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方舟 令 同人文「递归」后日谈七(完)
玉门城上的烽火熄了又燃。烽火台也会在望烽节之外的时节燃起,用划破长夜的火光,给将士和人民以独特的鼓舞。 烽火告慰牺牲的英灵,征鼓声代表着过去一年玉门经历过的劫难,也告诉人们城池无恙、山河无恙、大炎无恙。 人们会铭记每一次成败——人们必须铭记每一次成败。 自流寇被大规模清剿后,玉门安定了些时日,在年的帮助下,玉门修复并加强了防御工事。 当然,年几乎没捞到什么好处就是了。尽管她的身体素质在他们十二个里是很强的,但这次工事修筑实在紧急,根本没时间休息。 完工以后,纵使是年这样太傅眼中的顽童,也不由得一动不动地瘫在地上。 “老板——” 年回尚蜀的一家客栈歇脚,久违地点了十来份辣菜,本来主要作为调味品的辣椒老妈更是被年当成饮料喝,不为别的,就是求个痛快。 既然自己的任务结束,年也该盘算打道回府了。离开罗德岛太久,有些想念小炎熔她们。 至于一点也不可爱的妹妹夕,想来没有自己烦她,她还会很高兴的吧。 可怜的姐妹,关系怎么都这个样子。 听说大哥隐退了,年其实还蛮想见见他的,就是不知道他在哪。 年一直想在罗德岛开家庭派对,要是大哥也会去那就好了。 “哎,听说了吗?北边的邪魔又来了。” “这已经是第几天了?最近这么频繁的吗……” “钦天监最近说有天灾,‘春乾’已经开始准备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店里的其它客人正在闲谈,这些都被年听到了。 自己才离开玉门三两天,怎么一下子多出这么多事,这下算是没心情回去了。 “听说玉门在临时征兵,要去吗?” “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去了也是添麻烦,还是去参加募捐吧。” “……老板,结账。” 年感觉他会回来。 不,没有谁比他更牵挂那座孤城,他一定会回来。 …… 玉门告急的第三天。 重岳那天在罗德岛和仇白叙旧后,回宿舍的路上遇到了普罗旺斯。她是天灾信使,经常在各个国家间旅行,炎国也不例外。 普罗旺斯在炎国的一个驿站那里收到一封给重岳的信,上面盖着玉门的印章,还有某人的亲笔签名作为落款。 她不知道送信人是怎么知道重岳在罗德岛的,但被叮嘱一定要把信送到,越快越好。 信件顺利交付到重岳手中,打开发现是太傅的手谕,内容很短,也很明确。 邪魔入境,兵卒疲顿,资源穷尽,需要重岳回防玉门。 重岳当即请示凯尔希,连夜赶回玉门。 北原邪魔数量未知,实力也未知,人们对它们知之甚少。重岳曾与它们几度交手,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在罗德岛的记录中,乌萨斯顶级军事力量“皇帝的利刃”就是用邪魔碎片通过仪式改造的士兵,实力已然达到极其可怕的地步,更何况是邪魔本身。 源石技艺福祸相依,但人们对源石的探索仍是冰山一角,和北域的邪魔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邪魔频繁侵入玉门,已经充分说明了事态的严重性。炎国当朝天子亲率军队尚且无法压制的话,一般的军队又怎么能与之抗衡。 所以重岳选择再次站到玉门的城门前。 此刻正是黑夜,大漠中军队的流火亮如白昼。 他们在城外安营扎寨,以提防所有妄图以任何方式进城的敌人。 远方被黑暗吞噬,重岳不知此刻黑暗中是否正有邪魔蠢蠢欲动,他注视前方。 “……流寇?” 来者不多,寥寥数人,既无载具,也无武器。 重岳紧了紧衣衫,踏步向前,身后的玉门士兵随之擦亮弓弩与白刃。 ——这次他不会再手下留情。 …… “我能一起去吗?” “不能。” 令直截了当地拒绝。 “我知道,但是……” “你知道就好。” 令看着博士送的道服,不知道该不该穿它。越是喜欢,越怕失去。 “就我自己,不行吗?” “不行,我没在开玩笑,博士。如果罗德岛作为第三方势力介入,你可要想好后果,这不是小事。” 令所说的,是玉门告急的事。她的那封来信没有署名,但详述了玉门如今的状况。鏖战数日,将士死伤近三成,屏风卫一处破损,新修的弩台被破坏三座。如果不是人们强大的凝聚力作支撑,怕是比现在还要不堪。 这封信最后请求令回玉门戍边。