在他身上过多的停留。松树随风轻微摇动，宏伟的建筑簇拥在路面的两侧，又是乌鸦的啼鸣，是归巢还是回信。
走了一段后，两人来到了猎魔人公会的主楼，推开大门前，卡略特很是郑重的看了奎恩一眼，沉默不语但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那么，卡略特，你要亲自负责训练他三个月并且担任佐证人，对吗？”
猎魔人点了点头，正视面前的文员，腰挺的笔直，手放在膝上，不敢露出一丝怠慢。
笼中的猫头鹰转动脑袋打量两人，时不时发出几声抱怨的嘀咕，每到此时，眼前的文员便会去抚摸它，安抚它。
“是的，坎尼大人。”
“但你应该要明白一件事，这条法律从颁布至今，想钻空子的骑士不计其数，真正成功的就只有三个。我知道你想帮朋友，但，这对他真的是最好的选择吗？”
他骚挠着猫头鹰棕花色的羽毛，那只鸟发出温顺的咕噜声，文员就像自顾自的在说话一样，眼睛看着笼中鸟。
五天后
林间风动，松叶摇曳，鸦呜和铁器的碰撞，太阳初升，朦胧的雾气。
奎恩被带到武器架前，卡略特摆了摆手。
“你也休养的差不多了，但我得看一看才能确定。奎恩，挑把自己中意的。”
猎魔人从架里拔出一把曲刃，如游蛇蜿蜒，在手里转了半圈，奎恩走上前，伸出手悬在各种兵器上面，依着架边向前走。
他停了下来，立在原地，另一只胳膊也抬了起来，两只手握在剑柄上，猛的拔出，挥舞在手中，晨风与铁发出碰撞的声响，他闭着眼，沉醉在两把锋刃在手中转动，如蛇的尖牙般撕裂空中晨雾里不存在的假想敌。注入愤怒和无声的悲鸣。
两把剑的长度，不论哪一把都比不上卡略特手中的曲刃。但，兵者万般，用者为能。猎魔人突然攻了过来，却被他手中的两把剑同时架住，一前一后卡在曲刃的剑身上不能动弹，双刃突然快速上下交替，解开束缚，用力不稳险些脱手，下意识的向上一挡，拦住了袭来的两把尖牙，金铁交鸣之声，震的虎口生痛。
掌声从一旁传来，两个人纷纷放下武器看向掌声传来的地方，一具半身穿着盔甲的黑色枯骨。
“不错，不错，黑水城擅用双剑的骑士果然名不虚传。”
那东西动着下颚骨，一张一合，空洞的眼框里闪动着金色的光，如焦炭般的骷髅外形阴森可怖，让奎恩想起了十几年前的第一次大战，那些北原的亡灵。但它们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出现在猎魔人的首都，如此正大光明。
奎恩呆站在原地，身旁的卡略特已经深鞠了一躬，充满敬畏之情，他用非常严肃的语气大声的回应。
“是的奥格恩大人，他就是那位黑水骑士，奎恩.施德曼。”
被称为奥格恩的男人点了点头，他取下身后背着的长柄斧，摆出战斗姿态，向他点了点头。
奎恩有些手足无措，向后退了一步。奥格恩歪了歪头，一个突进，以至身前，双手拖斧，金色的瞳孔死死的盯着他，提斧一挥，奎恩侧身一翻绕到身后，黑色的骷髅双手一转，斧刃向下时变成一把镰刀旋了两下，一个上劈，奎恩提前举起双剑拦下镰刀的木柄，却见镰刀侧转变成斧刃重重落下，奎恩手里的双剑因为失去支撑也跟着下落，再抬起头望去，奥格恩的拳头已至身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