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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中呓语(随笔)

2023-01-14 15:39 作者:临暗_san  | 我要投稿

最来得知万柳书院一事,觉得有点好笑,随手写点呓语。

下雨了。

刚刚打完工的我急忙跑到附近便利店的屋檐下躲着,虽然有些疲惫,但一天的工作都已结束,所以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我是从小县城里跑到城市来的,几年前勉勉强强考上大学。家里虽然穷,但还是勒着裤腰带咬着牙给我供出来学费。只可惜我自己不争气,几年出来并没有比别人强的地方。就像被蒙住眼睛的人,在那迷茫中摸索着方向。

我哈口气暖着手,雨下的有点急。我不敢走进这雨中,总担心这雨会伤到我。

周围也有和我一样避雨的人,但他们都有着几个朋友或爱人。打个电话,没过许久便会有人给他们送伞。而我,什么都没有。我没有朋友,没有爱人,就连亲戚也不怎么待见我。也许是我性格太差,从来没有主动去迎合过他们。可我一直觉得,人群就像沙砾,时间就像流水。与我无关的人迟早会被流水冲走,但现在我回过头才发现,原来的沙堆变得只剩下我一颗沙粒。孤独,又显得可笑。流水并没有带走我,他磨去我的心气,他把我留在了原地。

便利店的屋檐并不宽,我在这里也不能完全的避雨。不一会儿,我站的有点累,于是整个人就蹲下,总觉得这样会好受些。大雨淅淅沥沥的,从中隐约能看出那不远处有一个人淋着雨向这边跑来。我其实不太高兴,因为便利店已经关门,这点屋檐两个人显然不够用。至少我不喜欢自己的范围里出现一个陌生人。

他跑到我的身旁,从背包中取出毛巾擦着头上的水。从他那有些土黄色的面庞和粗糙的皮肤能看出来,他是个很勤劳的人。

“哎呦,这雨可真大嘿。你也在这躲着呐?”

“嗯。”

我不是很想和他说话,我有点怕生。

“这农村的人来大城市就是不方便,日子过的真够难的。你呢,小伙子?你从哪儿来?”

“我?我......就是这本地人。”

我说谎了,我不想承认自己是一个小县城的土鳖。至少,我想在他面前比他高一头。

“本地人?那你应该过的好生活。”

“是啊,好生活......”

他这一句看似羡慕的话让我嘴里有些苦涩,但我又不得不附和他。我站起来和他对视一眼,那眼睛里所散发的光在这黑夜里依旧明亮。稍微愣一下,我扭开头,不敢再继续看他。可他却笑起来,声音很和善。

“你还挺害羞的。”

“是有点不敢和陌生人接触。”

“这样,那真是对不起。我乡下来的,和人打招呼习惯啦。”

他带着歉意向我说着,可是我心里明白他什么都没做错。我只是点点头,没有回话。两个人就那么站在小小的屋檐下,看向那外面的大雨。

过一会儿后,可能是因为太过无聊,他再度开口打算分享一些自己的见识。

“你既然是城里人,想必不怎么知道乡下的生活吧?”

“的确没怎么听过。”

我还在嘴硬,实际上,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

“反正也没什么事,那我给你讲讲吧。”

“好啊。”

我点点头,不得不同意。

“嗯......该从谁说起呢。”

他思考着,像是一个艺术家在挑选着自己喜欢的画作供人分享似的。

“就说老张吧!”

