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晨宇水仙文 《上元依旧》 飒炸 (下)
时过三载。
又是冬日，又是一年佳节将至。
朝着上南城的方向，一辆大篷车正颠簸地开着，上面是想回乡看花灯的人们。
有个人自打上了车，就不停地打听上南王府的事。那人年轻，约莫二十七八，面容清秀，却是显而易见的憔悴。
听到那个前上南王后，那个样貌惊为天人的男子，大约三年前默默离开了王宫，除了些银两和挂在室正中的一幅字之外，什么也没拿。飒缩在篷车一角，咬着衣袖流了整晚的泪。
他希望炸走，走的越远越好；但他爱炸，爱的刻骨铭心。
飒离开王宫前两个月，他就听到了流言，有朝中重臣向皇上进他的谗言，说尽了坏话。等他派人拿到实证，看清了那些搬弄是非颠倒黑白的都是何许人时，他的心都凉了半截。
上南城政绩斐然，在众多诸侯中，飒是最受爱戴的那个。然而树大招风，那些权臣的话，皇上向来都听。他知道罗织一个罪名按在他头上，不过是时间问题。
他开始冷落炸，忍着恶心领了那么些女人回宫，就是要让炸对他彻底失望，最好能拍着桌子管他要休书，然后心甘情愿地离开他，离开这个官场和奸臣构织的泥潭。
至少能保全他。
几乎是飒刚进帝都，就有人把他捉拿了去，宣判了一长列与他无关的罪名，不由分说地押他进了牢狱。
他苦捱了三年。
直到朝中有人旧事重提，皇上念及旧情，赦免了他，只是把他贬为庶民，再不得入朝做官。也是因为如此，飒才能搭上这趟回上南的车。
上南城到了。
后日便是上元节，玉壶光转的盛景已有了预兆，家家户户都是喜气洋洋，乐呵地准备着花灯华服。
处在繁华之中，飒只有深深的无力感。他无处可去。孑然一身的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在偌大的上南城找那个记挂了三年的人。飒甚至没法想象，假若真的和炸见面了，他会怎样待他？他会对一无所有的自己说什么？
又或许，炸早就成家了，自己能找到的是一户其乐融融的家庭，没理由也没义务，去见他这个熟悉的陌生人……
夜深露重，飒身上的衣物只能勉强挡风。他漫无目的地走着，脑袋发晕，好像是染了风寒。
最后，他挤在角落，眼皮越来越重……
他动了动，身上似乎是暖和的。有人温柔地把他扶起来。
飒迷迷糊糊地睁眼，先是看到了燃烧正旺的炉火，然后是叠好放在一边的自己的单薄破旧的衣物，而自己盖着厚被，身上干爽，舒服地坐在床上。
那个炉边忙碌的清瘦身影眼熟的不行。炸手上端着一碗热汤走过来。
炸？
飒怔在那儿。
就是日思夜想的人，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眼前，他却觉得虚幻飘渺得不真实。
炸舀着热汤仔细喂进飒的嘴里。他确实冻得生了病，喉咙处干疼得难受，吞咽的动作更是如针扎一般，但入口的汤却是醇香，还特别撇去了过分的油腻。
他也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直到一碗汤喝完，炸起身去放碗，飒才嘶哑着声音迫不及待地问:
“炸……真的是你吗？”
真的是你吗……他怕自己在做梦，梦醒了自己还是那个身处家乡却举目无亲的人。
炸没说话，让他躺好休息，伸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飒觉得额头温热了一阵，炸在吻他。
“快睡，醒来就没事了。”
是尘封在回忆里的声音。
上元夜，炸也没出去赏灯，在家里给飒做了一桌菜肴。炸一直一个人住在这个满院翠竹的小房子里。他没有什么过多的摆设，屋中最昂贵的不过是摆在窗边的一柄古琴。
重逢，他们什么都聊，就是不提彼此的那段旧事过往。
直到节后某一天，飒完全痊愈了。二人收拾好各自的床铺——飒怕把风寒传染给了炸，一直和他分开睡。炸说要去市集买东西，从柜子里取出两套厚厚的冬衣。
是晴朗的冬日早晨，蜿蜒的流云掩映住天边淡月。日光被沁凉的空气洗涤的清爽。
走了一阵，在清水河上的一座木桥上，炸停下来，指了指河岸边的一户人家。飒认出来，是他们小时候借船的那户。
“你好傻。我早就知道了。”
“嗯？”飒有点懵。
“你当初让人去查帝都那边的情况，也不知道避着我。”
飒一愣。
确实，他从来没有想过防备着炸进自己的房间。调查后寄来的信，虽然是藏好了，想必也是被炸悄悄拿去看过了。
所以……
“我一直在等你啊。”
炸扭头看了看飒有些呆滞的表情，“噗嗤”一声笑出来，像个小孩儿那样说他傻。好傻。
后来飒跟着炸，看他去买了一支毛笔，是飒偏爱的狼毫。
飒又猛然想起来，炸的小屋里，一直是两个人的被褥，两个人的碗筷，两个人的冬衣……
好像自己没有离开过那样。
“过上几天我们可以去挖笋子，拿回来炖汤喝。等开春了，家离河不远，河鱼又新鲜又便宜。你吃过现采的香椿吗？简单炒一炒就很香，今年我一定给你做一次 这条巷子尽头是个卖茶叶的摊铺，有卖上好的明前茶。我记得你很喜欢喝……”
炸絮絮叨叨，一边逛一边说。飒把他的手拉得好紧，好像生怕他跑丢了，一直没再松开过。
无论飒是什么样，炸都贪恋他身上的气息。
令人心安的气息。
重逢后同床共枕的第一晚，飒什么也没做，只是安安稳稳地把炸抱在怀里，给他掖好被角。炸还是习惯以前的睡姿，枕在飒的肩头，手臂虚环着飒的腰，小腿自然而然地搭在飒的腿上，缩在他怀里乖的像个小孩子，交换着彼此的体温。
屋里安静下来，即将燃尽的炉火毕毕剥剥地响了一阵。炸突然仰起头，眼中是缱绻的笑意，温热的唇贴了贴飒的脸颊。
你许我半生富贵，我陪你一世无华。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