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八音盒
“老板，来首歌。”我摇摇晃晃着地走进店里。
“五十米八十块，不讲价。”老板递给我一杯水。
“怎么这么贵啊，我小时候来还没这么贵呢，涨价这么快？”我接过水咕嘟咕嘟喝了大半。
老板扑哧一下笑出来，拉黑了一半灯，本来就是为了格调而很暗很少的吊灯，少了一半，店里黑漆漆的，只有我坐的地方和门口亮着灯。
“别说我贵啊，我自己再不贵一点饭都吃不饱。”老板看着我叹一口气。
我喝完水，示意再来一杯。老板说：“第二杯一块钱啊。”“欸你这…”“真不是我抠门，我真没钱了，再怎么经营你们的童年，你们的童年也越来越远，我也食不果腹咯。”
就这一句话，我把自己的话咽了下去。
“你这有没有什么新饮料啊，我点一杯。”“没有。”“哎，一边说没钱一边连钱都赚不来。”我嫌弃地推开老板。
老板笑了：“开玩笑的，要不要试试这个拿铁冰激凌加生椰。”“哇，你这能喝吗？”“别怀疑嘛，先相信，再质疑。”我摆摆手，和老板理论，不知不觉就会被绕进去。
“所以听什么歌啊？”老板把饮品给了我。
我拿吸管搅了搅，浅吸了一口，拿铁不好喝，先把冰激凌喝了吧。思绪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听那一首：“花之舞吧。”
老板嘿嘿笑了：“今儿个不说洋文啦。”我也笑了：“说话也要看对象嘛，说些听不懂的话，那这次交流不就没啥意义了嘛。”
老板摇摇头笑了，回头开始翻找起来：“还记得你第一次来哦，当时连什么是英语都不知道，竟然还可以准确说出名字，可惜我没听懂哈哈。”
我也笑了。我第一次听《花之舞》，是在新家。新家买房子送了唱片机和唱片，但是质量非常感人。但是我遇到了那张唱片，上面用着镀金的花字体写着：FlowerDance。
一开始并不觉得什么，只是觉得好听， 直到后来，我听着听着，终于把唱片听坏了，那时候都不觉得有什么，但是随着一张一张唱片的损坏，我发现在这些唱片中，再没有比这首更好听的了。
到底是为什么呢？我不知道。我看着坏掉的唱片，放进唱片机，出来的声音我只能用歪歪斜斜来形容，就像一个东西碎了，你拼回去还差两块时看向成品，越看越觉得不对。
那是我只能询问这个音怎么读，然后去可能可以听的地方。
只是好几年了，一直没找到。旋律在我脑中回旋，就像水中的倒影，看着似乎清晰，去摸的时候，反倒不清不楚了。这种若即若离弄得我很难受。
后来回老家，偶然发现了这家店。
“FlowerDance可以听吗？”“什么东西？”“FlowerDance。”“说洋文我不懂啊，说我懂的。”
当时我也不知道FlowerDance是什么意思。于是我们就很尴尬地看着对方。
我想到了什么，拿出唱片，上面镀金的字体，金已经掉了很多了，但是我执着地用蜡笔勾勒了一次又一次。
老板终于知道我想听什么了。他找了一卷长达数百米的音纸，然后放进了一人高的八音盒中。
我敢打赌，这是我见过的，最震撼的八音盒的演奏了。
老板在一旁摇着摇杆，就像船夫在摇橹一样，随着老板有节奏的均匀摇杆，八音盒开始发出乐响，在那一刹那，镜花水月有了自己的具体形状，我仿佛在捞水中倒影的时候，掉入了水中，却来到了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
有一朵花。
我一直以为音乐很简单。它似乎不像其它艺术那么有画面感，那么有表现力。但是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花开。
以音乐的方式。
虽然和镜花水月有些差距了，在我想象中该升调的地方在更后面，该宣泄情感的地方又前面了一点。但是我依然感动得热泪盈眶。
随着乐曲逐渐进入尾声，八音盒顶部缓缓出现一个浑身纯白的男子，他仿佛是由光组成的，弹着一架钢琴，他的手指修长而有力，就像是来自月亮一样。
