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城碎叶关（上篇）——胡无人
大漠，狂风。
在广袤的荒漠中，在这凌凌狂沙的威赫下一支千百人的队伍也会显得无比的渺小与脆弱。
好饿啊……
队伍中的少年咽了一口吐沫，此时此刻，少年总算是体会到了“前胸贴后背”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只感到似乎有一团火在烘烤着自己的胃，每抬起一步都好似用尽了全力。不知道自己还要在这望不到边的草甸子里走多久，但少年知道，照这样下去，走出草甸之前，自己就会先仆倒在荒草之中，为秃鹫和鬣狗所食。
四处张望，想要朝着旁边的人乞到一些食物，但目光所及之处却没有人敢于停下，所有奴隶都低着头拖拽着自己背上的绳索，扛起粗糙的纤绳将身后的巨大的车帐缓缓推进。自己只是一名卑微的奴隶，在这片被唐人称作“夷播海”的地方又冷又饿的拉着主人豪华的车帐走着。
“咕噜……”
少年咽口水的声音在沉默的人群之中显得份外刺耳，一瞬间不少人抬起了低垂的脑袋朝着少年投来怨恨的目光，骚动使得原本就已经缓慢的车帐完全的停了下来。
察觉到了异样，巨大的车帐下走出几个衣着华贵的人，吐着酒气从厚实的皮裘里掏出一根镶金的皮鞭“啪啪”几声尖锐的鞭响，将原本躁动不安的人群压了下来。
“你们这些只知道吃饭的猪猡，还不快些赶路！”
“天天一睁眼就只知道吃，长生天没教会你们干活吗？”
“谁偷懒，就把他的眼珠子给抠下来喂狗！让他在这里自生自灭！”
贵人们踩在一众奴隶的脊梁上叫骂着，诅咒着，抽打着他们，将一个个不出力气的人打得皮开肉绽，每扬起一次鞭子，都有一块破碎血肉带出，带着肉体的温热溅洒在翠绿的草原上。
没有人出声，也没有人反抗，奴隶们麻木的忍受着主人理所当然的鞭苔，抬起已经浸满了汗水与血水的粗绳，重新开始拉起车来。
少年也挨了一鞭子，长长的血痕沿眼角而下，在白皙的脸上留下一条可怕的伤口，鲜血染满了半边脸颊，顺着银色的鬓角潺潺流下。吃痛的少年并没有做过多的动作，甚至连头也不抬一下，湛蓝的瞳孔始终没有如何的焦距，只是麻木的盯着自己光溜溜的脚背，一步步向前走去。
已经习惯了……
如果是在一年前，他会跳起来和拿鞭子的人厮打；若是在半年前，他或许会恶狠狠的瞪两眼。但现在，少年却只想缩朝一边，祈祷着贵人发泄完之后不再追究他的过错，不想让自己的“错误”而失去了吃饭的机会。
只要活下去，什么都愿意做。
这是少年的心境，也是四周所有奴隶的心境。
所幸的是贵人骂完了之后，便大步朝着车帐内走去，车轴下的一名奴隶顺从地跪下，贵人抬起脚，踩着奴隶稳稳当当的脊梁，回到了奢华的车帐内。
随着鞭子的抽打，慢下来的队伍渐渐重新提起了速度，在这一望无际的草原中缓慢的朝前挪动，长长的车队朝着北方延伸，走出了平坦辽阔的草原，渐渐的漫入高低起伏的土丘背后消失不见。
…………
入夜，大风。
夹杂着雪屑冰渣的强风席卷着营地的四周，呼号的狂风几乎要将整个大地颠倒过来一般，整个营地内没有人敢于走出帐篷，就连马厩羊圈之中也挤满了奴隶，马粪和羊圈的恶臭在此时与帐篷外的风雪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堂。饥寒交迫的奴隶们挤挨着我，我挤着你，一群群的躲藏在羊圈里面，抱着同样瑟瑟发抖的羊羔，吞咽着口水。
一名身体较为结实的奴隶在羊粪之中翻找半天，总算从已经冻得结块的粪土当中找出了一颗未消化完全的豆角，便忙不迭的将它扔到了自己的嘴巴之中，吧唧吧唧吃得香甜。咀嚼的声响让四周的奴隶们一阵阵的骚动，不少人已经开始学着在自己身下的屎粪中搅拌，希望能找出一点吃食。
主人给了这群偷懒的奴隶们最严厉的惩罚——剥夺了他们吃饭的权利。
饥饿伴随着晚上的暴风雪，使得奴隶们变得孱弱的同时也变得暴躁，作为惹怒了主人的代价，奴隶们自然需要找到一名替罪羊，于是那名孱弱的少年便成为了众奴隶发泄的对象。当暴风雪刮起之后，几乎所有的奴隶都聚集到了羊圈之中，愤怒的奴隶们将少年打得吐血，牢牢地绑在了羊圈外的木桩上，在经过几个时辰的风雪吹打，少年的身躯已经完全掩盖在了漫天冰凌之下。
