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水道里
肮脏，污臭，恶心。用这些词来形容下水道里的环境再合适不过，但就算是这样的词语，在杰夫同伙们歹毒的心肠面前也会黯然失色。
那宽敞的城市排污口被埋在江流上方三十米处，周围整齐地贴好了砖块，没有可供攀附的地方。原本在转移完赃款后，只要顺着下水道一路走到这里，用早就布置在这的绳梯下去，就能与同伙们汇合。可多一个人分钱不如少一个人分钱，大家原本都是一拍即散的金钱兄弟，杰夫早该意识到这一点。现在拿截只剩下半米的绳梯，连拿来当柴烧都不够。
下水道几乎都是单向出口，不说随时会涌出的恶臭喷流，即使侥幸回去了也是死路一条。杰夫不禁感叹着命运的无常，他们带着他一起玩弄了公司，现在又玩弄了他。
好在作为城市最大的下水道干流，这里有充足的空间供他探索，如果不介意把鞋浸在污水里的话，如果不介意泔水臭味的话，杰夫总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可是杰夫介意！曾经沧海难为水，杰夫会下定决心去搞钱，还不是为了回到那花天酒地一掷千金的生活！听说高台跳水十分危险，在自由落体的速度下水面就和混凝土地面一样坚硬。但如果真的走投无路了，杰夫会去试试。呵呵，杰夫和自由仅仅隔了三十米。
“喂！不要再靠近了！”
不知走了多久，杰夫怀疑自己是在死前恍惚间产生了幻觉，他远远看到一只台阶上的黑皮耗子，正拿着半截餐叉朝他挥舞。那耗子竟然和他一样，只有两条腿是湿漉漉的。
“滚一边去。”杰夫说，“别挡着我自寻死路。”
“这里是库房重地，除了国王谁都不能靠近！不要靠近！”
面对这样一只庞然大物，那老鼠显然已经两腿发抖，但它还是鼓起勇气重复了一遍。这份工作原本还是它家里人好不容易为它找到的。迫于国王的威严，没有老鼠胆敢靠近这块地方，而下水道里原本就没有什么大型生物。清闲又高薪的工作总是难找的，小老鼠每周都会报告自己与怎样恐怖的生物艰难搏斗，死命守护库房，可眼前这只庞然大物，比它所描述的任何一只都要恐怖。
“库房里全是国王的收藏，守不住库房，在下水道里就是死路一条。”这话是骑士长亲口说的，小老鼠深信不疑。抱着这样的想法，在杰夫走到不能再靠近的时候，小老鼠以命相搏，用餐叉使劲扎了杰夫一下。虽然隔着衣服没有扎进皮肉，但还是着实让杰夫嗷了一下。
“给你脸了是不是！叫你别烦......”
“妈妈！救命！救命！啊啊啊啊！”
杰夫下意识地把小老鼠一把捏在手里，差点没把它的肋骨干碎。可面对着这只尖叫到大小便失禁的老鼠，杰夫恍然意识到，他不知怎的，竟然能听懂老鼠说话。
“嘴巴闭上，小心我捏死你！”
杰夫这么说着，他想试试老鼠能不能听懂他的语言。没想到在听了这话之后，刚刚还死命挣扎的小老鼠立刻动都不敢动了，两只小黑眼睛泪汪汪的直盯着杰夫那张大嘴看。
“你们这其它老鼠，都跟你一样会说话？”
“唔......”
“我现在叫你说话！”
“好好好！是的！我们这住着二，二十万只老鼠，有一个国王和三只军，军队。我我我是刚刚才来这里的求求你了不要吃我！”
......
杰夫的手稍微松开了些，他把小老鼠重新放回台阶上。
“听好了，我不会吃了你。而且只要你乖乖听话，我还可以放了你。”
“真，真的吗？但是你不，不能进去库房，不，不然我会死得更惨。”
“那你们的国王呢？带我去见它。”
“请，请听我说。我们的国王住在下水道的最上层，只有军队和贵族才能上到那里去。国，国王和军队不仅设置了无数机关，还养了毒虫！所以恐怕怪物先生你也......”
杰夫低着头想了一会，如果小老鼠所说为真，那么仅凭杰夫一个人赤手空拳，恐怕还真的有些难以撬动这个老鼠王国。
“你住的地方在哪？”
“在那个方向，有一些...远，如果不是全力奔跑，要大半个小时才能回家——你，你不会伤害我的家人吧？”
杰夫一伸手，再一次把小老鼠抓了起来。这次，他没有捏着小老鼠，而是让它站在手里。
“放心，我不是凶残的怪兽，我在考虑加入你们。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杰里......”