这次不是普通的敌人,是邪魔。 博士对邪魔的了解比他们多太多,怎么不知道有多危险,贸然让干员前往,万一出了意外,不是让他们送死吗? “你是一名优秀的指挥,请不要因为我意气用事。” 令不抱太大希望,当初他只身到谢拉格,顶着天灾一样的暴风雪来接自己回去的时候,就已经说明他决定的事不会轻易改变。但令怎么能明知道危险,还让博士去? “……如果需要,随时和我联系。” 博士还是选择妥协……当然不可能。令是他重要的的干员,更是博士爱慕的、无可替代的爱人。 这次,他不要再袖手旁观。 “知道了,出去吧,我想换衣服。” 令最后还是决定穿博士送的那套。这样她就可以随时记起博士,然后稍微期待一下之后博士怎样表扬自己。 “嗯……话说以前不是不在乎吗?” 博士隐约觉得令话里有话啊。而且这不是他的办公室吗,令怎么反客为主啊。 “……” 令不说话,自顾自地脱下外套。 她记得博士以前不是这样的。是觉得自己紧张想缓解气氛么,博士这个笑话可不怎么好笑啊。 总之,还是不要一直让博士费心吧。 “放心吧。” “嗯。” “……” 临行前,博士从背后轻轻抱住了令,将脸颊贴在她的后背上,感受奢侈的温暖。 令没有再多说什么,他们各自都明白。 …… 令已经很久没握剑了。她只和大哥学了一天如何用剑,只是大哥也并不喜欢剑这种身外之物。 可,有时候借助外力,也未必不是一条捷径。 手中的剑不重,单手足矣。手中的剑不长,四尺有余。剑光清寒,但没有锋。 这是年曾经铸给她的,无锋剑。 年其实从不铸有锋剑。年的权能是铸造,并非是单一铸兵器,她同样不喜欢杀伐。更多的深意,她还没有对谁表露过…… 令让此剑出鞘。说是剑也未免有些牵强,它连树叶也斩不断,构造也更像是装饰品。但令带着它在大漠中坚守数载,它仍光亮如新。 “玉门……” 令已经来到玉门城外,眼前巨大的防御工事不断吞吐流沙,屹立在暴风中百年不倒,气势非常。 令听博士说,重岳在她收到来信的五天前就离岛了,同样是回玉门戍守边疆。算来今天,形势更加严峻,不知年是否也在。 不远处立着几顶帐篷,在夜色中格外明显,令记得自己与领队有过一面之缘。 “左将军为何在城外集结士兵?” “……是令吗?” “问询前来,愿助一臂之力。” “……玉门的情况你也了解了,城内连战数日人力物力都有些空虚,玉门现在依靠外界的一部分补给,所以暂时驻留在此,我们方便接应。” “宗师是否来过?” “来过。只是他与众天师一并向北推进,至今一昼夜还未返回。” “……明白了,我能进城吗?” “可以。” 左宣辽倒是很信任她,明明不熟,还是在这种情况下。或许他已经知道之前的天灾,令挡了相当一部分吧。 城内和上次所见相比,萧条了不少。令四处打听年的消息,结果是人不在这里。 令发现玉门擂台上的排名变了,第三是槐琥,第五的太合的名字没有出现。 这些人她都没有印象,她只是瞥见了第一位,那里本来是重岳,现在却空着,没人来做这个第一。 听说是重岳临走前亲自把名字擦掉的。 转过下一个路口,途径一处铸剑坊。院内只有一棵老树自由地生长,枝条蔓延到墙外也不会被打理。 天回地转春犹在,物是人非意自惊。 如今的玉门早就变了样,令对此虽无挂念,也不免附上一句惋惜之词。 “你就是他的妹妹?” “你是兄长提起过的那个武痴?” “接着。” 槐天裴扔来一把短小且造型古朴奇特的短剑。令能认出来,那是兄长的剑,是他作为“朔”的力量的相当一部分。 这把剑造型古怪,又没有锋刃,完全不适合用来战斗,但能感受到其中蕴藏的力量。 “为什么在你手里?” “他给我的。” “……他去讨伐怎么不带着?” “不清楚。” 事情都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兄长还是不打算出手吗? “……” 槐天裴不再多说什么,步履匆匆地离开。他该带队去城外和左将军交换位置了,他们已经在玉门城外守了整整三天。 他儿子好像是去夕城调查了,因为什么源石粉末。现在城中缺人,槐天裴只得又一次顾不上女儿,又欠一笔债。 令收好古剑,拾级而上,踏足玉门的城楼。 “久违了,‘我’”。 远方的黑夜中隐藏了无数未知,一不小心就会死于非命。令用剑指向那片深邃的黑暗,抿了一大口酒。 剑走偏锋,意指苍穹。 ——就算是邪魔,我也即将杀给你看。 …… 「近日玉门西北方、尚蜀、勾吴城西南方有天灾云聚集,规模较大,很可能是天灾前兆,请相关地区在明晚之前做好相应防护。」