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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深缘起】和光同尘

2021-01-13 13:44 作者:谢惊秋  | 我要投稿

永安十三年春,天下大旱三年,始逢甘霖。惊蛰之时,即雨水始降之日,魏国帝后恰得一女。

据传,后受孕之时曾感有天上明星坠落入身。此女降生啼哭之声起时,天亦生异象,有凤自东方翱游而来,腾飞长啸,九色尾羽若垂天之云,煌煌相煊,光润河山。所见之人无不击节称奇。

国师夜观天象,断其命格,大喜。以为顺国运而生,可助国运之昌,兴太平之世,安众生之心。天降祥瑞,福泽深厚,乃大吉于国祚也。

帝后欣喜,唤作和光,取其和顺光辉之意,待之如珠似宝,优宠疼爱,重视非常。隐隐有与太子比肩之意。

帝后年少相识,伉俪情深,帝立后之日,即力排众议,誓不再娶,传为佳话。自此六宫闲置,不可与先帝之时相比。

后育有三子一女。

其长子降生之日,即立作皇太子,由帝亲自教导。

而和光年幼,为后亲自抚养。后知其不与寻常女子同,遂教养其与皇子无二。自幼教以家国大义,令其熟读诗书经义,兵书谋略,延请儒林名士悉心指导。帝王心术,亦有涉猎。不拘于后宫内宅之事也。

和光自幼受宠,而不自骄。端庄知礼,聪慧非常,博闻强记,好学谦虚,常有智慧之语,远胜同龄,胸襟广博,有君子之风。

能进言国事,谅苍生疾苦,特请帝采仁政,重德教,疏奸佞,亲贤臣,广言论,轻徭役,禁奢侈。帝有所感,于遇灾荒,连年难收之地,免税三年。和光之仁义,为时人所称颂,和光公主之名,得以扬天下。

太子年长,尚未婚配,得此幼妹,待之有手足之情,溺爱之甚于帝后。国政治理,亦不避之,乃至亲自指导。帝闻之,欣然,搁置纠劾不发。

永安二十五年,帝崩,太子践祚,改国号为常宁。

常宁元年,和光加封,为和光长公主。

常宁三年,和光及笄,于及笄之日宫中失踪,不知去向。

帝急怒,欲诛杀所侍和光之宫人,而得一书信后,怒而不发。

次日颁旨于天下,昭告和光公主自请入国寺修行,以追思先帝,祈福国祚。其拳拳孝心,令人动容,帝特许之。

公主纯孝之名,亦流传于世。

……

陈国首都安阳。

城外,护城河蜿蜒环绕,背靠阳山,面向正南,与四周起伏丘陵呈众星拱月之势。

城内,以正中朱雀大街为中轴线向两侧延伸,道路划分明确,坊市不分,交错分布,如同凤凰展翅欲飞之相。

正是清晨,晨光熹微,霜露犹重。

鸡鸣过三声,厚重的城门被打着哈欠的守卫们缓缓推开。

城门一开,聚拢在门前等待多时的人们就都涌上来,踩着吊桥,浩浩荡荡地过了河,开启了他们在城中繁忙的一天。

守卫睡眼惺忪地立在那里检查着他们的通行证,机械地翻看,倍感无聊——这又是重复过千百遍的,繁忙而普通的一天。

在人群之中,一辆普通得几乎有些简陋的马车缓缓驶过城门前吊桥,一进了城来,就停在街边,不动了。

城门口正是人声鼎沸,熙熙攘攘,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辆马车。

“小姐,陈国首都到了。”身着粗布的侍女探身进马车里,请示着正中打着盹的少女。

那正撑着头微微休憩的少女眉目精致流丽,本该是如画朱颜,只是可惜被刻意遮掩过,本该棱角分明的美貌一经收敛,黯淡下去,只残留了几分清秀,乍一看时,再平常不过。

少女着一身青衣素服,把那乌黑柔软的头发随意挽起,堆了个松垮的髻,插着一支毫不起眼的木簪。

竟是做的一副书生打扮。

她仍是撑着头,没有睁眼“径直去睿王府就是。”

侍女恭敬地退出来“是。”

马车又动起来,径直驶上了朱雀大街,一路直行,最后停在了最尽头,那离皇宫不远的一处宅邸前。

那宅邸占地极广,从外面望过去,只能偶尔窥见里面飞起的屋檐,用的竟然是与皇宫一样规格的金色琉璃瓦。

做书童打扮的侍女上前递给守在那里的门房一方名帖。

门房接过侍女递过去的一方名帖,看了一看,一溜烟地跑进了府内通禀。

不消片刻,府内就快步迎出了一个中年男人。

那男人虽然做奴仆打扮,却是通身贵气,一望而知身份不低。

他快步迎到马车边,恭敬地垂手站定,语气却有些惶恐“王爷说的是小姐要过两日才到,不想却是小姐今日到了。今日府内迎客的礼仪未曾做足,怠慢了小姐,老奴实在罪该万死。”

“快快请起。”那车中少女顺势下了车,示意侍女上前扶起要下跪的男人,目光越过那半跪半起的男人,望向那王府厚重的朱门“睿王不在府中?”

“王爷……咳,今日恐是宫中事务繁多了些,王爷一早便出了门。”

那少女看向他,微微笑起来,目光平静如水“听闻安阳城有两处的花最好看,一是怡红院,一是留香阁。睿王风流之名在外,一向是喜欢这些花儿的,你直说就是,人是在怡红院还是留香阁?”

