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德散文选》杂著 魏玛宫廷剧院

魏玛宫廷剧院
1802年2月

现在魏玛宫廷剧院很快就要庆祝建院十一周年了。人们可以不揣冒昧地认为，在此期间在这个剧院中业已取得了如此的进步，以致它能够理应得到本地人的满意和外地人的注意。因此，在报导该剧院中所发生的事情的同时，也提及人们在这里所采取的措施，这种做法恐怕不是不恰当的。一些让其他剧院感到困难，甚至感到不可能实现的事情，由于采用这些措施，在我们这里逐渐地相当轻而易举地产生了。

德国的剧院的历史记载恰好总是偏爱地和敬佩地回忆赛勒尔演员协会①，这个协会在它若干年成为高级监护的宫廷事务的一个特殊的装饰品之后，由于宫殿大火而被驱逐，迁到哥达。从1775年开始，一个戏剧业余爱好者协会断断续续地进行演出。从1784年至1791年贝罗莫协会持续地进行演出，这个协会退出舞台之后建立了现在的这个宫廷剧院。在这些不同的时期中，每个时期都向留心的观察者显示出各自的特性，而较早时期已经让人们从它们身上觉察到后续时期的萌芽。

——————
①赛勒尔演员协会：自1771年以来进行演出。——原注
②宫殿大火：发生于1774年。——原注
——————
这个仍旧存在的宫廷剧院的历史恐怕也可以重新划分成若干不同的时期。第一阶段，我们恐怕可以追溯到伊夫兰德①的到来②，第二阶段可以追溯到按照建筑艺术原理布置剧院演出大厅③，第三阶段可以追溯到上演根据特伦茨④的作品改编的《兄弟们》⑤，因此可经说我们现在处于第四阶段。

——————
①奥古斯特·威廉·伊夫兰德(1759—1814)：德国演员，曾写过一些剧本。——译注
②到来：1796年3月。——原注
③布置演出大厅：1798年秋季。——原注
④特伦茨(约公元前195—159)：古罗马喜剧作家，古拉丁文喜剧的优秀作家。——译注
⑤《兄弟们》：1801年上演。——原注
——————
关于在各个不同的时期中所做出的成绩的概况，也许会逐渐地向人们披露。目前我们只停留在最新的成绩上，并且打算就此成绩进行一些解释。

剧院是极少能够按照计划予以处理的事务之一，人们在任何时刻都完全取决于时代和同时代人，作者要写的，演员要演出的，观众要看的和听的内容，所有这些不外乎都是使管理部门遭受折磨的东西，针对这一切它们几乎没有任何自己的意志，然而，只要人们坚定地坚持同样的意愿，并且善于利用这个机会使所有这些予以执行。在这一时刻的这种急流和漩涡中一些经过深思熟虑的座右铭不会不给以帮助的。

在本地的剧院中人们始终记忆犹新的那些原则当中，最重要的一条原则是：演员一定要违反自己的性格，并且学会这样对其加以改造，以致在某些角色中使人无法认出自己的个性的效果完全取决于他本人。

在从前，跟这条座右铭对立的是关于对话语调的一个被错误地理解的概念以及关于逼真的一个不正确的概念。伊夫兰德在我们剧院的出现终于猜出了这个谜。这位杰出的艺术家用智慧将自己的各种角色彼此分开，他善于由任何一个角色构成一个整体，他既精通装扮成高贵的角色又精通装扮成普通的角色，总是既符合艺术规律又光彩照人，这样的智慧太杰出了，以致它不会不成为富有成果的。从这个时期开始，我们的演员中有若干人——一种过于明显的个性不跟他们对立——进行一些使自己多才多艺的出色的试验，而多才多艺始终使一位戏剧艺术家获得好评。