——钦天监 消息是一夜之间传开的,这方面绝不含糊。 桑葚抱紧她的施术单元,回到了姜齐城的“春乾”天灾救援组织分部,参与民众疏散和设施保护工作。仅一天不到,他们就在天灾可能发生的前一天做完了充足准备。 与形形色色的人擦肩而过,桑葚从中见到了几个熟面孔,但没时间去看望自己的父母。 她的父母尊重女儿的想法,只要能为自己的想法努力就是值得的。 在罗德岛的岁月让她不再唯唯诺诺,手中的施术单元不能代表什么,但拿起它的时候会明白应做什么。 医者仁心,不能自医。桑葚明白这个职业有多危险,坚持至今她也罹患了矿石病,她还在坚持。无论立场如何,生命第一。 “您是……” “这里曾经的知府,回来探望百姓。” 他还是板着脸,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 尚蜀天色晴朗,完全不像天灾将至的景象。这位穿着便服的知府投身到物品运输的工作中,清点人数财物,时常也帮忙搬运。 人流涌动,他很自然地融入其中,一丝不苟、有条不紊地做着该做的事。 “尚蜀然后是……勾吴城。” 不知为何,有这位知府在,桑葚放心了很多。 还剩下不到七个时辰,桑葚起身准备前往下一个城邦。 …… 令的脚下卧着十具人类尸体,其中六个人面目全非,半身被腐蚀得漆黑,死状触目惊心。 面前有一些黑色的断肢,不知道是来自什么生物,从中流淌的血也是深黑色,连光也无法透进去。 “这到底是什么……” 令没有成功杀掉它们,仅堪堪把它们驱逐。好多次挥剑,都只是从身体里穿过,触碰不到实体,仿佛她只是看到那里有影子,实际上没有任何东西存在。 它们无处不在,无穷无尽。 千手百眼,天下人间。 甚至无法搞清楚,自己在和什么战斗。 这些倒霉的流寇,被那东西折磨得死去活来,连自杀也做不到。迄今为止,令都没有和这种东西交手,她心生不安。 那东西,或许不能称作生物,从始至终就是一团影子。有光必有影,无光,剩下的便全是影。一旦被缠上,再难脱身。 “……!” 那些断肢似乎还在不甘地蠕动,令攥紧了“朔”的剑柄,隐约能在令身边看到法力凝结起的气流。不给它们任何机会,令直接用法术连同剑刃一起劈向蔓延的黑色。 大漠中的黄沙厚度深不可测,硬生生被令劈成了一道几丈深的沟渠,绵延数里之远。 流沙开始肆意流动,发出巨大的声响,地面开始下陷,流寇的尸体随之滚落,然后被埋葬于此。 至于它们,则直接被挫骨扬灰。 借由“朔”的权能,令能把自己的力量放大无数倍,那是一种令人畏惧的力量,却不及邪魔十分之一的压迫感。 原因很简单——它们几乎杀不死。 就像是千百年间的积怨,无数的尸骸的悲愤,亵渎神明的罪过,无法解除的诅咒。 它们似乎只存在于人们的臆想,是那样的神秘。 沉没,直到那无法观测的尽头,以死亡拥抱解脱。 “……” 令有些累了。 她已经持续向北推进了百余里,临近乌萨斯的国土。 一路上她不曾真正杀死任何一个邪魔,只是不断逼退它们,不断逼退。 如果现在改为向东,或许可以和皇帝的部队汇合,但没那个必要。 令曾被允许在大炎图书馆查阅青雷伯白定山的事迹。 他一辈子都在征战,守关三百年,一手天雷撒向人间,能焚尽大炎国土。 岁月不饶人,如今他再难坐镇边关,而这些邪魔却源源不断。 令认为自己也应该担当起她的责任了。不管别人怎么看,她还想再多体会这人间。 “呼……” 令长舒一口气。 连续向北推进一昼夜,她必须回去休息了。如果到时候连回去的力气也没了,博士就算徒步走遍泰拉,也会找到自己的吧。 她可不希望见到博士,在这种地方…… “……?” 返程途中,远方的路上枯木稀疏地穿插在黄沙中,其中一棵树下有两个人影,有一个是正在向自己招手的女孩。 令靠近才发现,另一个人居然是兄长! “你……是他的家人吗?” 阿纳萨少女的炎国话有些僵硬,但令能明白他的意思,向她点了点头。 令不认识她,但她认识重岳,她就是之前抢了重岳的剑的截云。 能看得出来,重岳的呼吸很微弱,伤得很重,只能勉强保持清醒。 “兄长?” 令不相信能有什么人把他伤成这样,他的伤口都集中在后背,而且这箭伤明明就是小人偷袭! “令……玉门有内奸……” “……我能带他走吗?” 令本想询问阿纳萨少女,结果重岳握着她的手打断了她,对她摇了摇头。 “不要打草惊蛇……” 重岳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埋在黄沙里了。” 