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巡航
逃吧,可怜的外乡人。
在这片沉默之丘,你能逃到哪去?在这片甜蜜故乡,你又能逃到哪去?

我曾三度尝试逃离这座魔都。但是弯弯绕绕又回归原点。命运和物质的引力,不允许自由的灵魂升华,“公司”不会允许隐士逃离掌控。而我又爱着这片生长着铜钱的臭地,轻吻它沾满灰土垃圾的脸颊。
在无数次的车上,我看着车子爬上高架,好像能沿着这条道直达群星的彼方。在天空中自在的翱翔,宛若夜间仍在腾飞的鲲鹏。
车窗内,是人文环境。师傅没有播放音乐,寂静得能听见两人的一呼一吸,同步而又截然不同,那是哲学僵尸正在呼吸,向彼此昭现存在感。车轮与地面摩擦,带来轻微的颠簸感,像是坐在马背上,颠沛流离的骑士向着没有目的的目的地前进。
车窗外,是自然环境。有昏黄的街灯,斑驳的赫鲁晓夫楼墙面,彻夜通明的工厂灯光。尘灯透过充斥雨斑的车窗,在那一瞬间恍惚了我的眼睛。景色在我眼中倒退,但又何尝不是我在景色眼中前进?动与静的相对带来感知的错乱,令人放佛恍如隔世,自己的感知就是墙面,自己的灵魂和世界被其隔开。
熟悉的景色逐渐消失在我的眼中,人类违抗重力所铸造的高楼玉宇,其中有不灭的白炽灯,代替了天上的星辰,以文明为名号,将天空的模样重新修饰,修饰成一片看不清黑紫昏黄,看不清阴晴圆缺,看不清群星轨道的调色板。若是一千年前,不,两百年前的人们看到此景,想必定会怒斥这些虚伪的光。
地基在地面上凿出深坑,高楼大厦像闪烁的U盘,精密的构造,炫眼的灯光,冷漠而又精准无缺,充斥着这个科技时代所特有的精细无情,它无形的触须叫做网络,在空气中蔓延滋生,直抵天空,直抵比我更高的高度,比我更快的抵达群星。U盘刻录着世界上的信息。
人类已经不满足与吞吃大地的血液和血肉。人类的触须开始试探星空。
这是一片令我毫无归属感的图景。
这些高楼玉宇与我没什么关系,我不为他工作,他亦不为我服务,而他将我赏星空这所剩无几的爱好剥夺,常常登上天台,却张了张嘴,想说些义愤言辞的话来辩驳,但喉咙被掐死,气若垂丝一般的发出呻吟,脉脉不得语,脉脉不得语。
光影交织,变化无常。耳边放佛响起觥筹交错,忆起曾经时光,更是悲哀。我仿佛入了画,那叫做夜巡的名画,它是一幅画,被挂上了名的称谓。光打不在我的身上,只是晃了我眼,我是那画中阴影覆盖的人儿,无数时光之中,人们只研究被光照射的人,而我却躲在阴影中,连画家本人都将我遗忘。
或许我有又根本没有入画,我不被看见,因为我不在这叫做夜巡的画中,我藏在了其他的,无人知晓的,不是名画的画中。
车子还在前进,把我在三维世界里的位置移动表示。
时光还在前进,把我在四维时空里的时间流逝拉长。
尘灯晃眼,把我在时光中的切片切割,放佛是科学家将小虫切成薄片,好像能从中窥探时间的真理。
在白热的烈火中,我试图抓住过去的幻象。
“你会忘记,在这里,在如今天这般夏日的夜晚中。”
我叹了一口气。
因为我的世界就在这里,在镀银的手表表盘中滚动,在失去光泽的钢笔笔帽里隐秘,在暗淡的珠宝,在有着优雅雕花、蓝色与金色喷漆的椅背上。
一点火舌在我的心炉中潜滋暗长,在向渐渐发白的灰烬悄悄诉说。
过去的幻象没有回答我,而我已经知道了。
过去的幻象不再。
那漫长的旅途,那些危机四潜的白天,那些可怖的夜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穿越敌意的土地,想念着旧世界一切的美与真与青春。
我的汗水,就是牺牲。孵育了这座干渴难耐的世界,于是它疯狂的长出血肉与石榴,石榴化成的罐子中又流出血液一般的石榴汁,浇灌在花朵上,让白皙的花朵更加白皙,花蕊比黄金更璀璨。
唉,我的天国,我的世界,我的一切。正如某人的手中之物一样,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