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太阳再次升起(临光X博士)

我没怎么见过卡西米尔的日出。
常驻的临光倒是给我发过那边日出的照片。可惜画质不高,临光也不擅长鼓捣手机,因此我能看到的就是模糊的草地和过曝的白色圆轮,感觉不到半点日出的朝气和震撼。
临光问我好不好看。
老实说,我对日出没什么感觉。我不是那种会特意卡着时间望向窗外,然后等到晨曦刚刚出现时按快门的人。况且,早上爬起来之后有一大堆事儿要处理,我也没这个闲情雅致。
守着太阳升起是件很累人的事。
于是我回答,好看,但你的手指进画面了。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我看到系统提示对方正在输入;过了几分钟,临光的消息发了过来。
“要怎么样才能撤回消息?”
我哈哈大笑。
临光在卡西米尔待着的这段时间,罗德岛聊天软件的系统早就换了几代。作为老牌干员,她有这个疑问也很正常。
于是我告诉她,长按图片就能撤回。看着那张有些模糊的太阳变成一个灰色的叉号,我莫名地有些失落。
“为什么要撤回?”
这次回得速度特别快。
“不够好看。”
我很是惊讶。临光不是纠结于照片好不好看的性格。
“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在乎这个了?”
临光的回答相当直白。
“想让你看到卡西米尔的日出。真正的日出。”
我对此并没有太大的期待。对我而言,与其很早爬起来拍什么日出,我更希望她多睡一会。最终我只是嘱托几句,什么“不要太勉强自己”,还有“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就找我”之类的,就草草结束了跟她的聊天。
不过临光对这件事的坚定,或者说执拗,要比我想象得严重些。
第二天一早,她的消息框就在叮咚地响。
我窝在沙发里抓起手机。“什么事?”
这次不再是照片了。一个视频在几秒延迟后蹦了出来,可惜的是画质比之前还差了些。点开来看,马上就能听到临光有些粗重的呼吸声,以及卡西米尔平原凉风的呼啸。天边泛起鱼肚白,混杂着一些尚未褪去的夜色,显然太阳的眼皮还略显沉重。
“这是我早上晨跑时录的。”临光如此说道。同时,我不太想看到的一句话浮现在屏幕上,“博士,你有好好锻炼吗?”
带着些许罪恶感的我掀开毯子站起来,象征性地绕着办公室走了一圈。
“有。”
“博士,撒谎不是个好习惯。你的步行数据是公开的,没关掉。”
昨天还不知道怎么撤回消息的人,怎么今天就知道查这东西了?我在心中痛斥自己的大意,同时发了个兔兔的表情包打算蒙混过关。
“博士,阿米娅很可爱。但她也会催你去锻炼的。”
她不吃这套。
“怎么?最近开始喜欢拍日出了?”
我生硬地转移着话题。如果临光这个时候在我面前,一定能看到我的额头直冒冷汗。不过她似乎没有深究的意思,这让我松了口气。
“想让博士你看到。”
“不是…嗯。虽然我不会阻止你,但就算你让我看了日出,我也评价不来啊。”我锁了步行记录的公开信息,顺便把记录锻炼时长的软件一并删掉。“而且,我更想看到的是你能为自己着想点。”
“我的生活作息很规律。”
“你的生活作息比我健康太多了。我指的不是那方面。”我的左手撑着下巴,脑海中浮现出卡西米尔赛场上的种种。临光像是一颗闪耀的陨石,撕碎了笼罩在会场中的阴暗。刚开始,人们对划破天际的彗星感到好奇和振奋,所有人都注视着她明亮的拖尾。然而,在人们看腻了之后,即便她的光芒在闪烁,那也没法让人们的目光从电视的荧屏和手中的赌券上移开。
“不要太累。有些事儿还是找更圆滑的人处理比较好。别总是亲力亲为。”
那边顿了很久,大概是在想怎么回复我。想了半天,临光最后憋出来一个字。
“好。”
然后又补了一句。
“明天的日出,我也会发的。”
凌晨睡觉的时候,我把手机放在自己的脸旁边,锁上屏。要换成平时,我绝对会在被子里多看几眼。
我往窗外看,窗外是漆黑的夜空。因为星星不够亮,显得它们像是一筐黑芝麻里零星的白芝麻,还在被源源不断倒入篓子中的黑芝麻掩盖。最后,到底是那些白芝麻变成了黑芝麻,还是黑芝麻把白芝麻全盖住了,就不清楚了。
我知道的是,现在的人更喜欢吃黑芝麻,因为取油以白芝麻为胜,服食以黑芝麻为良。要是在全是黑芝麻的汤圆里吃出了白芝麻,有些人得恶心半天。不过白芝麻榨出来的芝麻油倒是人人都想要。
说起芝麻…
“你喜不喜欢吃芝麻?”