截云的话提醒了令。 他们都以为重岳已经死了,又不敢贸然靠近,只能丢下他离去,所幸被截云救下。现在如果回去,会发生什么谁也不保证。 重岳现在需要治疗,令不能放着他不管。玉门是回不去了,说不定别的地方也有眼线。想起之前夕江口的贼人,难道这些事还是连在一起的不成? “有人想除掉我们……小心……” “……明白了。” 令拿下自己的定位器并打开,把它交给截云。按罗德岛既定的航线,是会途径玉门的,定位器可以检测得到。 “请把兄长送回罗德岛,拜托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截云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当下正事多事之秋,祸不单行,那些人也许就是瞄准了这个机会,趁乱达成自己的目的。 交战一天的令拖着疲惫的身体,现在的状况已经不允许她再耽误一点时间了。 烈日当空,令一晚未睡,感觉有些头晕。 “……” 整理下衣服,令继续向玉门走去。 …… 正是正午十二时,又有一批志愿军带着物资抵达玉门。在这批人里槐琥和仇白,她们不是博士委派的,只是有各自的目的,顺便帮博士一把,留意令的动向。 博士已经多少猜到这些岁兽碎片的处境了,从夕突然破天荒地出门就能看得出来。 夕自然没有多和博士解释,这次不是傲娇,而是因为事态紧急,她只说了一句,去找年。 年已经太久没回罗德岛了,久到不禁让人担心。加之玉门给重岳和令的来信,博士也知道现在不是能悠闲喝茶的时候了。 刚好罗德岛近期途经玉门,这场血雨腥风怕是免不了的了。 博士站在舰桥上眺望远方,他的视野里有太多挂念。 …… 暮色逐渐占据了整片天空,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的风景并不值得观赏,那片天空现在密布的只是一大片厚得透不过阳光的阴云。 那团云预示灾难即将降临。 “春乾”已经和当地政府部门一起把百姓安置妥当,剩下的就是等待天灾度过了。 天灾的形式、规模和持续时间都不确定,但天灾过后留下的源石必须清理。 总会有人畏惧天灾与矿石病,总会有人畏惧巨兽和人心。 但在大炎国土内,事在人为,人定胜天。 大街上空无一人,除了……夕。 夕不紧不慢地走着。她想起了一些尘封的往事,这催促她前往灰齐山。 她要去取这百年来积攒的画作——它们中的相当一部分仍在灰齐山顶。 那些,是黎曾经见证的风景。 而现在,即将付之一炬。 “出来。” 夕的四周没有人在,回答她的是幽邃的回声。 “……” 铮—— 一声金属与金属撞击的脆响,传播在整个山麓之间。 来人很没礼貌地用剑打招呼,夕不喜欢。 “怎么,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夕很轻松地抬起手,架起向自己砍来的剑。只有这么一个人来,还真是瞧不起夕了。 她又不是只会画画,当她的剑是装饰吗? 夕的手腕处汇聚处一片水墨,缠绕到剑刃上,被夕挥洒出去,把不速之客击退开来。 “这片战场,适合泼墨法。” ——星藏点雪,月隐晦明。 只一瞬间,天地换了颜色,阴阳两极相生。 用剑锋在空中挥霍出涨潮般的墨浪,洒墨成兵,以一人成万军之势。 夕用画把附近的所有人都囚禁起来,准备将他们一网打尽。 画中世界可是她的地盘。就算她体力再差,这些墨魉可不是好惹的主。 “……天师?居然连他们也请得动。” 夕到是没什么好怕的。 她已经受够了社会底层的家庭地位,她要向所有人展示她并非无能,这份压抑许久的怒火,就由面前这些无礼者承担! “拙山枯水大江行——” 提笔,落笔,生万物。 画中画——只要夕的画够多,就永远达不到逃脱的真实。 …… 夜幕降临。令假装不知情回到玉门,在槐天裴那里稍作休息,给伤口上了药。 城中来了不少士兵,各种年龄出身的人都有。 不出意外的话,马上要出意外了。 这些人趁现在的局势,没有经过严格调查就可以充军,如果有人起恻隐之心,届时玉门内忧外患,不堪设想。 虽然令相信太傅他们会派正规军增援,可现在鱼龙混杂,泥沙俱下,谁都能浑水摸鱼。这时候也只能赌一把了,不知道年和夕她们现在如何。 至少现在还没到该唉声叹气的时候,她还活着就不能看到玉门被攻破的那天。 