一曲终了，他起身，向我鞠躬，向四周并不存在的观众鞠躬。
我敢肯定，他绝对对我说了一句：月亮上，也会盛开花朵。
回忆就像冰激凌一样流进我的大脑，然后我一口吸到了拿铁，等我回过神，乐曲已经开始了数秒了。
现实就像拿铁触碰了味蕾。
印象中的音纸是白色的底配有像盲文一样的小突起，银色的点闪耀着金属的光泽，白色的纸就像灯泡一样好似自发着的光；印象中的八音盒就像抹了油一样发亮，古典的木头颜色和玲珑的金属手柄简直是绝配；印象中的音色是钢琴胜似钢琴，就像打击乐和弦乐融合了一样的感觉。
随着我一口一口喝着拿铁，摇摇杆的吱呀声随着乐声一起传来，老板有些摇的力不从心。音纸也失去了光泽，是用了太多次了吗？白色的略带有弹性的纸早已软绵绵的，银色的突起涂料也有些掉落，不仔细看以为掉了音符，而有的地方确实磨得太平了一些，声音有些微弱了。
一曲终了，那个浑身白色的“光污染”先生也没有出现。
我喝完拿铁，问到：“我怎么记得小时候有一位白色的先生呢？”老板喝了一口水：“你是说古树先生吗？他老了。”
“光也会老吗？”“光老得快啊，没人来，老得比我都快啊。”
我温柔地看着八音盒，不再言语。
“他，打算回月球了。”“古树先生真的来自月球啊。”我没有太惊讶，也许是因为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很累的梦，一个名为过去的梦。做梦并不累，追梦才是最累的，特别是，人不可能度过一条河两次，过去是追得到的吗？
杯子里剩了少许生椰，但我没有心情用吸管挨个吸了，我打算借一把勺子舀着一口闷。
叮~~
一阵拉钢琴的声音，或者说是，弹小提琴的声音。
那是独属于老板的，童年的，过去的，花之舞的，八音盒的声音。
显然老板也吓了一跳，他呆呆地看着那个八音盒。八音盒的转柄开始自己倒转，没有音纸进去却发出了叮咚的声音，未成曲调，就像在试音一样。
轰的一声，八音盒的四壁倒下，里面，是一架黑色的三角钢琴，和古树先生。
古树坐在椅子上，佝偻着背，比我印象中更加虚弱了，他的手臂，手指好像更加细长了，看起来真的像竹竿一样。
老板不可相信地看着古树，他问：“古树先生…？”
古树抬手不让他说下去，然后点点头。老板不再言语。他把手指向我，示意我接着再多坐一会。接着一挥手，钢琴键盖啪地一下打开，古树的手放在了上面。
但是他迟迟没有谈。他一闪一闪的，就像老人行将就木前最后的呼吸。
接着他的手指尖发出了光，这股光线照亮了琴键，然后按下了第一个音，接着几乎以我反应不过来的速度，弹起了钢琴。
虽然古树先生没有五官，但是我仿佛看到了他闭眼的样子。古树先生的光芒从指尖蔓延到整个手部，然后店内的灯突然坏了，但是古树先生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花儿不受影响地起舞了。
光芒蔓延至手臂，接着是全身。
古树先生弹得很快，就连我都觉得太快了一点。但是我并不讨厌。
鲜花在绽放，小鸟在歌唱。我回忆起了当初捉迷藏的时光，我躲在花海里，闻着花香睡着了。
音乐似乎给予了我并不存在的记忆。
就在高潮，钢琴的琴盖被绿色的茎叶顶开，不知什么时候一盏高光灯打在了古树先生和他的钢琴上。
绿茎接着生长，围住了钢琴，也围住了古树，在古树和钢琴的地上围成了圈，然后是大把大把的鲜花。
鲜花，鲜花，鲜花。乐声，乐声，乐声。
如果花开有音，那我相信那是八音盒的音色。
古树忘我地弹着钢琴，直至最后一个音。他几乎是敲向了键盘。然后身体开始闪烁着，大喘气。
他把手撑在膝盖上，想要站起来谢幕，但是弯了一下腰，没站起来，他就保持着那个姿势不动了。
“古树他…”老板蠕动着嘴唇，“死了。”
眼前的鲜花在失去颜色的同时更加地五彩斑斓。
至此，已成艺术。
远在月球，盛开了一朵花。
是八音盒的音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