隔天早上,我给临光打了个电话。昨天晚上对芝麻的哲思让我突然想问问看她的口味。临光轻轻笑了一声,用应对小孩子说话的语气回答,“你要做什么给我吃?”
“做什么…倒也不是。就问问你的口味。”
“只要我说了,博士就会做,对吧。”
“我有那闲心思吗?你也不看看我们两个,一个在罗德岛的敌对企业这吃瘪,一个在卡西米尔的联合会那遭罪。你要是还在我这啊…”
“行啦。博士,我是能回来的。别说得好像我一去不回了。”
“跟一去不回也差不多了吧。”
我保持了沉默。临光大概是感觉到我的心情,选择了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有时间的话,我会常回来看你…看你们的。”
“还是说点别的吧。今天怎么没发日出的照片?”
“没拍到。”临光的声音里有些沮丧。“有人拦着我拍。”
“啊?谁啊,敢拦你?哪尊大佛挡你的路了?”
临光叹了口气。
“我晨跑的时候路过一块草坪,感觉那里很适合拍日出。正准备拍的时候,有个骑警过来拦着我,说那里被一家公司包场,无关人等不允许入内。”
“你站在外面拍不就好了?”
“如果不站在里面拍,是拍不出那种感觉的。”
“你怎么那么倔呢?而且啊,要拍好看点的话,你得换个好些的相机。再加上些p图软件,随便修一修,那效果马上就出来了。”
“不行。那不是纯正的卡西米尔的日出。”
“哎呀。现代社会,哪还有什么纯正的玩意儿。越是好看的东西,就越是被改得没有原样。偶尔你得妥协一下。”
“…”
“喂?咋了?哎,这是很现实的话题啊。临光,你要搞那些人,就得明白这件事,不能逃避的。很多时候只有比他们更黑才行。那些黑到牵连一些平民的事情,你也得去做。什么破坏市场啊,还有…临光?喂?”
“…”
“临光?玛嘉烈?”
“唯独在这件事情上是没有妥协余地的。”
临光挂断了电话。
之后,除非我发工作相关的信息,临光就没回过我。
我说得有些过分,但我认为自己没说错。我不是没见过日出;大自然的景观总能震撼人类的心灵。可你看多了就会发现,每次日出最耀眼的都是那一瞬的光辉。纵使天气再晴朗,阳光再灿烂,太阳完全挣脱地平线之后就会显露出它原本的面貌。不管是站在雪山山巅还是在海岸线上眺望,任凭日出再如何变化,你会发现最终也就是个发着金光的,正在发烫的圆,如出一辙。到时候还是得日落,接着日出,重复一次又一次地沉浮兴衰。
看多了,自然就觉得无聊了。觉得无聊,哪会认为好看呢。于是人们放大了日出最璀璨的那一刻,给它添加无数的粉饰和修辞,但它始终还是那个太阳。历史的车轱辘淌过多少水洼啦?车上的人看腻了,自然也没什么好稀奇的。追寻一刻的日出没有意义,有意义的是怎么让车上的人看到明天的太阳。
但番说辞这不能调和我与临光之间的矛盾。被临光冷落的我不是看不到明天的太阳,而是被绑在铁轨上,一辆火车嘟嘟开过,直接给我来了那么一下,连今天的晚霞都见不到。
万般无奈,我去求助了姑妈与妹妹。在钱包被她俩压榨得就剩个皮的时候,我总算打听到了临光喜欢吃什么。
很遗憾,她对芝麻相当无感。不过呢,如果我能给她带些别的礼物,不管是什么,她应该都会网开一面。
起码那两位是这样说的。不过姑妈在问完之后多说了一嘴。
“如果你能亲自去道歉,我觉得她会更开心。”
“我亲自去?她不得撕了我。”
“不会哒。我跟你说,就凭她的性格,大概挂完你电话之后就开始后悔了。”
“…”
“不过呢,你这次可是彻彻底底地踩到雷区了。博士,这不应该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临光的想法,怎么能说出那种话。”
是啊。为什么我会说那段话呢。
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或许,我并不是想说给她听,只是想单纯地那么一说罢了。因为执着的她想要拍下卡西米尔的日出,所以看不下去的我就告诉她,所谓的日出是不存在的,那都是人们杜撰出来的故事。想要看到日出,首先需要踏踏实实地在黑夜里等上几个小时。
等到你习惯了几小时的黑夜,双眼已经看不见自己被染黑的双手之后,如果太阳升起——那将会是最美丽的日出。
这是错误的吗?