令正想喝上一口酒,忽然听到城楼上传来擂鼓的声音。鼓声响彻整个玉门,似乎连地面也为之颤动。看样子,该是拔剑的时候了。 登楼远望,敌方人马数量铺天盖地,全是在大漠中嚣张跋扈多年的流寇。 这个数量实在是多到无法描述。流寇这么久没有动静,如果是在囤积人马,那怕不是就等今天。 令思索一番,没忘把之前落下的那口酒补上。 “弦惊,去。” 令是有她自己的召唤物的。和二哥一样,她不仅可以依托器物显现生灵,还能制造出稍逊色于夕的幻境。 那没什么,那些都是她做过的梦。 “传我号令,开城迎敌。” 左将军也表明了决心,他们自拿起武器时起就视死如归了。 将士修正盔甲,阵列在前,整齐划一,气势荡涤四方。 弓箭架在高高的城楼上,箭矢随时准备离弦。弩台尽数排列,屏风卫半升,整个玉门固若金汤。 “好久没这么痛快了,别让我失望啊。” 令执剑从城楼飞跃而下,风吹动他的长发,飞舞的黄沙也没能阻挡住她。 这是一场人类与神明的战争。不过这一次,命运选择了我们。 …… “邪魔吗……” 魏彦吾深吸一口烟,像是在为什么事情犹豫。玉门的事他也听说了,陈晖洁有去那的想法,但不清楚目的。 至于罗德岛,他们也在向玉门行进。也许只是路过,他们没必要引火烧身。 这份报告上记载的是玉门军队人员的调动,详细写了每个人的相关资料,是玉门官方都没有的东西。 魏彦吾没什么想法,他连自己家门前都没管理好,怎么有时间去关心那些。 “呼——” 又抽了一口烟,考虑的事似乎有了结果。 夕城的源石粉尘事件最终被定性为意外事件,相关人员老鲤顺利返回龙门。 魏彦吾和老鲤不熟。但老鲤是龙门人,他不能在外犯事,成为某人弹劾魏彦吾的借口。 魏彦吾也没想过再找老鲤麻烦,他这种商人世家自有他自己的生存之道,论小聪明真没几个人比得上他。 不和聪明人打交道,这道理谁都懂。 至于玉门……魏彦吾已经委任几名黑蓑暗中协助了。剩下的,就看谁能在这场风浪中站稳脚跟了。 …… 玉门城外两方混战,令竟抽不出身。 她猜对了,但她没猜到会有天师参战。一般人还好说,一众天师却难对付得很。 令不知道为什么大敌当前,他们反要追杀自己,几个回合下来都已经打离了主战场。 这么看来,可能兄长的伤就与他们有关,真的有人想要清剿岁兽碎片。 可是这一切太突然,仅一周就发生这么多事,着实让人反应不过来。 司岁台没这个实力,也没有足够动机,来者不是敌我任何一方。 令不想对他们下死手,他们或许不是真心想要这么做的;但他们想对令下死手。 “真难缠……” 令还没完全恢复状态,搞不好真的要死在“自己人”手里了。眼下一片混乱,这几个天师真是趁火打劫,又不敢抛头露面。 (“年,夕……”) 现在自己的妹妹们也不好过吧,如果她们都老老实实待在罗德岛就好了。 令身体也有些吃不消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如果他们执意不听劝,令真的会杀掉他们。 “罗德岛?” 舰船的一部分清晰可见,令没有出现幻觉。 (“怎么偏偏这个时候……”) 刚好赶上罗德岛航行到这里,如果这帮人敢打罗德岛的主意更是一个也别想活! 令举起拂尘排开一道屏障,把这几个天师拦在这里,准备把他们打回去;忍让不意味着怯懦,令没心情再陪他们闹下去。 这里离玉门较远,但距罗德岛已经很近了。博士和几名干员正勘测天灾动向以规避,怎么会看不见令就在远处作战。 他在踌躇,是否要出手帮忙。回想起令的嘱咐,博士还是拿不定注意。 “阿米娅……这次以后,罗德岛政治立场不再中立。” “博士……” 天灾将近,重岳重伤复归,年和夕不知所踪,他还答应了炎国,答应惊蛰,要护岁兽们的周全。 时间不允许被他浪费,他要做的抉择还有很多,不能沉浸在后悔中。 “博士,要守护我们的干员呀。” 阿米娅推了博士最后一把。 保护干员不仅是愿望,也是职责。既然成为了自己的干员,就不能放任放任其陷入危险,更何况是令呢? 是啊,他可是巴别塔的恶灵。死在他手里的人,还少吗? “安比尔,远牙,没问题吧?” “没问题。” “交给我吧。” 风速五级,湿度为零,距目标一千米以上。 “绰绰有余。” 扣动扳机,子弹与弩箭一并发射,分别命中两个人的腿部、腰侧,直接让他们失去行动能力。 黄沙在一定程度上会影响射程与精度,但这种恶劣天气和极端的训练相比,根本算不上什么。 令下不去手,博士可以。 