我看见他脸上那有些落寞的表情,那和他有些怀念的语气倒是很搭配。

“老张是个农民,很有趣的一个人。他是村子里唯一上过学的高中生。那个年代的高中生呦,很有含金量吧?村子里呀,有什么大小的事情都让他去写字。听说年轻时还想过当个作家,写了不少东西。只可惜啊,家里太穷,他的作家梦一直都没能实现。老张的妻子倒是个地地道道的老实人,她不懂那些文学。有一次,妻子把他当年的手稿翻出来,以为是废纸,打算当成柴火烧了。老张当个宝贝似的抢到怀里,但是他也没有骂自己的妻子。对方说他费半天劲写那么多东西,到头来全是竹篮打水—— 一场空。老张很难过,但他明白妻子不懂这些,所以老张并不怪她。老张还很喜欢乐器,像什么二胡、琵琶之类的。可是很贵,一把琵琶就要700块。你可能不太明白700块对于他们的家庭有多难,我这样讲,他们一年下来的收入才一万多一点,还要供孩子上学。他妻子自然不乐意啊,就说他一天不操心家里,700块要攒多久才能出来啊。你是不是觉得一家子人矛盾还挺大的?可是吧,即便是不太情愿,妻子还是省吃俭用给老张凑了700块出来。那天我记得,老张脸上的笑真的很开心。很不可思议,对吗?一个根本不懂浪漫的人,和一个在果树林里摸爬滚打的艺术家。他们其实都没有错,只是生活让他们之间的矛盾变得有些激化。可老张坚持的认为,人可以物质上穷一点,但精神上也不能一片荒芜。很神奇吧,不像农村人说出来的话是吗?那片土地囚禁住了他,但是也给了他一条生路。老张曾经给我说,他对这片土地从来没有任何感情。那天他在夕阳下抽烟的模样,整个人都看起来老了一大截。一边笑着,一边咳嗽。”

他讲到这里有些哽咽,从背包里拿出一瓶水喝起来。我有些感触,但我不知道这算什么感情。可能,我对苦难的生活,已经有些麻木了。

“哦,对了。老张还有个儿子。只可惜,是让他们女儿辍学打工才供起来的大学。其实也正常,重男轻女谈不上,但是的确苦了那女孩。老张夫妇心里也愧疚啊,几年时间,攒下来的两万块钱给人拿过去。没办法,农民嘛,还能给什么呢?但凭心而论,他们也已经尽力做到自己能做的了。老张家种的果树,一年就靠那苹果过活。知不知道多少钱一斤啊?”

我摇摇头,离开家太久,我已经不知道那些价钱了。他苦涩的笑笑,就好像他才是老张本人一样。慢慢的伸出两个手指,在我面前摇晃。

“两块钱。”

我有些惊讶,不可能这么低的。

“不可思议,对吧。但这就是现状,农村人一年的收成,光是化肥和各种钱花进去就七八千。到头来水果商疯狂压价,才赚上个一万左右。老两口啥都不怕,就怕生病。那几颗药吃下去,这一年可就白干啦。”

“那,他们一定过得很压抑吧?”

我开始有些共情,这样的生活如果压在我身上,我是接受不了的。听完我的话他又笑了,但这次笑的有点欣慰,或是一种我说不出来的感觉。

“他们并不压抑。正相反的是,他们过得很好。老张其实并不穷,至少在精神上,他比我还要富有。知道吗?村子里后来有个村支书,我一会儿和你讲。村支书来之后修了个广场,至少让村子有个聊天玩乐的地方。老张他们啊,就在那儿组了个乐队。嘿,你别说,那几个老头儿的二胡和琵琶弄得还真行!就是他们妻子都说自己丈夫“不务正业”。可即便是这样,每次有节日的时候,还得看他们几个。不然啊,过节都没那味儿。他们脚下是泥土,心中却是星辰。你是大学生吧?你应该听过一句诗。“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老张他们,就是这样的。所以啊,他们一点都不压抑。至少,他们的眼睛里,还有着对明天期待的光。”

他一边说着,一边指指我。我回过神来,低头看向脚边的水潭。我明白他什么意思,眼睛浑浊的人,不会懂苦中作乐的无奈与心酸。

他好像有点累,坐在那卷闸门旁边。我也跟着坐下,他给我的感觉有些怪,总之不像一个从农村来的人。他给我的感觉像一棵树,只是扎根在农村,但上方的树冠却始终是在城市里,又或者说是在人们向往的星空里。我看向他那棱角分明的脸,和早就被流水磨平的我形成着一种很可悲的对比。我仔细想想,我好像,既不和他一样是一棵树,也不像是一个人。硬要说的话,我大概会是他树冠上的树叶。孑然一身落在地上,随风飘到哪里,就在哪里躺着。不怎么能动,任凭各种事物将我慢慢侵蚀、分解。也许我的根在那县城,可现在的我,并不想承认。我更情愿把这打工的城市当作本来的家。因为我和他都知道苦难不值得歌颂,而他在想办法改变,可我只想逃避。

雨,越来越大了。

“嘛,这雨可真难躲。”

“是有些,而且......也躲不过吧?”