我把食材包好,装进包里。用小型飞行器去卡西米尔需要十几个小时,算算时间,现在出发的话,明天清晨四点应该能到。
凯尔希让阿米娅她们顶了我的班,衷心感谢她们。闪灵跟夜莺让我捎点照片过去,说是临光应该会喜欢这些。她们千叮咛万嘱咐我别看相薄,这倒是彻底激起了我的好奇心——但我不想硬接闪灵的一刀,所以放弃了私下偷偷查看的想法。
我被围在一大沓送给临光的礼物中间,小小的私人飞行器根本塞不下我们对她的思念。我靠在飞行器座椅上,等着舱门慢慢关上。飞行器在一阵颠簸后平稳地飞向高空,把我从夕阳的金丝笼里拽出,送进墨色包裹的世界里。
临光住在鞭刃的旧房子里。那边靠近酒吧,跟其他几位熟人也近,能互相照应。办完入境手续,拖着两大箱的礼物走出港口,在飞行器上快睡迷糊的我立刻被卡西米尔热情的暖风洗了个脸。卡西米尔四季无冬,很难想象现在是他们这儿最冷的时候。
我叫了辆车,司机载我在卡西米尔的城市里穿梭。我看到尚未睡醒的城市被高楼遮住眼睛,一如既往。太阳还没有升起,但就算是升起了,也会被这些大楼挡住视线。
车开出市区,视野开阔了不少。低矮的平房散布在平原上,哗啦一下就从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每一栋房子都很相似,想要找出临光住着的那件还有点困难。我把脸贴在窗户上往外看,虽然太阳还没起床,不过那家酒馆挂上的灯反倒因为没有太阳变得异常明亮。
我没让司机把车开进去,毕竟里面的小路相当不适合让车过。司机看我拎着那么多行李,主动帮我拉着其中一个旅行箱,我也不好意思拒绝,只能给他点小费当作报酬。
走到门口,他突然愣了一下,随后把行李放开,转身就走。我有些不解,不过当我看到临光家门前聚着的那群小混混,差不多能懂个八九不离十。
触犯了那些人赚钱的路子,他们就会不停地像这样恶心人。这帮小混混绝对打不过大名鼎鼎的耀骑士,但如果她敢出门碰这帮人一下,那谣言跟闹剧就会瞬间发酵。我毫不怀疑他们已经写好了备案,就等着发给各大媒体。
那临光不出门呢?他们就会每天过来折腾。
旧房子的木门被踹得吱吱呀呀响,感觉稍有不慎就会坏掉。这帮小混混不停地叫骂和踢门,却始终不敢往房间里走,着实好笑。
我清了清嗓,理了下自己的衣服,从口袋里掏出商业联合会的勋章。之前坑他们的时候顺路拿了这个,毕竟罗德岛跟他们的“友好贸易”还没结束,合同上写着我是有权利持有徽章,并发挥其实际效益的。
“你们几个,不认得我,认得这个不?”
“认,认得。”
“那就行。”我大摇大摆地把门拉开。“从今天起,你们以后就别来了啊。”
小混混们马上开溜。我赶紧把行李拖进门,刚跨进玄关的时候,一只脚悄无声息地到了我面前,踩在我的脚背上。
我顿了一下,随后看向面前的人。临光比以前看上去要更疲惫,不管是一宿没睡后落下的黑眼圈,还是干枯且杂乱的长发,总之全身都充斥着劳累的气息。
“哟。临光。”
“早上好,博士。”
虽然没跟她说过,但她对我的到来毫不惊讶。她穿着单薄的睡衣和运动短裤,相当随意地绑起自己的金发,斜靠在墙边看向我。
”你…要不再去睡会?“我看着她竖起的马耳询问。“那帮人从什么时候开始吵你的?”
