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诡异闻录——老屋

其实我是可以打开门口那扇蒙了灰的铁门,径直走进屋里的。
听说这间屋子已经快五年没有人入住了,可是只要天一见黑,就会发出各种各样的异响,比如菜刀剁在菜板上的声音,男人呻吟的声音,以及电视或者收音机播放节目的声音。平时不会有人看到这家亮着灯,可一到六点整,三扇窗子会同时射出一片光,就像里面发生了爆炸一样,一闪即逝。夜深后,如果有人从外边回来,就会发现只有这一家还存着微弱的亮光,似摇曳的鬼火般诡异。更诡异的是,这家明明没有人住,水电表却从未停止过工作,依旧正常计费,甚至比别家的还要多。别问我跟谁收费,我也不知道。
所以我就很好奇为什么对门那家还不搬走。当然这些都是他们告诉我的。
凡是沾染不洁之气的地段,都不可以用正常的方式进入,否则,那沾染不洁之日的晦事便会发生在造访者身上。所以,我从阳台翻了进去,轻轻推开那挂着锈锁的窗,随着锁头当啷一声落地,两只老鼠飞也似地朝着更加阴暗的角落窜去。窗开的一瞬间,复杂的味道朝脸袭来。我大致辨别了那些味道,竟有熟肉的香气,但更多的则是复杂的几道浊气。
我从窗口翻进屋里,抬头一看,自己立足的这间狭小厨房也是五脏俱全:入眼的是操作台往近了说有电磁炉电饭锅,远了看是菜板水池暖壶,往上看是掩着柜门的盖帘马勺锅碗瓢盆,朝下看有敞着袋的大米白面五谷杂粮,墙上挂一面新鲜瓜果带水的蔬菜,旮旯里掖着整桶豆油成盒的调料,蔬菜是青黄瓜白萝卜红柿子一尺来长大葱倒立似参天,调料有咸盐块辣椒面十三香半袋多点陈醋先撒了一地。如果没有锅里的汤上蒙的那一层厚厚的毛就更完美了。
行至厨房正中央,异音忽起:菜刀剁菜,水壶烧水,擀面杖敲打面板,打蛋器倒弄蛋液,锅铲铲锅哗哗,豆油油豆啪啪,蒸着馒头的高压锅放了响儿,煮着米饭的电饭锅跳了闸儿,叮铃铃闹表吵是饺子要三过水,咣当当钟摆响说肉排要七分熟。不亦热闹,不亦乐乎。
一只脚刚迈进客厅,厨房的声音戛然而止,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环顾四周,整间屋子的格局便了然于胸。且看这屋子面西背东,只夕不朝。还好现在正是下午三点,阳光正好撒在这屋子里,虽不温暖,却也温暖。这屋子的格局就像一个大写的“E”一样,三根横分别是厨房、主卧和二卧,一竖则是客厅,一竖多出一块来,则是厕所。那厕所的大小竟快比过半个二卧大,白白占去一块好地方,莫非这就是设计者眼中的“民以食为天”?
客厅空荡荡的,只有两张凳子一台小电视,还有一支蜡烛,这大概就是夜晚鬼火的由来吧。令人不解的是这蜡烛竟立在小电视上,还留下了层层蜡油,想来是使用过很多次了。直到我打算进最短小的二卧,蜡烛突然燃起,电视也随之亮了起来。我吹灭蜡烛,电视也关机了。看来,这电视是用蜡烛当开关的。
进了二卧,我愈发觉得这小卧室是真的小,其三分之一被一个立地衣橱占据,三分之一被一张大床占据,仅剩的那三分之一还摞了四张红木凳子。床上白单不盖人,只盖着老棺椁两具。我没确认里边有没有人,去了就去了吧,何必在打扰人家呢。打开衣柜,没了木门支撑的一整柜子樟脑丸哗啦啦漫在地上,本来房间就小,现在感觉更没处落脚了。这房间里只有那窗台上的君子兰与此诡景格格不入,只见它,不,她坚强地站在阳光之下,试图一边背着黑暗一边去寻找光和未来。只可惜,那份黑暗太沉重了,就算有光怕也不能让她放下。
我一边背朝外走,一边注视着兰花慢慢枯萎,失去美丽的身姿,精神不在。映着夕阳,我又开始伤感了起来。
主卧还算正常一点:电脑桌上老电脑,电脑桌下废纸包,电脑桌前零食摆,电脑桌后良书藏。除此之外,仅一折叠桌子、一点热暖炉、一单人小床、床上躺着的一腐朽尸体和一沾血纸盒箱子而已。
我也算是喜欢书的人,更何况是这曾死过很多人的老宅里的藏书,也许会藏有这件凶宅人命之谜的线索也说不定。我从左往右看了看那些书的名字:《妇科护理学》、《荒木飞吕彦的漫画术》、《狄公案》、《变态心理学》、《金瓶梅插图版》、《世说新语》、《三分钟美妆》……这间屋子的原主学得真杂……
我忽然意识到刚刚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对劲的东西,想了很久,才发现原来不对的地方在于那个纸盒箱子:纸箱的下四分之一部分好像还留着一部分床上那尸体的部分手指,证明纸箱原本就被尸体抱在怀里,然后又被人拿了下来。要说为什么首先发现不对劲的地方是尸体,我只能说:凶宅里出现几具尸体什么的不是很正常的嘛。
我打开箱子,才回想起真相。
窗户上永远锁不住的锁头,客厅尚存的一半夕阳,以及现在我能闻到的恶臭,还有箱子里,那不愿放下,也放不下的回忆。
没有人让这里成为鬼屋,成为凶宅,成为都市传说,却又是每一个人,让这里,或者其他地方,成为人人口中的污秽之地。没有人养的兰花,还能坚强地活着,直到死;没有人看的电视,还能偶尔亮一下,放个响。只是,没有人再前来拜访,拜访的人只会吃闭门羹,只会看着这儿的君子兰慢慢凋萎,只会留下一个真实存在的故事,在他们的故事里,无论男主还是女主,都不会活到大结局。然而,这里属于每一个人。
我抱着箱子,躺在床上,如果这就是命运,那也不过如此,我不会再回来,我要去流浪,我要去造访每一个被人知晓的幽怜,被人遗忘的大妖,被人传颂的恶鬼,被人唾骂的精灵。
我很庆幸自己能够做出这样的决定,尽管我回来的还早。
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