在魏玛剧院，人们从不放弃的另一种努力是：重新加入那些格外受到冷落的，甚至几乎被排除在我们祖国的所有舞台之外的抑扬顿挫的朗诵。人们没有错过，通过上演《华伦斯坦》①系列剧为按照建筑艺术原理重新布置的演出大厅举行落成典礼的机会，诸如为了进行某种比较程式化的步子和姿势的练习，同时为了不放松进行演说式的朗诵的训练，将译成韵文②的《穆罕默德》和《唐克雷德》 搬上舞台。《麦克白斯》④、《屋大维亚》、《巴雅尔》⑤(的上演)提供了进一步练习的机会，最后上演的还有《玛丽亚·斯图亚特》⑥，它要求对抒情成分很重的部分进行处理，这样一来就为戏剧表演艺术的朗诵开辟了一个崭新的领域。
经过这样的一些练习和考验之后，人们在本世纪初已经取得很大的进步，以致人们手中掌握一切手段，以便能够敢于进行程式化的、或多或少戴假面具的演出。《帕莱奥弗隆和内奥特尔佩》⑦开了个头，这次在一家私人剧场进行的演出的效果如此出色，以致人们希望立即着手上演《兄弟们》，然而由于当时出现的种种障碍，《兄弟们》的演出不得不推迟到秋天。

——————
①华伦斯坦（1583—1634），三十年故争期间德意志民族神圣罗马帝国的军人统帅。席勒著有历史剧《华伦斯坦》三部曲。——译注
②韵文：由歌德翻译。——原注
③《穆罕默德》和《唐克雷德》：均为伏尔泰的作品。——原注。
④麦克贝斯(1040—1057)：苏格兰国王。莎士比亚著有剧本《麦克白斯》。——译注。
⑤《屋大维亚》、《巴雅尔》：均为德国作家奥古斯特·科策布(1761—1819)的作品。——译注
⑥《玛丽亚·斯图亚特》：1800年上演。——原注
⑦《帕菜奥弗隆和内奥特尔佩》：歌德的作品。——原注
——————
在这期间乌策尔曼夫人通过自己的出场使人们重新想起那个伊夫兰德时代。这位杰出的女演员借以处理各个角色以及善于将自己改扮成任何一个角色的才智，她的表演的谨慎和周到，她在舞台上完全合乎礼仪的和落落大方的出场，她的——诸如作为一个颇有教养的、彬彬有礼的人，善于通过适当的注意使同台演出的演员们活跃起来的——妩媚动人的方式，她的清晰的吟诵，她的铿锵有力的、然而恰如其分的朗诵，一言以蔽之，她天生所具备的一切以及她为艺术所献出的一切，对于魏玛剧院来说都是一个值得想望的人物，其影响还会持续下去，而且对今年冬季演出的成功做出了并将做出不小的贡献。

当人们由于上演《兄弟们》终于取得了经验——即观众能够喜爱大胆的、具有性格特征的、感性一艺术的表演之后，人们通过上演《智者纳坦》①，选择了最完美的对立面。在这个——几乎只有理智在讲话的——剧本中，一段清晰的、阐明观点的朗诵是演员们最出色的职责，在大多数情况下人们确实成功地履行了这个职责。

剧本由于缩短而可能蒙受的损失，现在通过比较简练的表演得以补偿，人们也许会担心这种做法的效果：尽可能诗一般地将剧本修补并使其完整。演员中有不少人都会竭尽全力来弥补在加工他们的角色方面所缺乏的东西，因此这个剧目每年都能够由于观众的满意而重新上演。

莱辛②就道德一宗教方面而言谈到，他要为首先上演《纳坦》的那个城市庆幸；然而考虑到戏剧方面的情况，我们只能说，如果在我们的剧院得以保留这样一个剧目，并且能够经常重演的话，我们就盼望这个剧院吉星高照。

在此情况下领导不得不极其欢迎诸如《游子》③这样的剧本。假如人们通过《兄弟们》试图认识古罗马喜剧的话，那么此时这里这样做的目的只不过是力求接近古希腊悲剧罢了。人们可以指望这个剧目的感性部分会取得最好的效果，因为这六个人物的表现形形色色，各不相同。一个生气勃勃的男孩，一个翩翩少年神仙，一个身体魁梧的国王，一个值得尊敬的老翁，一个年富力强的女王和一个虔诚、年迈的女教士。于是安排了数目可观的服装供人们轮流使用，仍旧保持原样的剧院由于整个剧本的演出也适当地进行了装饰。人们通过合适的面具加强了两位年纪较大的男子的形象，使其富于悲剧性，然而由于在此剧中各个人物在各式各样的情况下出场，因此为了讨好观众的眼睛，演员小姐彻底进行轮换，演员们履行了困难的职责，这样一来比他们由于演出法国的悲剧而习惯于在舞台范围内的从容不迫的态度和彬彬有礼的姿势更加惬意。