其余天师都根本不知道是哪里的敌袭,倒地两人后只见黄沙登时四起,遮天蔽日,根本无法看清远处有什么。 “干得漂亮。” 薄绿用源石技艺增幅了中间这片区域的气流强度,及时隐藏了罗德岛。 “……撤。” 剩余天师知道形式不利,识趣地想要离开。但……令会放过他们吗? 令不知道他们是谁,所以只要留一个活口问话就行了。至少现在看来,他们倒不是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 令知道,博士在暗中帮她。最后还是发展到这个地步了,是巧合呢,还是殊途同归呢。与博士一同作战,又让令打起了精神。 薄绿的法术作用效果结束后,视野恢复正常,阿米娅观察到对面山坡上的反光,感到事情不对,立刻架起了她的防御领域。 “右前方……” 一支箭突兀地飞来,结实地打在阿米娅的领域上,箭杆因反冲从内部崩裂。 “对面有狙击手,小心。” “……躲在山坡后面不出来?号角,给我炸掉他!” “博士,我打不了那么远的啊……” 号角能有什么办法,那个距离就是菲亚梅塔也打不到的吧。 真是的,博士不要急病乱投医啊。 “……我来试试。” 是迷迭香微弱的声音。 抬手,握拳,重剑凭念力如离弦的箭一样冲出,撕扯空气发出一声巨响,宛如流星,眨眼间就击中山坡,撞碎山头,直接把那座山削平,比大当量炸药更可怕,场面极为夸张,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只是那把剑飞行距离太远,似乎钉在了后一座山的山崖上,一时半会是回不来了。 排除威胁后,博士想把令接回来,但是令的通讯器不在身边。 令也不是不想回去,只是她还要些事要做。 “天灾……越来越近了……” 令已经看到了,云层飘荡在玉门顶空。 虽然玉门现在还在和流寇交战,不过自己没办法再去支援了。趁自己还有些力气,这次的天灾,她必须挡下。 “呼……哈啊……” 一冷静下来,疲惫感就会占据全身。 深呼吸,再次幻化出灯杖,让“朔”再一次出鞘,再喝上满满一壶酒。 令的眼神充斥着身为神明的威压,她身周的流沙也不禁退让三分。 “破!” ——息薄日月,音喑千钟。 唯有一瞬,令点亮了整个长夜,迸发的力量顷刻间便冲散了所谓的“天灾”。 “……” 视线变得模糊起来,她知道她已经不能再撑下去了。 令体力彻底透支,再也没了力气,在风沙中摇摇欲坠。解决了最后的麻烦,她如释重负,任由身体不听使唤地倒下。 (“好想就此长眠……”) …… “令,我们回家吧。” (“博士?”) 在自己将倒下的一瞬间,博士将令紧紧抱在怀中。 不是梦,是现实。 这种温暖的感觉,让令无比安心。 “辛苦了,令,已经做的很好了。” 博士将令小心地护在身下,任凭狂风携杂黄沙呼啸而过,打在他的后背上。 令的身体很轻很轻,一不小心就要被风吹走般。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这短暂的路途,似乎绵延成了无垠的世界…… …… “战况如何?” “大部分流寇已经被我们击溃了,这场仗势在必得。” “继续推进,斩草除根。” “是。” 槐天裴带队杀出一条血路,在流寇队伍中纵向撕开一道口子,打乱了他们的阵脚。左宣辽的部队紧随其后,缩小包围圈,流寇数量肉眼可见地减少着。 方才击破天灾的闪光,应该是令所为。看来那几个反贼没有让她太难办。 剩余十来人流寇向北逃亡,左将军没有下令去追。这些人似乎不是在躲玉门军队,而是再躲其他人,尽管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要帮玉门,不过也算是好事。 当然了,仇白和槐琥早已等候多时,不会让这些流寇跑掉,一个也不放过。 至于北域邪魔,黑蓑会收场。 …… 尚蜀那边的天灾也正顺利度过,其中一部分意外地偏离,向京城方向移动,但是有惊无险,居民区的天灾也被一位老天师解决。 白定山的天雷从江南到塞北,横跨大炎国土,划破了漫漫长夜,将天灾云一分为七。 拨云见日,京城久违地下了一场晴天雨,空中两轮冰月,塔卫一和塔卫二都看得见。 人终究是会老的,这次过后白老爷子伤了元气,也需要惊蛰照顾些时日了。 就和浮萍雨师一样,谁能想到一个陶工竟然是征战三百年的天师。 历时七天,这些事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根据大理寺的审判结果,那些袭击重岳、令、夕的天师,都不是炎国人,他们连炎国语都不会,使用的也都是源石技艺。 