那管家一时间脸上更为尴尬,低下头去“在……在来芳院。”

“又有新的花开了不成?”

管家的头已经恨不得低到尘埃里去“王爷听说来芳阁新来了几个漂亮的少年人……”

“……”少女原本沉静的脸色终于有了些波澜,她闭了闭眼,转身重新登上了马车,语气有些不稳定“阿玉,去来芳阁!”

“是!”

……

来芳阁的老板娘正坐在房内看着面前的一大堆银钱傻乐。

今日来了个大主顾,一进门就指名要见那几个新来的小倌,幸好她那拒绝的话还没有来得及出口——新来的那几个还不会伺候人呢——那公子就丢了块金子,随后出手更是阔绰得让她喜得找不着北。

别说是见几个新来的小倌了,他就是要买下这来芳阁都行。

老板娘数了又数,最后小心地把银钱锁在了匣子里,心满意足地扭着腰走了出来。

刚刚下楼来,便见迎面走进一位青衣的公子并他的书童。

那青衣公子眉目只得堪堪称一句清秀,衣着也是朴素,倒是通身透着的那股书卷气,让她也忍不住露了个笑容出来,迎上去“呦,这位公子,可有相中的小倌儿了?”

那青衣的公子面色红起来了“尚未。”

老板娘现在心情好得很,笑呵呵地就推着他往里面走“那您可要进来仔细瞧瞧了,我这就给您去叫人。”

那青衣公子半推半就的,也就随着她走了进来。

楼内正是接客的旺季,唯一奇怪的是这地方到处都走动着漂亮的各色少年,倒也是弹琴鼓瑟,吟诗作对,嬉笑怒骂,只是极少有女子身影,就是有,那也是普普通通的粗使丫头。

间或有或清丽或妖艳的少年路过,咯咯笑着勾一勾那青衣公子的衣角以示调情,更有甚至,做楚楚可怜之状就往那青衣公子怀里扑来。

那青衣公子一一避过,身手极为敏捷,只是那惊慌的脸红得让老板娘暗自惊奇,暗道估计还是个不知事的少年人。

路过楼上一间厢房时,只听得其内莺声燕语,嬉笑怒骂,仙乐缭绕,就连那门外的雕花与别处格外不同,让人对里面的人间胜景更是想入非非。

那青衣公子在那房门前驻了足。

老鸨看着他,不明就里“公子,还得往里走呢。”

只见那公子看着那房门,脸上的红晕一点点褪去,语气平静得可怕“这房里的,可是位极大的贵人?”

老鸨想起来那堆银钱“这奴家可不敢揣测。”

那青衣公子的嘴角就弯了一弯,径直伸出手去把那房门猛的一推,门一开,内里的旖旎风光尽数流泻而出。

只见内里软榻上慵懒窝着一位凤目含情的美人,美人一身松垮华服,发丝如瀑散在榻上,眉间一点血红朱砂,把原本就美得雌雄莫辨的容颜更是勾勒得惊心动魄。

此时美人四周正有几个美貌的少年,或坐或卧,弹琴鼓瑟,端茶倒水,卖痴逗笑。

见房门打开,那美人皱了皱眉,挥退了旁边少年递过来的葡萄,撑起身半倚于大迎枕上,神色不善的望过来。

不想一眼望见立在门口神色平静的青衣少年和旁边唯恐他是来砸场子急得团团转的老鸨。

美人僵硬在了原地,呆呆看着那青衣的公子。

那青衣少年和那位美人对视了半晌,谁都没有开口说话,气氛竟有一丝微妙。

最后还是那青衣的少年脸上露出一点不带感情的笑容来,做了个无声的口型“幸会,睿王殿下。”

那美人终于反应过来,回头示意那些少年出去,少年们不敢违抗,乖乖站起来走了出去,只是临出门前不忘瞪一眼那打扰人好事的青衣少年。

和光“……?”

景琛清了场,与和光面对面坐下,大眼瞪小眼的看了半天。

谁都没有说话,这一刻,仿佛是谁先开口,谁就输了。

景琛欲言又止半晌,见和光始终沉默着一点都没有开口的打算,终于忍不住了。

他漂亮的眼眸流转着心虚的光“公主不是说,要十五日才到?”

“睿王或许未曾看清,我写的是十二。”和光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扰了睿王寻欢作乐这样好的兴致,实在抱歉。”

听到和光终于说话,景琛暗自松口气,往软榻上一靠,笑得眉眼弯弯“哎呀,公主有什么事回王府再说,既然来了这里,只有一件事是最要紧的——这来芳院的小倌儿可真是不错,你刚刚可寻到了中意的少年郎?”

和光想起来刚刚一路过来拉她衣角调笑的各色少年,本来就面无表情的脸上更是慢慢沉重起来。

一旁察觉到了自己公主低气压的侍女一句话都不敢说,疯狂在脑中感慨着不愧是风流满天下的睿王就这样当面问自己的未婚妻有没有在小倌馆找到喜欢的小倌简直就是吾辈楷模!!!

往昔魏国皇后与陈国皇后同为名门闺秀,并称双姝,乃闺中密友,极为要好,未出阁时已经互相约下儿女亲事。不料陈魏两国皇后数年来所出尽是皇子,好不容易魏后得了一女,陈后一估摸,发现自己两岁的小儿子景琛正好合适实现她年轻时的约定,于是两个女人你来我往,信物一换,拍板了这事。只是考虑到变数太多,未曾公开,打算等各自的儿女成年再告知。

至于两国皇帝,对于妻子的行为,如果不是嫌弃寝殿的床垫太软想去睡一睡御书房,毫无异议。

直到和光及笄那一天,魏后方才依依不舍的拿出那方信物——一块景琛幼时戴过的玉佩,告知了女儿。

于是等到和光公主自盛大的及笄礼回到寝殿,等待她的就是从她还没有出生起,就已有未婚夫婿的消息。

喜怒已经不形于色的和光公主面色终于有了一丝茫然“母后在说什么?”