“没事的。他们每天都来,我习惯了。”临光揉了下自己的双眼,“我去泡茶。”
临光泡红茶的技术相当高,或许是因为卡西米尔人都喜欢喝红茶。她把红茶摆在客厅茶几上,而我坐在破了皮的沙发里,舒展自己快要僵化的腰椎。她挨着我坐下,手里翻着大家带给她的明信片和信函,慢慢地把头枕在我的肩上。
“大家都很想你,临光。”
“能看出来。”她抬头,平日里温和的脸上透出一抹活泼而调皮的笑。“信里说,某人想我想到半夜喊我的名字来着。”
“啊?还有这种人?谁啊?瑕光?”
“不是。你再想想。”
“嘶。想不出来。但这人铁喜欢你。”
“呵呵。”临光把一个录音笔从信里掏出来,放在我的手上。
“你自己听听看。”
“…”
我早晚得把寄这封信的人揪出来,把他的皮给扒了。
临光笑得很开心。在我玩命似地找那封信的封皮,想要知道究竟是哪个小可爱录了我晚上梦游的情景时,她紧紧地攥着那张信封,不让我知道罪魁祸首的名字。我求情,只要把信交出来,从今往后她有求我必应,她没答应;我利诱,只要她能把信给我,我就把我自己在罗德岛的所有资产全部给她,供她改变卡西米尔。她还是没答应,因为她知道我的钱全在凯尔希那,自己根本没多少钱。万般无奈,最后我只能采取武力手段。
我伸手要夺,可惜我脆弱的身板面对这位耀骑士,不过是蚍蜉撼树。临光一只手压住我的胸膛,直接将我压倒在沙发上。她的另一只手举着信封,双腿陷在破旧沙发的漏风坐垫里,整个人跟着我的身体一同下沉。
我很少看到她羞怯的样子。她大冬天在外奔波,回来时脸都没被冻红过。不过现在,我能看到她的脸颊上染着微红,像是葡萄酿出的热红酒,让人想要慢慢地品味。进行到这一步,主动的她却率先退却了,像是涨起的潮水漾过人们的脚趾,却在触碰到肌肤后害羞地缩回原地。
我伸手搂住她的腰。她的脸贴在我的胸前,我能感觉到她原本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下来。
“博士…”她的声音很轻,“马上就要日出了。”
“你还是先睡觉吧。我估计啊,太阳还没出来你就得倒下。”
“没关系。”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像是羽毛逐渐飘向远方。“只要博士能看到,就好。”
“日出嘛,只要等个一天,总能看到的。你先休息吧啊。”
“有人等得起,有人等不起的。你明天是不是就回去了?”
“是。今天过来,除了想看看你,还得向你道歉。”一束金光从窗外投射过来。我往窗外看去,太阳已经冒出一个角来了。“前几天我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那些话啊。”临光轻轻叹气。“博士说得都对。只是,没有除此之外的方法,让我觉得很失落罢了。”
“别失落啦。”我不禁鼻子一酸,将她搂紧。“今天看不到日出,还有明天。明天看不到日出,还有后天。反正太阳还在那,等到它再升起来的时候,说不定就被人看到了呢。”
临光没回话。我低下头去,发现她眯着眼睛,已经睡着了。我不敢乱动,生怕打扰到她的睡眠;想找个暖和的东西给她盖上,可附近连个毯子都没有。这个时候,一抹金光盖上她的后背,柔和地扩散开来,将她有些暗淡的金发晕染得徐徐生辉。我偏过头,窗外的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它探出半个脑袋,巨大的,金黄色的双手扒在地平线上,把浓重的黑夜往上顶。过了几秒钟,那束光辉变为温和的,没有攻击性的晨曦,抚摸这座城市的伤疤与泪水。
我揉着临光的脑袋,她很是亲昵地在我的手掌中蹭了蹭。
我还是不能理解日出有什么好看的,千篇一律,还稍纵即逝。不过人很多时候就是不可理喻的。总有人会为了一瞬的日出奉上自己的生命,这不是愚蠢,而是在看透之后仍然选择追寻遥不可及的光。
人都说被太阳一照,就会变得慵懒。金絮的被子罩着她和我,勾出了我旅程的疲惫。于是我也闭上眼睛,感受着早晨的暖意与她呼吸中的香甜气息,沉沉睡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