夕就不用说了,体力这方面太差劲了。都没人来心疼一下夕,她可是入职测试时都差点晕过去,难怪所有人都劝她多出去走走了。和那帮人交手的时候不是被打败,而是自己先累倒了,幸亏年当时不在场,不然一定笑话她有够丢人的。 虽然夕也是年扛回来的就是了。 当时夕就倒在路中央一动不动,被谁捡走了都不是没可能。 年倒是没什么事,只是被人拐卖骗走,假借太傅之名调虎离山,让她不能及时赶到玉门而已,还没等对她下手事情就结束了。 玉门一事,暴露了诸多问题,也促成了许多变数。 司岁台和礼部握手言和,不再纠结岁兽问题,而是决定与其他部门一同进行内政的清查工作,整治贪官污吏和犯上作乱者。 他们尚不明确这背后牵扯的势力,山海众和江南水匪不过是冰山一角。但他们一定会把工作进行到底,就和太傅谋求的一样——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这件事罗德岛扮演的角色没有歧义,他们只是出于个人目的而行动,而且也或多或少帮了玉门一把,没人去找罗德岛的麻烦。 那晚之后,令足足睡了十六个小时才醒,都难免让人担心起来。不过最后的检查结果显示,令只是过度劳累,以她的体质注意休息很快就能恢复。 令没什么好担心的了,现在终于可以留在博士身边了。 这种久违的日常,也是十分难得。 虽然令和博士也有几次在某些事上起了争执,但都是会互相体谅和妥协。 像下午茶甜点口味之类,根本没什么要紧的。 游历京城时令曾经给二哥随便编造的故事,她也不记得当时为什么要这么讲。 她觉得,二哥的棋局不应该由他来下。 棋局的意义在棋盘之外,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所谓围棋,本就不以杀死对手为目的。 他们十二个兄弟姐妹,都有各自的一厢情愿,任谁都早知道劝说是没结果的了。 这次的意外,不知道有没有二哥参与其中。 字加两点即为学,学习的传承需要字来做倚仗。他们的名字都是颉取的,二哥的执念还是太深了。 但,既然难得回到罗德岛享受平静的日常生活,又何必去整日思索这些没有结果的事情呢? 就像罗德岛的条条框框,年基本是没遵守过。让她听那些死板规矩,还不如让她去爬山把迷迭香的重剑拔出来更能让她提起干劲。 夕社恐得很,非必要拒绝任何交流。 重岳是最不用担心的了,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他的身体恢复状况,毕竟他现在只是普通人的身躯。 他的那把剑,令带回来放在他房间里了。 当然,是锁起来不让他看到。 借上次的机会,玉门流寇被大规模清剿,北域邪魔也被驱逐出境,玉门现在正处于一个非常和平的时期,可以安心发展,不用重岳惦念。 现在罗德岛上的四位神明碎片,都过着相安无事的生活,炎国那边也没再频繁来信,好像所有麻烦事一夜之间全部消失了一样。 凯尔希从莱茵生命回来的时候带回了不少珍贵资料,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搞到手的。 为了这些资料,博士还要忙上一阵子,但也乐在其中。 生活总归很美好,因为活在当下。 …… “酒壶见底了……” 令是能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心情烦闷的。酒也是她的半条命啊,这习惯还是不能说改就改的,毕竟有几个像她这么能喝的呢? 所以如果有谁想找令,又苦于见不到面的话,只要拿出一瓶上好的大炎酒,声明自己要摔碎它,令就会突然出现了。 毕竟那些忙里忙外的日子,令基本上是滴酒不沾,这下放开了不得喝个痛快。 戒瘾戒到一半如果有一次忍不住,之前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当新事物尝试过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比如博士终于记起来修门,结果上午修好的中午就让泡泡撞回以前的样子了。 这么小的孩子,是顽皮了些,但博士真的不忍心责难她。 所以就放任门坏着了,毕竟老物件的亲切感还是十足的。 