他笑笑,我总觉得有些被冒犯,皱着眉扭过头。

“啊,抱歉。刚才的话我觉得很有意思,不自觉就笑了。其实,的确是躲不过的。但有些人淋着雨在走,有些人在不断地找着避雨的地方,还有些人便是撑着伞了。”

我怔怔的看着他,我们其实都知道这雨到底是什么。

“还想听我再讲个故事吗?”

我和他有点熟络起来,至少没有一开始的生分。

“那就再讲一个吧。”

“好哦。”

他翻翻背包,找到一张照片。

上面是一个小孩子,头上绑着一条白色的绸子。我知道那是干什么的,家里有白事的,一般才会带那种东西。那孩子表情很懵懂,他并不知道这场仪式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身边的爷爷为什么要哭。

“老梁,村子里的菜农。他们家的白菜很大,大概有.......呃,这么圆。”

他笑着给我比划,像是丰收似的那样开心。

“挺厉害的。”

“是吧,你知道那个多少钱嘛?”

我依旧摇摇头,还是不清楚。可能我的身上依旧有着那股泥土气,但我从心底里已经不再是那片县城的人了。他和刚才一样,伸出一个手指。

“一毛钱?”

“一分钱。”

我的瞳孔骤的收缩一下,我记忆里最便宜的白菜也不可能是这种价钱。我仔细想想,也许,不是白菜定价一分钱,而是金钱的面额最小一分钱。他收起笑,脸上有着止不住的难过。

“老梁的白菜,就和他嘲讽有些人一样。“太过低贱。” 可我不这么认为,那些收购商实在是可恶。老梁不卖,可就不一定会有人来了。到时候,一年的白菜烂在地里,那比一分钱卖掉还要让人恶心。他们家里有个儿子,很争气。一口气考上大学,听说毕业后在一家公司里给人当会计。日子也看上去开始好起来,是吧?”

“嗯,这不挺好的?”

“是挺好的,就是没好多久。就好像这雨追着人下似的,给老梁一家的心都凉透了。儿子几年前的婚,老两口抱着孙子没过多久呢。突然有一天,一辆面包车运回来一具尸体。儿媳妇哭着从那车里下来,什么话都说不口。一家人的希望,就这么被城市里的车撞散。那天下葬,我也去给人帮忙搭把手。儿媳妇眼眶是红的,让人分不清是冷静下来,还是她眼泪已经流干。老梁一句话都不说,一大把年纪了,就在那默默挖着坑,我想帮忙都不让。他老伴都哭晕过去了,老梁硬是没流一滴泪。那坑挖好,把他儿子放进木棺材里下葬。本来让那小孙子再去说几句话的,结果呢,那孩子的话我到现在都忘不掉。”

“他说什么了?”

“爸爸以后就住这里吗?老梁没办法,硬着头皮给自家的孙子撒着谎。“以后啊,他就在这里住下啦。”  “那这出口怎么这么小哦?爸爸怎么出来呢?”  孙子的话让老梁实在是忍不住,背过身去偷偷摸一把泪,继续拿起铲子开始埋葬他唯一的亲儿子。是不是觉得,老梁好像挺硬气的?告诉你啊,我晚上没事干的时候跑去那里一看。他啊,就在那坟堆旁边坐着。一边抽烟,一边默默的哭。我上去问他是不是太伤心?他倒是摇摇头,不觉得有什么。“人嘛,落土八分命。这娃啊,运气也就到这了。”  他嘴上倒是看得开,我就是过去拍拍他的背。老梁就咳嗽着哭起来,搞得那天晚上还有人和我坟地里说闹鬼。”

说到最后,他笑起来。这一次,我已经不知道这个笑究竟代表着什么了。

“落土八分命啊.......你出生在城市里,命应该不错。”

我摇摇头,自己都不知道是在否定城市人的身份,还是在否定我的命运不错。我突然对他的身份好奇起来,忍不住向他问一句。

“那你是干什么的?”

“我?农村来的还能干什么?”

“可你不像个农民。”

“这话对我来说可真伤人。”

他有些失望,起身走到那台阶上,在雨中站稳。他再看向我时,表情很严肃。

“你觉得农民应该是怎样的?我和你的这一步台阶,你觉得,我需要花多少年才能踏上去呢?”