上述主要情况为更加生动的舞台造型④提供了机会，人们可以不揣冒昧地认为，(剧院)从这方面提供了大多数情况下完美无缺的表演……

——————
① 《智者纳坦》：采用经席勒改编的剧本。——原注
②戈特霍尔德·埃夫赖姆·菜辛(1729-1781)：德国启蒙思想家，文艺理
论家和剧作家。著有美学论著《拉奥孔，论绘画与诗的界限》、《汉堡剧评》；剧本《萨拉·萨姆逊小姐》、《爱米丽雅·迦洛蒂》、《明娜·冯·巴尔赫姆》、《智者纳坦》；寓言《狮子与驴子》、《神与绵羊》等。他的理论和创作，体现了资产阶级民主主义精神，对德国文化的发展产生重大影响。——译注。
③《游子》：由奥古斯特·威廉·冯·施勒格尔编剧，根据欧里庇得斯的原著改编。——原注
④舞台造型：由活人扮演的静态画面、场面或历史场景。——译注
——————
人们除了不要像对待凡夫俗子那样对待观众之外，可以不向他们表示较大的崇敬。那些凡夫俗子毫无思想准备地拥进剧场，他们要求上演一些能让他们直接欣赏的剧目，他们想要观看惊叹、大笑、哭泣，并且因此强迫那些以他们的意志为转移的领导，或多或少的迁就他们，从某一方面将剧院绷得过紧，从另一方面又将其完全松开。我们感到幸运的是，我们可以假设我们的观众——特别是如果我们，完全合情合理地把耶拿的那一部分观众也计算在内——具备这样的条件：他们随身带着的钱比入场费还多；那些在观看一些优秀的剧目首次精心演出时还感到有些难以理解，甚至不能欣赏的那些观众，愿意让自己更好地了解第二次演出，从而使自己熟悉演出的意图。只要我们的情况允许我们进行某些——使经过挑选的观众能够对其发生兴趣的——演出，我们就有可能着手进行这样的、更普遍地受到欢迎的演出……

如果我们的演员全部做好按照艺术规律处理各种不同种类的戏剧创作的准备，那么《纷乱》①这个只是偶尔在这里才轮上演出的剧目，也有可能上演，作为满足一般观众而加以考虑的演出。

在大多数情况下，观众对待这样的剧目的态度是不公平的，其主要原因可能在于，演员不容易让观众充分地享受自己的权利。

——————
①《纷乱》：科策布的喜剧。——原注
——————
如果作者喜欢把人们拉入一出喜剧中，在罕见的、与其令人振奋不如使人丢脸的情景中加以表现，那么，假定这种做法既富有才能又符合戏剧程序，人们就不应对此提出任何反对意见。只是演员随后应当认识到，他必须，通过他按照艺术规律处理这样的演出，从他自己这方面完成这个剧目，并且使它获得良好的反应。

在这样的剧目中，完全以某种时而明显的、时而隐晦的灵巧扮演各个角色，用美丽如画的适当安排描绘摆在面前的情景，从而把按照它的设计似乎下降的整体通过演出向上托起，这些都是可能的。

如果我们这样出色地又把一些古希腊罗马的喜剧搬上舞台，如果我们的演员们更深刻地领悟假面戏，那么我们也会在这个专业中迎头赶上，以满足我们的愿望。

如果演员的多才多艺是值得想望的，那么观众的兴趣广泛同样是值得追求的。于是剧院，就像其余的场合那样，受到某些占统治地位的风气的折磨，它们有时候在剧院中泛滥，然后又重新消退。这种风气导致暂时地适应任何一种方式方法，我们热烈地沉湎于这种方式方法，随后永远将其驱除。遭受这种不幸的德国剧院不止一个，其原因可能在于：直到现在我们所努力追求和试图实现的，超过我们所赢得的和达到的。我们的文学，谢天谢地，还不曾有过黄金时代，而我们的剧院像其余的剧院一样还在发展。每个领导都在翻阅自己的保留剧目，并且发现，人们在过去二年年间所上演的大量的剧目当中只有多么少量的剧目现在还能继续上演。谁可能设想，逐渐地制止这种胡作非为的事情，把一定的数量的现存的剧目在舞台上固定下来，并且借此最终提出一份能够留传给后世的剧目，谁恐怕就必定首先设法将自己面前的观众的思维方式培育成兴趣多样。这种思维方式主要在于，观众学会这样看问题，不能把每个剧目都看成像一件外套一样，外套一定要完全按照观众目前的需要做得合体才行。人们不应当总是打算在舞台上满足自己，以及自己最近的精神的、内心的和感官的需求，相反地人们常常可以把自己视为一个旅游者，为了使自己受到教育并使自己赏心悦目，旅游者访问了一些陌生的地方和地区，所到之处他并没有感到全都令人方便舒适，他在家里则有机会使其适应自己的个性。