魏后眨着眼睛望着眼前盛装的女儿“你降生那一年,母后曾与陈后约定互为亲事,于儿女各自成人之日告之,令其完婚。”

和光沉默了,过了半晌“母后莫不是拿我打趣?”

“母后怎么会是那种人!”

“当年与您约定下的是陈国几皇子?”

“陈国三皇子,名唤景琛的。”陈后笑眯眯的看着女儿“就是阿娴最好看的那个孩子。”

和光未曾说什么,她身后的侍女却表情奇异地默默望向了天空。

天下谁不知道,陈国三皇子,就是那位风流满天下的睿王殿下,平日里正事不干,最恶读书,最喜流连花丛,斗鸡走狗,一心享乐。行事极为奢靡张狂,千金卖美人一笑之类的荒唐事数不胜数,听说还是男女不忌。偏偏是陈后嫡出的皇子,因了陈帝对陈后的看重,也连带着颇得圣宠,不管怎样荒唐的事,总是雷声大雨点小,最多也就是训斥罚俸,纵得他更是无法无天。

唯一可取之处,是那位殿下的容貌,秾而不俗,妖而不艳,眉眼间独带一种流风回雪的气韵,只看样貌,那就是姑射仙山下来的神仙。

不过男子若只能让人夸一句他的样貌如何,那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皇后娘娘一向是个心大的,对自己的闺蜜百般放心,坚信着“阿娴那么好的姑娘,怎么会这样教导孩子,流言不可信!”因而也没有动过什么退亲的心思。

和光素日也是听过这三皇子荒唐之名的,只是未曾想过两人会有什么交集,也未曾预料过自己早已经订过婚事。乍闻此事,一时间心气不稳“母后为何不早些告知女儿?”

“这不是,阿娴的那个孩子小时候身体不好吗,万一没挺住……”陈后笑得很是无辜,语气诚恳至极“那不就祸祸了你的名声了吗?”

一旁的侍女深以为然。

和光“……”

……

等到陈后离去,和光把一身沉重华美的礼服褪下,端坐在主位上,吩咐那垂手的侍女“带几个人去,让那边把三皇子的资料给我送过来。”

“是。”

不消片刻,侍女带回来了一张纸。

和光仔细地看过那薄薄的一张纸,撑着头,若有所思。

她把纸递给一旁的侍女“你怎么看?”

“此人或有隐藏。”侍女看过,面色疑惑起来“仿佛是有人故意把睿王的信息隐去了。”

太干净了,这纸上所载关于睿王的内容,干净得不可思议。

和光后仰一下,靠在椅背上,看着桌面上那方砚,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想起来什么“可有此人画像?”

“有。”侍女一边拿出一卷画,打开铺在桌面上,一边暗夸自己做事周全。

那画上的少年容貌惊艳,气质干净,执扇而倚柱,正笑吟吟地看着画外,如此一看,倒与那些恶意的传闻不同。尤其是那画画得精细,看着很是传神。

和光细细打量着那上面执扇的人,沉吟了片刻“伺候笔墨”

“是。”侍女磨完墨,顺手把那画移到了一边,留出空间来让公主写信。

和光提笔写完了最后一个字,盖上一方印章,把纸装入信封,递给那侍女。

“公主……这是寄与何人?”侍女拿着信,看着那依旧回去端详画像的和光。

“睿王,本宫的那位未婚夫婿。”和光眼也不抬,不带一丝感情的答着。

侍女不敢多言,正要退了出去,却又被喊了回来。

“公主,还有何吩咐?”

“你准备一下,明日我们悄悄启程前往陈国安阳,乔装一番即可,切莫惊动了大皇兄。”

“???公主您……”

和光抬起头一笑,满室生辉。

“去会一会这传说中的睿王。”

时光回到眼前,仍旧是在留芳阁。

和光正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懒懒散散没个正形的俊美少年“倒是看了几个,可惜都不若王爷这般赏心悦目。”

景琛就笑,目光划过和光被刻意修饰过的脸“公主闲时倒不如多照照镜子,必定比看我更为赏心悦目。”

“……”和光噎了一下,拒绝和他就这个话题再多说什么。

她站起来“时候不早了,王爷是否也该回府了?”

“啊……公主不再多看看?”景琛恋恋不舍的从榻上离开,两人站在一处一比,景琛较和光高了一个头。

和光“……不了。”

不知道为什么有点郁闷。

两人分别上了马车,睿王那边怎么样侍女不知道,但是侍女知道自家公主看上去有点糟心——公主脸色倒是平静,眉头却微微蹙着。

但是当和光终于坐在那恢宏的王府正堂中时,侍女才知道,那之前只是刚刚开始。

让她家公主眉头蹙起的糟心事一件接一件的来了。

比如说那睿王一回了府,就说自己要去给他养的小画眉喂食,留下了暗道命苦的管家和安稳坐在堂上饮茶的公主。

比如说公主一盏茶还没有喝完,门外已经聚集了浩浩荡荡一大群人,有男有女,都是年轻的,容貌美丽的,带着探究挑衅之意而来的。

他们聚在门口走廊上,不敢进来,偏又要议论纷纷。

“听说王爷又带了个狐媚子回来了?!”