小老鼠听到大怪物哼笑了一声。
“我叫杰夫。”
“啊——很，很荣幸和你拥有相近的名字。你虽然看起来是个很凶的大怪物，但我觉得你其实很善良。”
“善良？”杰夫的耳根子有些痒痒，他很久没有听过这两个字了。
才走了不到十分钟，伴随着轰隆隆的脚步声，杰夫带着杰里走进了一个卧室那么大的死胡同。这里没有污水涌出，地面干燥，应该是原先设置给检修人员落脚的地方。但是里面死气沉沉的，有一股浓厚的骚味。
“杰里？！”
一只老鼠从某个几乎窄成一条缝的洞里面探出头来，紧接着，更多老鼠从墙上不知什么地方探出身子，那密密麻麻吱吱呀呀的场面，即使是杰夫也觉得有些渗人。不过看见此景，杰夫手里的杰里倒是很激动，它挥舞着前爪使劲大喊：
“爸！妈！大家！我带了个大——朋友！”
在死胡同边上不远处，有一个一米见方的圆形金属阀门，紧紧地固定在生锈的水管上。几只有些脱毛的老鼠用尾巴勾住圆环，像喝茶的姿势一样坐在阀门上。其余的大概三千来只老鼠分成两堆，围坐在阀门的边上，让杰夫和杰里站在中间，杰里依然站在杰夫的手掌上。
“传说中的无毛怪，你为什么想要加入我们的族群？”
这几只掉毛老鼠在杰夫眼里，尽管和其它能一把捏死的老鼠没什么两样，但是他们见到杰夫时，完全没有杰里那样屁滚尿流的姿态，应该算得上是有些见识的老一辈，他们的意见多半代表着这一整个小族群的意见。
“我没有恶意，我被同伴们抛弃在这里，希望能找到一些干净的食物和饮用水，我也可以帮助你们做事。”
“你能做些什么？”阀门最中间的一只老鼠问。
“他的力气很大，又很灵巧，什么事情都可以做的！”杰夫手里的杰里帮杰夫喊道。
“可以帮我们清理一下对面的水管吗？”另一只略显年轻的老鼠接着发问，“那里原本能流出清水，但最近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为首的老鼠瞪了那只老鼠一眼，但杰夫没有在意。他迈着步子走到下水道对面，那根管子里面的水相比其它水管看起来的确清澈些，虽然不是饮用水，但喝了应该不会生病。水管里面堵了一大团卫生纸，杰夫随手找来一根烂木棍捅了捅，如清泉一般的水流立马涌了出来，让杰里和后面的鼠群不禁吱声一片。
杰夫带着杰里回去时，阀门上的几只老鼠正在交头接耳。在见到杰夫后，为首的老鼠轻咳两声，尾巴敲了敲铁皮，鼠群立刻安静下来。
“咳咳，经过我们的善良，我们决定同意你留在这里，但与之相对的，你要听从我们的指示工作，才能换取每天的食物。”
“没问题。”
“另外，你还必须对我们老鼠抱有尊敬的态度。没经过允许不可以擅自触摸老鼠的身体，不可以擅自拿库房的食物，不可以......”
“别太得寸进尺，小东西。”杰夫的嘴咧开笑着，牙齿咬得咯咯响，“别忘了，我还是可以一巴掌拍死你。”
“......好吧，我们暂时认可你拥有和老鼠同等的地位。”
总之，大家庆祝着新朋友的到来。只有杰夫咬牙切齿又叹了口气，原本就是为了不工作才落到这般地步，没想到到头来还是得工作。
仅仅半个下午，杰夫就帮着老鼠们清理了外墙，打扫了卫生，修建了防御工事，还在破烂里捡着一个勉强能用的仓鼠跑轮。作为交换，老鼠们给了杰夫两大片像是泡水之后又晒过的干巴巴的面包，外加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过期零食。虽然难以下咽，但至少能让杰夫维持在饿不死的程度。大家对杰夫赞不绝口，而杰里更是成为了老鼠英雄。不仅全家住上了最高的缝隙，还受到了所有老鼠的爱戴，更有几十只姑娘们，对杰里也是另眼相看。大家都说杰里不仅勇敢无畏，更是以小博大，成功驯服了强壮的巨人。杰夫对此并不在意，他并非真的想要融入鼠群，每天，他都巡查附近的所有大型管道，看有没有被栅栏网勾住的纤维织物。他只希望能暂且存活下来，直到有一天，把攒积的布料系成三十米的绳索，回到人类社会东山再起。
这一天，杰夫从梦中醒来，经过几天的适应，他已经习惯了生食和寒冷的入睡环境。这次促使他醒来的，是一个劲揪他头发的杰里。
“杰夫杰夫！”
“唔......今天开工这么早的吗？”
“不是的杰夫，我...我不知道你的生日是周几，所以就选在我们见面的第七天，给你过一个生日！”
听到这里，杰夫一个激灵醒过来，他睁开眼睛，杰里的身后，是半条破床单做成的一米多长的绳索。尽管牢固程度远远不够，但对于一只老鼠来说，算是不小的工程了。
“我看见你喜欢这个，所以把我们村里最好的地毯买来送给你！外加......庆祝我当上理事！”
杰夫看着那条破床单，再看看杰里拼命挠头掩饰害羞的样子，眼泪差点留了出来。和家里人决裂后，欠下一屁股债后，杰夫再也没有过过一个像样的生日。
“你，你在干什么呀，我的生日还有半年才到呢。”
“‘年’？那是什么？我们老鼠都是七天过一次生日哦，我知道你的寿命应该很长，你可能比我爷爷的爷爷还要大，但我们应该是最好的朋友，对吧？”
“......”
