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树后庭花 八 作者闲扫落花
望儿满周岁了。
望儿的第一个生辰,姑母办得很隆重。崔家所有的人都进宫为望儿庆贺,伯父、伯母、阿爹、阿娘,还有那些或亲近或疏离的兄弟姊妹。
未央宫处处笙歌曼舞,鲜花着锦。
就连皇帝也被姑母请来赴宴,他入殿时,我正逗着望儿笑,见到他连忙迎道:「皇上,您来了。」
嗯,他瞥我一眼,不咸不淡地回应。
我的笑容僵了僵,将怀中的孩子抱给他看:「皇上,望儿会说话了。」喏喏地哄着:「望儿,你父皇来了,快叫父皇!」
他纹丝未动,只冷冷地盯着我们,好像根本不认得我们似的。
望儿被他威严的气势所惊,吓得哭了起来,我让奶娘把孩子抱走。
我理了理自己发皱的衣袍,局促地笑道:「臣妾已有多月未见陛下了,陛下可还安好?」
他面无表情道:「朕是许久没来这里,冷冰冰的没个人气,不如贵妃那处让朕舒心。」
闻言,我是真的笑不下去了。他也不欲多说,甩袖离开。
我心不在焉地赏着台上的歌舞,夹一口菜肴,味同嚼蜡。坐在我身侧的皇帝悠然问道:「你可是崔妙?」
座下的堂妹受宠若惊地站起来:「回皇上,我是崔妙。」
皇帝点点头:「你是阿妁的嫡亲妹妹吧?今年几岁了?」
堂妹喜不自禁道:「皇上竟还记得我,我今年已经十六了。」
皇帝温和地笑了笑:「朕怎么会不记得?毕竟是阿妁的亲妹妹,比不得隔一层的。」
谁都听得出他话有所指,爹娘脸色大变,伯父一家却五味杂陈,似乎想起了早逝的大女儿。
我难堪地手指发颤,连酒杯都拿不稳,周围的嘈杂似乎一下子全部消失,只剩下嗡嗡的耳鸣声。
这记无形的耳光是愈发地狠了,打得我猝不及防,撕心裂肺。
皇帝厚此薄彼的一番话,不就在表示他中意阿妁却厌恶我吗?
我能说什么?我还能怎么办?
所幸姑母在旁开口道:「都是崔家的女儿,自小一起长大,哪分什么亲疏?论起来,还是阿姣和阿妁年纪相近,感情最好。」
我见有人解围便赶紧接话,点头称是:「本宫也经常忆起堂姐,昨日种种,如在眼前。」
皇帝脸色阴沉,不悦地掷了筷子,推说尚有要事,便中途离席。
我颓然地想,完了,早就在传帝后关系不睦,他却连表面功夫都不愿多做,何曾在意我颜面尽失?
一场庆宴不欢而散。
伯父一家匆匆告退,阿娘想要安慰我却踟蹰不前,我头疼地叹了一口气,对她道:「母亲,你回府吧!」
阿娘恨恨地咬着唇:「阿姣,你不要怪娘。娘若知道他待你这么不好,就算当初要跟太后娘娘作对,也绝不会让你嫁进宫的。」
我苦涩一笑:「现在说又有何用?怪我自己罢了。」
他若不怨我,不恨我,我都要每日烧上三炷高香,又怎么敢不自量力,去和阿妁比?
凉风袭来,天气愈发严寒。高墙殿瓦上铺起一层薄薄的秋霜,如轻纱朦胧般稀释着宫廷盛景。
姑母病倒了。
她的病来势汹汹,仿佛在一夜间垮了下来。
太医道,太后娘娘一直心中郁结,忧思满腹,熬了这么些年,终于油尽灯枯。
我亲侍汤药,寸步不离,却还是不见好转。姑母殃殃地躺在病榻上,面色苍白得像个纸人。
「阿姣。」她咳嗽着唤我。
我连忙上前,帮她顺气:「是,我在这儿。」她止了咳,无奈地看着我道:「阿姣,姑母很想再多活几岁帮衬着你,如今实在熬不住了。」
自先帝驾崩的几年里,她飞快地苍老下去,一年甚是一年。我心中凄苦,哽咽着道:「姑母莫说这种丧气话。」
她却肃然道:「我记得你答应过我,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该如何?」
我终于忍不住流下眼泪,握着她的手哭求:「不,姑母,你别走。阿姣无能,我……我做不到。」
她幽幽长叹一口气:「你现在是皇后,又有了皇长子,怎么会做不到呢?若你实在觉得艰难,让阿妙入宫帮你。」
他最爱的女人是阿妁,如无必要,我真的不忍心,让堂妹再遭受一遍我这般的苦楚。
姑母呆呆地望着帐顶,两眼空洞:「昨晚我梦见先帝了,他已许久不曾来我梦里。他说,他等我等了太久,不想再等了。」
大周开武四年,初冬。
太后薨,追封谥号孝贤皇后,与承文帝一起合葬于丰陵。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
御花园依旧百花绽放,万物争春,我却再也没有赏景的心情。
在这个冰冷的皇宫,我一个失宠的皇后除了皇长子,一无所有,像孤魂野鬼一般困于深墙。
崔家联合一些大臣上书,劝皇帝尽早立嫡长子为太子,皇帝却以皇子年幼为由数次推脱。
嫡长子继任大统,天经地义。
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他想干什么了。
崔家递来家书诉苦,我才明白原来自姑母逝世,皇帝开始大刀阔斧,狠狠打压崔家,与此同时,上官家的势力却水涨船高,在朝堂上渐渐可以平分秋色。
信中还提及为了帮我争宠,他们有意让崔妙入宫侍君,希望我能牵线搭桥,行个方便。我有些为难,却还是同意了。
崔妙毕竟是阿妁的亲妹妹,或许她真的有法子拢住皇帝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