“怎么这么多不要脸的!见了我们王爷就往上扑!”

“哎,姐姐,怎么笑人家,当年你不也是……”

“小蹄子,我撕了你的嘴!”

门口很快闹做一团,喧闹声扰得和光有些头疼,她看向管家,平静而问“这些都是些什么东西?”

“是……是王爷带回来的,不过是些解闷的玩意,仗着王爷喜欢,平日里放纵了些,奴才这就轰了他们走。”

和光不置可否,甚至微微带着笑意“告诉你们王爷,他若一盏茶的时候还不出现,我便烧了他的王府,处理掉他的这些玩意,再把他养的画眉鸟扒了皮炖了。”

谁还不是被娇纵着长大的,谁还没有一点架子了。

听着自家公主的话,侍女顺势挽了挽袖子,目光炯炯地看着管家,颇有要大干一场的架势。

管家“……”

他满心痛苦的走出来,一边喊人来轰散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一边亲自去寻他不靠谱的主子。

……

书房中,景琛正逗着一只蹦蹦跳跳的小鸟,和下首一个粗布衣服的男子谈话。

“和光公主闯进来,你们怎么没人阻止?”

“属下们觉得,未来王妃来青楼抓王爷这种事,属于家事,我们阻止不了。”属下同情的看着景琛,谁能想到第一天与未来王妃见面,王爷就被抓包在了青楼。

“……可知道和光公主此行所为何事?”

“公主给王爷的信中未曾谈及?”

“未曾。”

于是属下看景琛的目光更加同情“据魏国那边的人传来的消息,公主此行,是亲自来退亲的。”可怜的王爷。

“……”景琛一顿,鸟也不逗了,转过头来难以置信的看着属下“你说什么?她来做什么的?”

“来退亲。”属下的同情快要从眼睛里溢出来了。

“好一个和光公主!”景琛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怎么样,乐了。

“王爷!”管家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何事?”

“那位小姐说,若是您再不过去,她就要……就要……”

“就要如何?”

管家牙一咬心一横深呼一口气“她就要掀了您的王府炖了您的画眉!”

管家表示从来没有听过这么明目张胆的威胁。

管家表示很震惊。

“……”景琛瞪着憋笑憋得脸色通红的属下“知道了,我这就过来。”

和光平静的坐在那里,面无表情的看着正从门外优哉游哉踏进来的人。

他进来后,管家便领着堂中下人们退了出去。

看着向她一点点靠近的景琛,和光脑子里突然想起来那幅画像。本以为画像够传神了,不曾想眼前的真人比那画更是多了几分流动的气质,若他不开口,站在那里,那就是极美的一副画,风姿绰约,形散神聚。

可惜他会说话,还会笑,还笑得很懒散“让公主等待多时,实在是本王的不是。只是我那画眉鸟才买过来,离不得我,一时间情急了些,望公主海涵。”

和光就露出一点礼貌的笑容来“王爷喜欢养鸟?”

“不过胡乱养着玩。”

“养鸟倒是比养人好。”和光的笑容扩大了“至少鸟还能唱曲,不似人一般吵闹。”

“公主所言极是。”景琛坐在和光对面,托腮看着她“不知公主此行,所为何事?可有本王能够帮上忙的?”

和光淡淡一笑“不过宫中待了这些年,好容易及笄了,与母后谈话间又听闻安阳城风景极好,想出来游历一番罢了。”

景琛眨了眨眼睛,只当什么也听不懂“安阳的风景倒也是不错的,不若让本王尽一尽这地主之谊,领着公主游历一番,定不会让公主失望而归。”

和光抬起眼来,正迎着他的目光“那最好不过。”

两个人对视片刻,各自一笑,然后心照不宣的移开目光。

一旁的侍女云里雾里,这年头未婚夫妻能够见面见得这么随意的吗?公主留的信上不是告诉新皇说是来退亲的吗?怎么就变成了要游历几天了?

侍女想了半天,由衷感慨了一句——不愧是公主!

于是小侍女就稀里糊涂的跟着她家公主住下了。

侍女很快就发现,事情的发展有点奇怪。

这睿王竟然还真的是一天天闲得可怕。

如果只是睿王他一个人闲也就罢了,可是睿王不知道发了什么疯,非得要拉着她家公主一起闲。

登山望水,郊游踏青……这安阳城好玩的去处倒是都被他们两个走了个遍,这也罢了。但是这几天睿王就连去逛青楼都要问一问公主去不去,把好端端的公主弄得满身酒气脂粉气——天知道公主以前最讨厌这些东西——侍女已经开始茫然了。

现在这安阳城里已经传遍了睿王被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青衣少年迷得死去活来,一刻也离不开的消息。

府里那些男女们像发了疯一样,看她一个小侍女的目光都像看十八代的仇人,小刀嗖嗖直飞。

更可恨的是公主每次都是面无表情的答应睿王然后面无表情的把她丢在王府里面自己一个人随睿王出去,虽然说公主身边必定有暗卫保护,但是现在每次看到睿王的笑脸——不管他长得有多好看——她都感到自己公主身边第一人的地位受到了挑战。

侍女很委屈,可是侍女不敢说。

每次她家公主游玩回来,总是倦怠非常。

她只能默默的给公主沐浴更衣,不敢扰了公主休息。

时光匆匆来去,转眼已经住在睿王府中半月有余,亲事还未退,侍女却知和光还未曾有归去之意。

她倒也曾经试探着问过她家公主,只是她家公主只是平静的笑“时候未到。”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再这样下去,侍女都要怀疑睿王是不是用美色把她家公主蒙骗了。