“我只是懒得捏死你罢了。”
“嘿嘿~~”
这一天，杰夫不用工作，他和杰里说了很多事。说了人类的时间单位，说了地上的生活，说了家养仓鼠，说了少部分自己的过去。杰里有一大半听不太懂，但还是认真地听着。
“杰夫，今天以后，我就要被推举到高层去了。就是要去到更大的地方，管理更多的鼠群。”到了晚上，杰里坐在杰夫的肩头，突然这么说道。
“那，我呢？”
“附近的几个村子都不敢接受你，要么是害怕你，要么是负担不起你的食量。我们恐怕要分开了......”
“但是别担心！”杰里接着说，“每周我都会回来看你一次的！”
“哈，说得我多想你似的。总之，保重了。”
“嗯，谢谢你！”
然而，在杰里离开的第二天，村子里的那几位“长老”，就把杰夫叫到了那个议事用的阀门前。
“知道这次叫你来，是为了什么事吗？”同样又是为首的那只老鼠问道。
杰夫摇摇头。接着，那只老鼠把一张张用不同材料组成的湿漉漉的纸条摊开来，给杰夫看了一眼，又很快收了回去。
“算了，你应该也看不懂。有的人投诉你晚上睡觉鼾声如雷，有的人投诉你怠工，有的人投诉你饭量越来越大，还有的人希望你住到管道那头去，不要随便走进住宅区。”
“总之，”另一只同样掉毛的老鼠说，“驯服大怪物的英雄杰里走了，大家都很害怕。你毕竟不是老鼠，这让我们也有些难办啊。”
“那么，你们想要我怎样？”
“很简单，”起初的那只老鼠说，“你要么真的住远些，要么就装点老鼠的样子，把你裹着的那层布摘下来，和我们一样趴下来吃饭等等。”
杰夫一下子抓起那只最年长的老鼠，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它。
“当然，当然。我们只是提个建议，如果你不愿意，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哼。”
第二天醒来时，杰夫发现自己的手和脚都被牢牢捆了起来，甚至还有一只红黄相间的大蜈蚣，被吊在杰夫的头上。几十只老鼠在杰夫的身边爬来爬去，而杰夫一眼就看到了那鼠群们合力抬过来的，一把生锈的老虎钳。
“不好意思，为了不让大家活在怪物的阴影之中，我们必须采取一些必要的措施。”
“你们！你们忘恩负义！你们和那些人类一样可恶！”
“我们已经尽力保全你了，现在只是做个样子，把你的门牙拔下来而已。”
“你们不怕拔掉我的门牙之后，我把你们都捏死掉吗！”
“哦对了，看来还得把你前爪上多余的那对拇指切下来，好让你更像老鼠一些。”
此时的长老们，尾巴苟着阀门的圆环把手，和往常一样并排坐在高处。
又是这样，也许就是因为太天真，才让杰夫几次落得这番田地。但凡稍微付出一点信任，就会被人加以利用。杰夫就是因此，才总是逃不掉被排挤，被伤害的命运吧。
“难道你们不知道，杰里今天就会回来吗？”
窸窸窣窣的鼠群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可能，”某个长老说，“去中心层的路少说也要走上两天。”
“我不管你们信不信，但是我是杰里驯服的怪物，你们的英雄回来之后，会愿意看到这副情景吗？”
这下子，连阀门上的那几位“长老”，也被动摇了意志，一个个挠着耳朵相互交流起来。也就是趁着这功夫，杰夫将身一扭，躲过了那只蜈蚣的威胁，顺带把一侧的老鼠全压成了肉泥。杰夫还认得，其中几只，杰夫前些天才帮他们搬了家，还寻找了合适的窝铺。
解决了毒蜈蚣这个大敌，老鼠们的防御工事在人类面前还是太过弱小。杰夫挣了两下，那束缚手脚的布绳立刻断裂开来。杰夫顺势拿起老虎钳，朝着环形阀门径直砸去。五只长老里有三只命丧当场。这一钳下去，群鼠无首，队伍大乱。没有老鼠再想着控制这庞然大物，大家都发了疯地逃命，才半分钟功夫，这片地方又归于一片死寂。就像杰夫刚来时那样。
说白了，都是胆小，短视和利己的老鼠罢了。杰夫这样想着，先是径直打开死胡同里的粮仓，用布袋装着扫了个干净。接着，他把藏在自己窝铺旁的十三米布料带在身上。没想到这偌大的鼠群还能找到老虎钳这样的工具。有了这个，杰夫说不定就能打开某些隐藏的管道，或者撬开锈死的应急通道，人类社会再怎样险恶，也总比这种破地方要好。
但走着走着，杰夫想到了杰里。杰里说什么也是因为遇见自己偶然上位，他的天真和自己别无二致。如今进入了高层，坐拥权力的同时也成了众矢之的。连一个小小的鼠群长老都有这样的城府，很难想象杰里日后的就职生活，会不会突然间死于非命。
“害，不过是只老鼠罢了。”
杰夫这么说着，把布条全包裹在身上，朝着下水道里走去。
就——突然想到的，没了
(*/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