我们指望我们的观众进行这样一次旅游的第四个剧目是《图兰多特》①，它是根据格齐②的原著改编成韵文的。

我们期望，在《摩登世界报》第七期上以如此公正的认识评论《游子》的上演的，我们剧院的那位朋友也会对《图兰多特》同样不辞辛苦。凡是在我们的舞台上所进行的表演，我们都希望听到第三者的意见，凡是我们以为每走一步所赢得的成绩，对此我们也许都会亲自说出我们的想法。

德国人具有特别严肃认真的天性，如果谈到表演，特别是在剧院中的表演，这种严肃认真表现得极为出色。在这方面德国人需要一些对自己产生某种单纯的威力的剧本，它们或者使他激动得开怀大笑或者使他激动得异常同情。虽然他通过某种中间类型的戏剧除了习惯于观看悲哀的剧目以外也习惯于观看快活的剧目；仅此二者不会达到戏剧的最高的顶点，而是出现了一种以上的融合，如果喜剧和悲剧彼此衔接而没有中间环节，观众也会始终闷闷不乐的。
就我们而言，那么我们当然希望，我们逐渐地会得到更多的类型完全分开的剧本，因为真正的艺术只能以这种方式进行促进，唯有我们才觉得这样的剧本是最必要的，通过它们可以提醒观众，戏剧表演艺术的全部活动就是一种消遭，如果它会对观众在美学方面，甚至在道德方面有所裨益的话，那么观众一定要高瞻远瞩，因此绝不应仅仅从中得到较少的享受。

——————
①《图兰多特》；图兰多特是《一千零一夜)的一个故事中的公主，——译注
②老尔罗：格拉夫，格齐(1720—1806)：意大利作家。著有童话剧(图羊
多特》等。——译注
③ 改编成韵文：由席勒改编。——原注
——————
我们把《图兰多特》评为这样的剧本。在此剧中，盘根错节的、人的命运的冒险经历是情节展开的基础。犹如讲述故事一般的情节爆发使得一些被推翻的王国、被逐出的国王、迷途的王子、女奴、其他公主，在我们的想象前面走过，就在那个地方在幻想的北京正等待着一个勇敢的、可爱的外国人的危险于是就摆到我们眼前。我们随后看到的是，一个虽然悲伤，然而平静处于统治地位的惬意的皇帝，一个嫉妒妇女自由的公主，另外还有一个通过伪装使人开心的土耳其苏丹的宫殿。在这里谜团代替了西拉和卡利布提斯①的地点，一个好心肠的王子在他幸运地逃脱了这两个礁石之后，重新被流放到那里。现在应当披露这个不认识的人的姓名，人们企图采用暴力，于是这里出现了一系列感人的、在戏剧表演艺术方面引人注目的场面，人们企图使用阴谋诡计，于是说服的威力逐步地被取消。

在所有这些情况之间播下了轻松愉快的、欢乐的、滑稽的场面，于是如此变化多端的情节完全统一地展开直至终场。

可以预料，这个剧本在德国会多么受欢迎。当然此剧本来是专为有修养的观众写的，并且在演出中存在着我们尚未完全克服的困难，虽然第二次排演得以比第一次排演更为成功。如果此剧能够在任何地方完完整整地出现，那么就肯定会产生美好的影响，并且会激起德国人的天性当中正在沉睡的某些东西，子是我们就会听到令人愉快的效果，我们的观众自己动手解开谜团，我们也许会在将来每次演出时能够让公主带着新的任务出场。

如果能够，使四副假四具②，在那里虽然没有表现其原来的优美，至少代替类似的东西，那么就会赢得许多成就，对所有这一切在将来均有更多的要求，目前我们只是仍旧希望，我们能够看到《兄弟们》和《游子》始终如同最初的那些演出一样地成功，《纳坦》和《图兰多特》一再得到精心修改，并且日臻完善。

——————
①西拉和卡利布提斯：均为一个危险的海峡的礁石。——原注
②四副假面具：意大利喜剧所用的假面具。——原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