这不,一大清早,睿王又到客房来寻公主了——侍女瞪着一身深青色的景琛含着笑慢慢走过来。

听公主说是要去城外寺庙里祈福——仍然是不带着她去,就只有公主,并一个景琛。

侍女咬着牙看着这个接近的家伙。

“和光还未曾起?”不过半月,景琛已经熟稔的喊起了和光。

“公主正在用早膳。”侍女闷闷地回他一句,然后眼睁睁的看着景琛点了点头,若入无人之境的踏进了她家公主的房间。

“……”侍女望天,嗨呀,好气呀。

屋内,和光咽下最后一口粥,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晃悠进来的家伙。

“和光,早。”景琛笑得灿烂,打了个招呼。

“……睿王殿下,早。”和光擦拭着嘴角“可已经安排好了?”

“万事俱备。”

“那动身吧。”和光作势要起身,却发现景琛还站在原地看着她。

“睿王殿下?”和光挑了挑眉“殿下若是不放心,现在也可反悔。”

“哦,那倒不是”景琛笑了笑,移开目光,向外走去“就是想告诉公主一声,你的嘴边粥还没有擦干净。”

“……”和光下意识擦了擦,却发现哪里有什么粥,意识到自己上了当,她看着景琛的背影,抿了抿唇,也跟着走了出去。

郊外国寺。

往日人来人往的寺院今日格外安静,大殿里空空荡荡,佛像面前倒是袅袅燃着几根香,信男信女却是一个也没有。偶尔见得到一两个和尚匆匆来去,在幽静的气氛里激荡起一片涟漪。

接近午时,一辆车悄悄停在寺庙后门,里面踏出两个少年来。

那高一些的少年上前扣了扣后门,门悄悄地开了,那两人也就一前一后地进了庙中。

待那后门又被合上,那车也就慢慢悠悠地走了。

一切仍归于寂静。

……

禅房内。

“阿弥陀佛,琛小友,好久不见。”方丈坐在那里,看着推门进来的景琛和光两人,微笑着冲着景琛打了个招呼。

“方丈近来可好?”景琛坐下来,笑眯眯的看着眼前白胡子的光头老头“这一次可是劳烦您了。”

“一切都好”方丈笑得慈祥,透露着看破红尘的从容“两位请,贫僧不打扰了。”

方丈出了门去,留和光并景琛两个人在房内。

“不愧是睿王殿下,说得动国寺为你闭门一天。”待到方丈出门去,和光礼貌的感叹了一句。

“哪里哪里,全靠我母后说动了父皇。”景琛笑容满面,毫不掩饰自己靠母亲的真相。

和光也微微笑,并不相信他的鬼话。

下一秒,景琛脸上的笑意就变得更深,原本懒懒散散的气质突然变得锐利起来,带上了另外一种探究的意味“现在,和光可以告诉我,需要我付出什么代价了吗?”

和光仍然是笑,淡淡道“睿王殿下如此聪慧,怎会还不知道我需要什么。”

景琛眨了眨眼,突然道“听说和光的兄长刚刚做了新皇。”

和光看着他,不说话。

景琛也自顾自地说下去“听说魏国新帝性情不及先皇仁厚,魏国国内近来有些不太平?”

和光目光微凉。

“听说魏陈两国守边的将领也有些不安分?”景琛笑了笑“近日父皇私下里收到了贵国某些大臣的书信。”

和光沉默了一刻“所以?”

景琛看着她“所以公主此行的目的,是欲与我陈国缔结条约,开放边关,互通有无,清查内贼?”

和光笑了,眸中闪过一丝流光“是,也不是。不过,我魏国是诚心与陈交好。若两国交好,则无战事,天下安宁,百姓安居,与陈国又有何害处呢?既然睿王殿下猜中了,那就要劳烦睿王殿下了。”

景琛奇道“我不过一纨绔子弟,和光如何这般相信我能达成和光的心愿?”

和光道“睿王殿下何必如此谦虚。”

景琛看着和光,和光也看着景琛,两个人对视着。

良久的沉默过后,和光笑着开口道“既然睿王殿下不说话,那我就当作你默认了。”

她拍了拍手“接下来,烦请睿王殿下将半月来所搜集的药材拿过来吧。”

景琛往日里那种惯常的笑意悄然而逝,他冲着窗外招了招手,两个人就凭空一般出现,恭敬地递过来偌大一包药材。

和光细细挑拣着那些药材,头也不抬地询问道“国寺中埋了十五年的药引,可否取过来了?”

那两个人中的一个低着头道“尚未,因了小姐说的取出过后药效不能存留超过一刻钟,属下两人未曾敢轻举妄动。”

和光满意的点了点头,吩咐那个回话的人“你们现在去取过来。”

“你,把丹鼎烧起来。”和光刚要开始切药材,突然想起来一边沉默已久的景琛,并不客气的指使着。

“?”景琛眨了眨眼,确认了和光是在吩咐自己。

和光“快点。”

景琛“……好的。”

他将手放在那丹鼎下侧,以内力催化着那微弱的炉火。

不消片刻,炉火便旺起来了,红色的火焰欢快的舔舐着青色的炉鼎底部。

和光挑拣好了药材,往炉子里面丢了几味药材,小小的一方丹鼎里面很快就咕咚咕咚冒起来了黑褐色的液体,散发出浓郁的苦药味。

景琛看着炉火差不多了,也就收回手站在一边,默默的看着和光忙前忙后。

“小姐,药引来了。”先前的男人捧着一个沾满了泥土的小陶罐回来,将它毕恭毕敬的递给和光。

“好,你退下吧。”和光拿过去,刚要打开小陶罐,突然顿了一顿,看向一边尽量降低存在感的景琛“睿王殿下也可以出去了。”