我摇着头,傻愣在原地坐着。因为我很清楚,那个台阶已经固化,不可能让他踏上去。他重新在我身边坐下,擦干净头上的水。

“我的确不是个农民,还记的我给你说的村支书吗?我就是去那里任职的。一开始,我满怀热血。但后来,我感觉到一阵无力。可我还没有放弃,你应该明白,有些事情不是一蹴而就的。我相信迟早有一天,我会成功的。但是,我最近不是很确定了。有些“少爷”和“小姐” 算是让我开了眼。我突然觉得,我所做的一切都像个笑话,你也这样觉得吗? ”

我摇摇头,我从来都不会觉得为一件事情努力是什么可耻的事情。他说的那些“少爷”我知道,那些人,真的很可笑。

“乡下很穷,这不假。可他们不会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他们不会喊自己奴才。或许有些自卑,但他们总能挺起腰杆继续面对明天。我不会忘记老梁死去的儿子在过年的时候给自己爸爸唱的那一首《父亲》,虽然没什么技巧,可听过的基本都会为之流泪。我也不会忘记老张妻子腼腆着站在他们的乐队中间唱了一首戏曲,不算好听,但很有老一辈的风格。那村子里还有各种各样的人和事,我都不会忘记。村支书不好当,哪怕是我提议的修建广场,也遭到很多人的反对。有人污蔑我贪污,让村里的会计去查账。会计不肯帮,结果自己家地里的所有农作物全都被泼了百草枯。我后来掏钱帮他重新种下,但这村委会里,也变得只剩下我一个还在干事。农村就是这样,贫困、无助、混乱。可他却有农村人特别的浪漫,他们,也是最懂得苦中作乐的人。我就夹杂在农村与城市的中间,连接着两个世界。”

他有些哽咽,身子发着抖。他的背包被风吹倒,我这时候才无意间发现,他散落的物品里,有一台照相机和许多照片。

“这就是我用来做记录的东西。”

他将那照相机放在怀里,把散落的照片整理好,一张一张的给我展示着。

“诺,这是老张。你看,他这时候笑的多开心。这是老梁,带着孙子走在那白菜地里。这是我那村会计,还挺帅的对吧。这是........”

他如数家珍一般向我介绍着,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能看见他那土黄色皮肤的脸上那开心的样子。好像无论付出多少,只要看见村民好起来,对他来讲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突然站起来,将那照相机的镜头对准我。我还没来及阻止他,那快门便被他按下去了。我不喜欢拍照,有点生气的看向他。

“你干嘛?”

“我觉得,你和我认识的那些村民很像啊。不过这样也的确有些冒昧,你如果不喜欢,那我现在可以删掉。”

我本来想让他删除,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或许,我身上的泥土气,还是洗不掉吧。

“嘛,这城市里,有些地方就连雨下进来,都是脏的。”

“或许吧。”

他向我笑笑,将那相机和照片收起来,转过身拜拜手。

“你要走了?”

“嗯。”

“雨还没停呢。”

“它不会停的,你也躲不掉。我们都没有伞,站在原地可没什么用,不是吗?”

“不怕感冒啊?你,有药吗?”

“有......也许有。”

他没有回头,径直迈步走向那大雨中。

我回味着他的话,想起他刚刚站在台阶上的一幕。

“这台阶,有点硬啊。”

我笑起来,满是无奈。

可惜最后还是被他看出来,我其实不是城里人,可他也一样出身在城市并不是农村。也许我没有他那样的勇气,但我自认为我还是有自己那一份可笑的自尊。

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我坐在那卷闸门前仔细回味一会儿;他好像,一直都是站着的。我想起他的话,“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原来,就连自己的尊严,我也在无意间丢了。不过没关系,至少,我还没有沦落到喊别人“少爷”。

“算啦,哭也没用。反正这雨也不会停,脏就脏点,我也该走了。”

我不知道这话在和谁说,有点像自言自语,有点我的呓语。

有点困难的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我和他一样从那台阶上走下去,头也不回的隐匿在那大雨之中。

图片来源于网络

不要习惯了黑暗就为黑暗辩护;不要为自己的苟且而得意洋洋;不要嘲讽那些比自己更勇敢、更有热量的人们。可以卑微如尘土,不可扭曲如蛆虫。———季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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