令依旧担任博士助理一职,每天与博士一起用餐,题诗,对弈。 自然,晚上请不要不敲门就随意进博士房间,如果觉得博士的房间半夜应该有女干员是不正常的事情的话。 尽管令也一点儿不在乎就是了。 博士有试过赶令回自己的宿舍去,只是试试,试试而已。 然后放弃。 令以前是逍遥自在的,会给人一种喜欢独来独往的印象。而事实是,令很喜欢和博士在一起,那怕只是盯着他发呆也好。 令不觉得博士会真的讨厌她,除非博士亲口说出来,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不然她是不会信的。 博士几乎不会拒绝令的邀请,向来如此。 “博士,我想知道什么是‘约会’。” “呃……就是陪在异性身边吧。” 这绝对是四月和宴她们的八卦,不要把什么乱七八糟的知识都教给令啊。 “那我们已经约会多久了?” 如果陪同就算的话,已经半年之久了。 “还要做一些只有和异性才会做的事……大概。” 博士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他和令什么事没干过,靠新意来提起兴趣已经行不通了。 “那……博士能先坐下吗?” “这样?……令……” 博士在舰桥护栏旁正座后,令坐到他身边,然后毫无征兆地躺到博士大腿上,让博士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令安静枕着博士,无比轻松愉快地享受与博士共处的时光。 舰桥夜风微凉,天空星辰密布。 月光皎洁,为入梦的人们点一盏夜灯。 这是第几次和令在舰桥上吹吹风,像孩子一样数星星了呢? 星空很美,仿佛是刻意捏造出的画卷,如梦似幻;但在博士身旁的令,却让博士眼中这些星辰都黯然失色。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没有令的日子很煎熬。 这片大地充斥疾苦,命运不公,很多人都不知道能否见到明天的日出。 能相遇是多么幸运啊。 博士不会让这份感情褪色。 他已经忘记了太多。自石棺苏醒至今,他的过去仍是一幅空白的拼图,怎么也拼不出完整的图画。 博士已经厌倦过去,他更愿意着眼当下,展望未来。 “博士……” 令很累了,想就此休息片刻。 “摸摸我的头吧。” “……好。” “呵呵……好痒哦。” “别乱动呀……” 博士宽大的手掌轻轻从令柔顺的长发上拂过,小心而缓慢,像是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虽然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但令一直很喜欢这种感觉。 没有什么比这更能使她安心的了。 “这是梦吗……?” “……是啊,这个梦会一直继续下去,不会结束,直到它变成现实。” “这样啊……” 博士重复着抚摸的动作,感觉令愈发安静。她的呼吸很平稳,还能看到嘴角未干的酒渍。 “……睡着了吗?” “嗯……” 令的回答轻到快要听不见了。 轻轻握住了博士的手,令的手不大,但是很暖和。 这种被关心的宽慰,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 轻易得来的事物不会被珍惜,所以令珍惜博士带给她的一切。 她逍遥自在,也有所喜爱。与自己周旋许久,令还是选择做她自己。 令希望博士不要忘记她,她想要留下曾经存在过的证明,不管以什么方式。 她不知道自己还剩多少时间,岁的苏醒或许已经是必然。他们迟早会面对共同的命运,但这不代表他们不会做出抗争,无论是他人的排挤,还是国家的刁难。 如同泰拉大陆上与天灾抗争千万年的生灵,他们有权向不公的命运挥剑。 一味跟随别人的脚步,只会让你忘记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没见过另一条路,就不能算是自己的选择。 令不会什么也不做,她会为自己的未来做选择。 ——如果我未曾见过光明,尚可忍受黑暗。 ——可你偏偏让我沐浴光明,我定会不懈追逐。 ——不论命运以何种方式对待我。 如果让令重新决定,令依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牵起博士的手,拒绝命运的安排。 —FIN—