“……好的。”景琛原本想看一看和光要如何用这药引,无奈被下了逐客令,也只好悻悻地走了出去。

不知道为什么,和光看着景琛的背影,感觉出了一丝委屈。

和光“……”错觉吧。

……

景琛走出门来,还细心的给和光带上了门。

门外庭院长了一棵极大的菩提树,树下有一方石桌,石桌上树影斑驳。那老方丈正坐在那里饮茶,看上去悠闲得很。

景琛走过去,熟稔的坐在方丈对面。

“琛小友怎么被赶出来了。”方丈抬眼看着他。

“她制药,不容他人在场”景琛端起一杯茶,笑了笑“毕竟是魏国皇室独有的秘方。”

“今日得了此药,琛小友并皇后娘娘的隐疾就能彻底治好了吧?”

“是的。”

“也不枉当年魏后千里迢迢送药引过来,嘱托贫僧保管十五年,留待有缘人前来取用。”方丈喝了口茶“只是未曾想到竟是魏国公主亲自过来。”

“我也未曾预料到”景琛语气亲近,像是在与亲近的长辈说话“当初她修书一封,着实让我惊了一惊。”

“不过听闻这魏国和光公主倒是与其母后不同。”

“……确实如此。”能拿着关系他与母后性命的药方前来与他谈条件,要求两国互惠互利,互不侵犯的人,与母后口中活泼可爱天真无邪的陈国皇后当然不同。

景琛一想起这事就郁闷。

母后当年生他时恰逢天下大旱,国内情势动荡,不少人都盯着他父皇的位置,有一些自然也把主意打到了怀孕六甲的魏后身上。

他母后纵使再小心,还是一时不察着了道,中了一味极为狡猾的毒药。因为这毒,他母后生他的时候差点血崩而亡。而他也由于在母后腹中时吸收过那毒药,自幼体弱,三番两次的生病,两岁之前有几次都差点挺不过去。

毒发之时,若不遏制,则万箭穿心,痛苦无比。

他父皇震怒,发动全部势力去查。不想那幕后之人极为狡猾隐蔽,查了两年之久,也只在最后查出来那药来自魏国皇室。

他父皇知道以后,收了手,没有继续查下去,而是告知了他母后。

他母后知道以后,当即修书一封给了魏国皇后。

魏后得知如此,又惊又怒,转头就送过来了药引并一张药方。据说是这药引能根治这毒,只是要在寺中埋十五年才能用,这些年只能靠药方上的药克制毒性。而十五年后,自会有有缘人前来取用药引,为他母子根治。

若这毒不彻底拔除,当原来的药方彻底失效,再不能克制它时,他和母后都将性命有虞。

这几年来,他已经感知得出,那药方配出的药,已经渐渐不能克制毒性了。

今年倒也是第十五年,他等那魏国的有缘人,却不想等来了他的未婚妻。

未婚妻还一脸不认这门亲事,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表情,试图拿着当年的约定要挟他。

是的,景琛很小就得知了他与魏国和光公主的亲事。

陈后从景琛出生起就担忧这个儿子挺不过这毒,正好他两岁的时候她给他订了门亲事,让他多了个未婚妻。

陈后订下婚约后,当即便告知了他,欲令这个儿子在人世有个牵挂,免得被阎王爷收了去。

于是,当小小的景琛躺在床上被毒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时候,他母后就来给他絮絮叨叨那魏国的和光公主又做了什么好事,那和光公主有多好看,那和光公主有多聪慧,那和光公主又被谁谁谁夸了,真不愧是她儿媳妇……

大概陈后的本意是好的,但是景琛从小就被迫承受了和光这个未曾谋面的未婚妻比自己优秀太多的事实,一承受就是十五年。

当和光公主美名传扬天下的时候,景琛就顶着这压力为自己博了个风流纨绔的名声。

那个时候,虽然也是为了防止那幕后之人再对他下手,毕竟一个纨绔不成器的皇子总比一个精明能干的皇子更令人安心。但是另一方面也是出于某种赌气的心理,想用这坏名声给魏国公主留个坏印象,最好是让魏国那边忍不住前来退亲——他着实不想每天被按着听那和光公主有多么优秀了。

但是这么多年过去,魏国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他母后还是一边给他念叨和光如何如何,一边不准他贸然前去魏国见一见那和光公主的真面目——“这是我和魏后的约定,你一去,她不就知道我违约了吗?万一她生了气,我这么好的儿媳妇没了怎么办!你给我老实待着!”