一个被割了耳朵的奴隶抱着一团干草，抓起木棍戳了戳面前那一坨已经快要变成冰雕的人，喉结不住的上下抖动。
“死了没有？”几个奴隶饿得发慌，焦急的问道。
是啊，到底死了没有？若是死了，今晚大伙的吃食才有着落。一群饿的发昏的家伙望着门栏外一动不动的家伙，不停的吞咽着口水。
但很快，圈门外便传来了令人失望的声音，查看的那名奴隶无奈的摇了摇头，示意外面的少年还有一口气。听闻噩耗，众人只得擦了擦嘴边的口水，继续等待，圈内又重新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咯咯咯咯咯……”
人群之中一个十分强壮的奴隶突然笑了起来，露出了只有三颗牙齿的裂开嘴巴，呕哑的笑声让一圈子的人都在发怵。不少人奇怪的看着眼前这个魁梧的家伙，却依然没人敢说话。豁牙的大汉似乎毫不在意，只是大张着嘴巴不停的大笑，直到没力气了，才稍稍停下一些。
“堂堂突骑施的王族，拥有高贵阿史那血统的人，也会被活活冻死在这种地方，被人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豁牙奴隶的话惊得众人一阵阵恐慌，不少人都用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豁牙。
“怎么，你们不相信吗？”那豁牙的奴隶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露出了一幅残忍的笑容，紫色的牙龈在众奴隶的眼睛里一张一合：“等一会儿吃的时候把他眼睛挖出来看看，蓝眼睛，这可是突骑施黄姓阿史那才有的特征，不过嘛，舌头可得留给我，我可没多少牙齿了，得吃点软的才行……”
“黄姓阿史那……突骑施……”一个瘦骨嶙峋的奴隶魔愣似得念了好几遍：“不是已经死绝了吗？被……被……东边的唐人杀绝了……”
呼——
羊圈里稍微升起一点点的温度就这样瞬间冰冷了下来。
唐人……
唐人！
“没错，就是唐人……”
还是那个豁牙的奴隶，大刺刺的挖了挖鼻孔一脸不屑的说道：“长生天啊，还是那些唐人！那些魔鬼……杀光了黄姓，杀死了苏禄可汗的所有子嗣……苏禄可汗，你们还记得吗？十年前，葛逻禄的大族长在他面前连头都不敢抬，而如今，他连一丝丝的血脉也留不下来……”
听着豁牙的话，一个奴隶“嚯”的站了起来，用颤抖的嗓音叫喊着道：“我们，我们得马上吃了他，不然唐人不会放过我们的，天哪！那可是天可汗！天可汗！”
说罢，抓起一块被磨得光滑的石头就连滚带爬的朝外面跑去，想要尽快割断少年的喉咙。
“他是个瘟人，他会引来唐人，我们都会死！”
“咯咯咯咯咯咯……”豁牙的奴隶看着乱成一团的同伴，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一串串的口水从没多少牙齿的嘴巴中流了出来，滴在厚厚的羊粪上：“没用的，没用的，我们都会死，谁也救不了我们……”
“不可能！只要杀了他，我们就和突骑施没有关系了，俟旅邻你个柔然杂种，你怕唐人我可不怕。”一个没了鼻子的奴隶疯了一般的往外爬，朝着门口那一块冰凌走去。
“没有用的，药戈洛，唐人不会放了我们。”俟旅邻依旧一脸笑容，走上前去，不顾药戈洛的大呼小叫，一拳打碎了他的鼻梁骨，伸出大手，将不到自己胸口高的药戈洛提了起来：“你知道主人为什么赶着我们疯了一样的往北走吗？你知道主人为什么卖掉了所有的钱财换成了粮食吗？”
“主人的事情我怎么知道！我现在只想离唐人远一些！”药戈洛满脸腥臭的鲜血，一脸的癫狂。
“我来告诉你吧。”俟旅邻笑吟吟的凑到药戈洛的脸面前，张着那只有三只牙齿的嘴巴说道：“秋天的时候，主人杀了唐人的税官，而现在，唐人要找主人寻仇了……没人能够救我们。”
“没人……能忤逆天可汗的意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