听了这么多年的和光,说实话,他都有点习惯了,有时候他看着从母后那里拿来的和光公主的画像,也忍不住悄悄想,或许,娶过来也还不错。

只是当他已经有足够的势力保全自身,对抗幕后之人时,他那糟糕的名声已经改不过来了。

而且他那时建起来的情报组织,就是为了加强他这纨绔的名声,选择了青楼作为联系的地点。只是近日常去的青楼似乎出现了内鬼,属下考虑到情报的安全性,选择了留芳阁。

嗯,就是小倌馆。

但是谁也没想到和光公主竟然亲自来了留芳阁找他,他也没想到他那些属下都不拦一拦,就径直看着和光公主闯了进来。

或许是魏国国内情势不太好,他看见站在门口的和光的时候,总觉得她的情绪不太稳定。

一开始他的确是没想到和光公主就是魏后口中的有缘人,只以为她真的是来退亲的。毕竟他的名声摆在那里,他很有自知之明。

却不想,他还是低估了这位公主。

当和光向他提及取用十五年前的药引需要他付出代价时,他倒是有种这才应该是他所听说了十五年的和光公主的感觉。

毕竟,当年的魏后总要经过魏帝才能拿到药引药方,而魏帝作为一国掌权者,怎会如此放弃这个对陈国下手的机会——魏陈二帝之间,可没有两位皇后那样的交情。

但是在十五年前,魏后送药引过来的时候,就只简简单单提及了一句十五年后待有缘人,其他的附加条件是什么,估计魏后看着昔日好友的面子也说不出口,顺水推舟就把提出条件的任务推给了十五年后的女儿。

而和光公主,不愧是自幼被当作皇子养大,以待日后辅佐帝王的公主。

当今陈国若是趁着魏国新帝登基,局势不稳定而听从了那些魏国内贼的话,决定去搅乱那一滩浑水,的确是能够瓜分些利益……

但是和光公主来了。

和光公主拿着他无法拒绝的把柄来了。

就算他不顾自己的性命,也不能不顾及母后的性命——幼时他毒发,母后总是陪在他床边给他念叨和光。

他记忆里的母后,总是优雅端庄的,偶尔会有点暴躁。

但是母后毒发时,却不让任何人进她的寝殿,尤其是他。

但他知道毒发时的痛苦,也就知道母后不会如同他记忆里这样总是安然无恙。

无论如何,和光提出的要求,利益大过侵占魏国边地所能带来的利益。

只是不知道和光从何而知他有这种能力能帮她达成陈魏两国合作。

方丈见景琛沉默良久,忍不住好奇道“与您这半个月形影不离的青衣少年,就是和光公主?”

“是的。”景琛回答过后,总感觉有哪里不太对,于是又补充了一句“公主需要按照我的体质去四处寻药,故而半月来,我一直随在她左右。”

方丈意味深长“这也是你们的缘分。”

景琛没有再说话。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一时间只有风吹拂过树叶的声音,沙沙作响,细碎有声。

屋内。

和光正割开手腕,将自己的血滴落炉鼎中。

利刃划破皮肉,绽开鲜红的花。

炉中那褐色的液体融合了这鲜红的血,很快就翻腾起来,颜色转淡,散发出一股清香。

和光面无表情的看着那翻腾的液体。

她不是有缘人,她的血才是。

当年魏帝在魏后送来的药引中做了手脚,那药引只有将她及笄之年的血融入其中,才能起效。魏后并不知情,只以为药引需要时间催化才能起效。而这时间,恰好就是十五年。

她的父皇一早就布好了这局。

陈后孕中中毒,和光公主降生,魏后送药,和光公主血做药引,和光公主与陈国皇子订婚,最后就是和光在及笄之年被告知婚约与十五年之约,携带魏国皇室秘方来陈,以药引做要挟,为魏国谋取利益。

她的父皇早早就清楚自己的长子性情暴虐,并不适合做皇帝。

但是他占嫡又占长,从哪里看都不能废,其余两个儿子甚至也都不及这个长子。那就只能为这个长子提前铺好路,让他得以守住这江山。

首先就是培养能辅佐君王又不会危及皇权之人。和光自幼便极为聪慧,又是有皇室血脉的公主,没有比她更好的人选。

再者,无论十五年后情形怎么样,先拿捏住魏国的把柄,总不会错。

而让和光在十五年后去做这事,也就再好不过。

魏帝唯一没有料到的事情就是,他死得太早,还没有等到和光公主及笄之年去陈国,便撒手人寰。

想到这里,和光平静的笑了笑,拿起碗装好了那已经煮好的药汤,走了出去。

外面景琛与方丈两个人正下着棋,一望过去,景琛执的黑子已经占据了棋盘上的大半江山。

看到和光端着碗走出来,景琛笑着把棋子一丢,起身走过去“可是好了?”

“睿王殿下请尽快服用”和光把碗往景琛手里一塞“皇后娘娘的那份已经让你睿王府的暗卫送过去了。”

景琛看着一脸平静的她,开始思索为什么她能调动他的暗卫调动得这么心安理得。

“此药无毒,睿王殿下若不相信,我可以先试。”和光见景琛看着她却不喝药,以为是景琛心下仍有疑虑,不由得开口解释道。

“和光多虑了。”景琛一笑,熠熠生辉,然后一口饮尽了那碗药。

“喏。”景琛要把喝完的碗给和光看。

和光:“……”幼稚。

“此药一服,毒性最迟明日便会彻底消除,只是在此期间,睿王殿下还是不要出入留芳阁了。”和光想了想,还是嘱咐了他一句。

“……好的。”景琛一顿“和光制药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在这寺里休息一晚再回府。”

和光微微笑起来“无妨。”

但是她还是去另外一边准备好的厢房里休息了,毕竟刚刚放完血,着实有些撑不住。

看着和光渐渐走远的背影,一旁目睹了全程的方丈此时才终于笑呵呵的开口“和光公主倒是个好的。”

景琛看着他,莫名其妙“那当然。”

他听了她有多优秀听了十五年,还能不知道她“是个好的”吗?

方丈一噎,摸了摸自己长长的白胡子,心里暗道一句,你这小子再不开窍,再好的姑娘都和你没关系。

但是方丈不说,方丈只是个出家人,方丈什么都不知道。

……

次日,在王府都要等发霉的侍女终于等回了她家公主。

这次公主仍然是和睿王并肩走回来。两个人偶尔交谈几句,睿王满脸笑意,公主面无表情。

“公主!”侍女迎上前去,小心的观察着她家公主的脸色。

嗯,脸色有些苍白,但是精神还不错。

可是……等等,一旁的睿王殿下为什么脸色这么好。

侍女暗道不公平,并且在心里的小本本上对睿王又记上一笔。

景琛:?后背好像有点发凉。

他送和光到了客房,便倚在那门边,仿若闲谈一般问道“和光可是要回去了?”

“……”和光眨了眨眼,看着一脸无辜的他“是的。”

一旁的侍女内心狂喜。

“这安阳城风景不错。”

“……的确。”

“不知道这安阳城比起魏国首都如何?”

“各有千秋。”

“和光看了这许多年的魏国风景,不若多来陈国看看。”

和光的表情就突然有点扭曲,她问道“你知道了?”

景琛无辜脸“……知道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两岁。”

“?”

不是说儿女成年,再各自告知吗?

景琛今年十七,离成年还有一年啊。

和光感觉自己被母后卖了。

她闭了闭眼,深呼一口气,开始思考对策“睿王殿下的意思如何?”

景琛眼睛里面划过千万道狡黠的流光“有了婚约在先,你我自然是未婚夫妻关系。和光此言何意?”

“……”和光瞪着他,不相信他不明白自己此行别的意思。

除了解毒,她还要退亲。

她从来就没有考虑过嫁人生子之事,从她降生那时起,她就注定是困于深宫辅佐帝王的工具。

那一座黄金的笼,困着她。

当年魏后与陈后的婚约,是在她父皇的预料外的。她的父皇不可能允许她嫁到它国去辅佐自己的夫君。

但是借助十五年之约,便能赶在和光景琛都成年之前退掉这门亲事,那就没有什么关系。

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

“……我明日启程回魏国,希望睿王殿下不要忘记你我约定。”和光不知道如何回答景琛的话,只好避开原来话题,生硬地说起来归国一事。

景琛“……哦。”感觉不太妙。

此后两人再无交谈。

次日早上。

和光收拾好了一切,站在马车边,将要启程。

但是这王府大门前除了仆从,就是那管家,不见王府真正的主人。

和光稍等了一等,也不见那熟悉的身影,便心下明了或许是昨日回避的态度惹了景琛不快,令他这次没有出来送她。

和光最后看了看那王府大门,便登上马车,一声令下,马车摇摇晃晃动了起来,就像那日抵达时一样,驶上了朱雀大街,出了城门,渐渐远离安阳城,往陈魏边界去了。

日光渐渐明亮,天气热起来了,是夏天快要到了。

管家送走了这位尊贵的小姐,转身正要回到府中,却一眼瞥见了那门后鬼鬼祟祟的一抹身影。

“王爷?”管家疑惑的喊了一句。

这人刚刚在这里王爷不出来,现在人走了王爷来这里看什么呢?

“啊……无事,本王就是出来看看。”景琛被发现,尴尬的摆了摆手,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的走回府中。

“主子”一个属下从一侧书房的方向走过来,看样子应该是在书房没有寻到他。

属下对他行了一礼。

“何事?”

“刚刚皇后娘娘那里传来消息,皇后病已大好。另外,皇后娘娘吩咐在下把此物送给您。”

属下递过来一个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的小金锁,看样式就是一般小儿系在脖子上祈福所用的一类锁,但是做工极为精巧,上面刻了小小的“和光”两字。

景琛打量着那锁,暗自猜测着“这是催着儿媳妇过门?

按他母后的性格,这的确是她能做出来的事。

属下看着看着笑得莫名其妙的主子,跟在后面欲言又止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道“可是,主子,我们这边明明查到当年是魏帝……”

景琛转过头来看着他,打断他的话“你以为,魏帝怎么死的?”

“?”属下迷惑片刻,脑中渐渐浮现出一个惊世骇俗的猜测“莫非是和光公主……”

“嘘。”景琛示意他闭嘴,自己却笑得很开心“有些事情,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

想要用笼子囚禁一只金丝雀,却不想囚禁的却是一只鹰,最终被鹰啄了眼睛,这能怪谁呢?

另外一头,和光正在归国的马车上打着盹。这几天太累,她需要休息一下,估计回国之后会更累——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她处理——她的皇兄总是以杀人为乐,此举惹怒了不少大臣,君臣离心,矛盾丛生——想想就头痛。

就在她快要在晃晃悠悠中快要睡过去的当口,突然马车一个颠簸,她一时不防,往后一仰,手正好按倒了堆放在马车角落的几个枕头。

和光皱着眉头重新坐起来,下意识的望向那处,表情变得有点疑惑——那散落的枕头里面,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纸角。

她抽出来,才发现是一封被掩藏在这里的信。

和光已失去睡意,索性就拆开那信,读了起来。

上面有四个谨慎的字

“自由为聘。”

没有落款,没有任何能表示信主人的印记。

按理说这样一封无头无脑的信,着实让人恼火。

但是和光沉默许久,却一反常态的笑了一下,笑得澄澈干净。

她只是刚刚及笄,拥有很光明的未来的一个最寻常女子。

……

据史料记载,常宁四年,魏国和光长公主嫁陈国三皇子,两国结秦晋之好,相安百年无事。天下百姓安居乐业,各有所养。史称“陈魏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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